一行人的背影,已經化作了小黑點。
葉子衿將和媽媽一席話,深深記在了心中。淡然而笑,“事事都有例外,我看着馮家兩口子都是勤勞之人,說不定也有否極泰來的一日。”
“但願如此了。”和媽媽勉強笑了笑,“我也不當真您說虛話了,看守莊子的這幾房家人,馮顯家最爲兢兢業業,也從不沾手別的事情,只知道一心一意的種莊稼,只有馮顯媳婦種些花草補貼家計,那也是無奈之舉。”
葉子衿聽着話裡有話,不由問道:“馮顯家,每年是拿多少銀錢?”“馮顯是一年八兩,大兒子是五兩,二兒子今年纔開始接手,每年才二兩,小兒子和馮顯媳婦,卻都是沒有銀錢可拿的。”
紫蘇幾個聽得目瞪口呆。
葉子衿也是第一次聽說。
在她身邊的八個丫鬟,其中四個大丫鬟,每個月是二兩銀子,二等丫鬟是一兩銀子,小丫鬟是五百文。這還只是明面上的,每逢節慶,乖巧些的丫鬟也都能得到不少打賞,就連跑腿,做針線一事,也都能掙一些銀子。
葉子衿對於自己的丫鬟,從來不苛刻。
想不到馮顯辛辛苦苦一年,竟只得八兩銀子。而他家裡卻有五口人,難怪看起來那般艱難。就連來見她,也是勉強換上了新鞋,卻仍舊是捨不得,回去的路上又脫下了。葉子衿暗暗嘆了口氣,這靜謐的田莊上,人人有人人的艱辛。
葉子衿又和和媽媽說了一陣子話,便見了一身着藏藍色衣袍的人匆匆而至,見了她,慌忙行禮:“小姐,該用飯了。”葉子衿瞟了她一眼,正不知如何稱呼,和媽媽已笑着介紹:“這是打理廚房的秋菊。”
葉子衿微微點點頭,隨口問:“這裡最時興吃什麼?”秋菊漲得滿臉通紅,“也不知小姐是什麼口味,早起時就託人買了兩尾大鯉魚,還下魚塘挖了些嫩藕,都是十分新鮮的菜餚……”這些菜對於葉子衿來說,是最爲普通的菜色。
可是見着眼前緊張不已的秋菊,葉子衿難得的打趣道:“想不到還能吃上最新鮮的菜。”秋菊黝黑的面色透出了些許紅暈,吶吶無語。倒是和媽媽在一旁說道:“小姐您別見怪,秋菊就是沉默寡言,可做菜卻是毫不含糊的。”
葉子衿笑着點頭,邁着輕快的步子回了宅院。進了廳堂,粗粗掃了一眼。也不過二十步開外的大小,正中央擺着一張梨花木方桌子,四周擺着幾把長椅。東方的角落裡擺着香爐,其中燃着幾柱香,冒着紅光,還未熄滅。香菸嫋嫋,不絕於縷。窗臺上擺着兩盆仙人掌,開着黃色的花,其中一朵花謝了,露出紫紅色的果實來。
廳堂正中的牆壁上,掛着八仙過海的年畫,左右分別是送子觀音和善財童子。不多時,就見秋菊端着荷花式的盤子上來了,隨着她將一碗碗白瓷碗放在桌上,葉子衿看了看,奇道:“爲何要用一個瓷碗蓋住另一個瓷碗?”
秋菊拘謹的在衣服下襬上蹭了蹭雙手,才憨厚的笑道:“這是怕沾灰,也擔心菜冷了,吃了壞肚子。”話音剛落,紫苑就伸手,欲揭開瓷碗。只聽得她驚呼一聲,嗖的一下就收回了雙手。
葉子衿看着她通紅的指尖,不由失笑,“很燙?”紫苑尷尬的點了點頭。秋菊不好意思的笑道:“怪我沒有和姑娘說,今兒做的是蒸魚,才從蒸籠裡出來的,滾燙滾燙的,得過一陣才能揭開呢。”
“蒸籠?”葉子衿來了興致,“什麼是蒸籠?”秋菊似乎未料到葉子衿有此一問,愣了一愣,才答道:“就是用竹片編織的用來盛東西的器具。要用起時,先在蒸籠底上墊上潔淨的布片,免得飯菜粘在了竹片上,然後架在大鍋上,下面放上幾瓢水……”
葉子衿實在無法理解,可也不好意思再深問下去。似乎打她進了這莊子,便有許許多多不明白的事情,前面十三年,竟像是白活了一般。這時才知道,在這世間,有許許多多,她從來沒有接觸過,也不曾瞭解過的東西。
原本這些對於她而言是無足輕重的,她只需安安分分的,做一個溫順的大家閨秀,便罷了。可是現在,竟覺得有些羞慚,這裡不知,那裡不解,讓她隱隱有些挫敗之意。
等了一陣,紫苑這才戰戰兢兢的,伸指觸了觸瓷碗,見它似乎沒有之前滾燙了,才小心翼翼的揭開了瓷碗。隨着一縷白煙冒起,葉子衿嗅見了食物濃郁的香味。第一盤是蒸魚,本是白白的一盤,配着些紅色的辣椒,對比鮮明,看起來頗有些晚秋紅葉的味道。
再就是蒸藕,白嫩的藕柱被切成了一截一截,擺滿了整整一盤,上面撒了些碧綠的蔥花。
雖說是極簡單的家常小菜,也未見什麼特殊之處,可葉子衿還是忍不住多嚐了幾口。或許是心裡暗示,也或許是餓意太深,吃了幾口,竟覺得似人間美味一般。一頓飯畢,葉子衿愜意的眯着眼,漱了漱口,便坐在門前的臺階上,歇歇腳。
這樣的日子,讓她覺得十分悠閒。
葉子衿微微笑了起來,“橫豎無事,不如你們也織幾匹布,拿到市集上去賣?”葉子衿是閨閣裡的小姐,她經手的東西雖不能流傳出去,可紫蘇幾個,卻是無妨。她話音剛落,紫苑已是躍躍欲試,“小姐說得不錯,這天黑得晚白得早,白日裡有大把大把的時間,我們也好尋些事情來做。”
紫苑家裡姐妹衆多,十分貧寒,葉子衿很能理解她的心情。織布對於自己或許是消遣,對於她們,可能就是改善家裡生計的法子了。這幾個丫頭,白白從燕京跟着自己到了這裡,也就少了許多營生,葉子衿也不忍叫她們跟着自己吃苦。
更何況紫苑幾個繡工一直很好,就連當日來教授自己女紅的師傅對她也是讚不絕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