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大喪,天下臣子都要哭喪七日,守孝一年。
在這七日裡面,葉子衿每日穿着孝服,前往垂文門前哭喪,一眼望去,宮殿前盡是披着孝服的命婦們。在等待之時,便三三兩兩的聚集在一塊,說些閒話。而晉王只在頭一日出現過,便再也沒有了蹤跡。
至於大王妃和餘氏,從頭到尾,就沒有蹤影。有些和晉王府交好的婦人們見了不免驚奇,不時湊上來打聽情況,葉子衿只得一一解說,大王妃和餘氏身子抱恙,才無法出席。至於那些圍觀的人們是否相信,卻又不在葉子衿考慮範圍內了。
七日結束以後,葉子衿才長長的舒了一口氣。每天天不亮就去垂文門候着,水米不進,長此以往,就是鐵打的身子也吃不消。也不過幾日的功夫,葉子衿就明顯的消瘦了下去。而宋寧默也時常眉頭緊鎖,每日一眼瞥去,總覺得他心事重重。
他這樣憂慮,自然有他的道理。
楚夕暮能否順利繼承大統,就看這幾日的功夫了。葉子衿也不由爲他捏了一把汗,暗自祈禱,希望這一切都能順風順水,可千萬不要生出什麼波折來,否則到時候又是一場血雨腥風。
關於二皇子是否乃是服毒而死,已經沒有人再去探尋和懷疑。皇家已經給出了堵塞悠悠衆口的理由,無人再敢貌似質疑。有些事情可以在一起說三道四,打發時間,可有些事情,是永不能被提及的,那是要命的大事。
這天下,無人不知道這點,皇家秘聞,還是少知道的好。
葉子衿便坐在榻上,手裡的針線飛快的穿過光滑的錦緞,不知停下手來端詳片刻。這是再替宋寧默做褻衣,不過也不好當着丫鬟的面做這些,只一個人窩在內室裡,穿針引線,忙得不亦樂乎。
宋寧默偶爾凝視她,許久許久不曾挪開眼去,見着她手中的褻衣,心中漾開了一圈又一圈的喜悅。想到不久的將來就要穿上她親手縫製的褻衣,小腹就一陣燥熱。好容易才別開了頭,手中握着的書卷裡,那些小黑字,卻一點點模糊了下去,似乎什麼也看不了……
屋子裡安靜的落針可聞。
這時卻聽見紫蘇在外頭說道:“少爺,小姐,大王妃身邊的媽媽求見。”這個時候?
葉子衿不假思索的望向宋寧默:“興許是有什麼話要帶給你。”“讓她進來。”宋寧默放下了書卷,雙手隨意放在膝頭,食指偶爾輕瞧幾下,儼然是在沉思。隨着簾子被撩開,一位身着寶藍色褙子的婦人走了進來,朝着夫妻二人行禮:“大王妃有東西讓我帶給少爺。”
葉子衿細細看了她一眼,隱約似乎有幾分印象,或許是大王妃身邊的得力媽媽,只可惜她在晉王府呆的時間實在太少,連下人們的臉,都無法認清。不過宋寧默應當是認識她的,瞅着那媽媽,淡淡說道:“遞上來吧。”
那媽媽就遞上一個黒木匣子來,恭恭敬敬的遞到了宋寧默手上,而後又說道:“王妃說,少爺的恩德,王妃定當永世不忘,唯有吃齋唸佛,爲少爺祈福。”宋寧默託着匣子,神色淡然。
那媽媽便默默無言的退下了。
葉子衿這時才細看那匣子,看樣子是有些年代了,上面雕着兩隻黃鸝鳥,泛着柔和的光芒。上面還掛着一把小金鎖,只是那媽媽似乎是忘了將鑰匙交出來。“這裡頭會是什麼?”葉子衿低聲問。
“大抵是一些田莊地契吧。”宋寧默看也沒有多看一眼,徑直將它塞在了炕桌下,“我們也不缺這些。”葉子衿心念微動,想到那媽**話,不由問:“你是否找到大哥了?”“嗯。”宋寧默淡淡的應了,“也就是三天前的事情,一直忙着,也無暇告訴你。”
“在哪裡找到的?”葉子衿詫異的問。普天之大,要尋找一個人,可謂是大海撈針,想不到這麼快就有了結果。“在揚州。”宋寧默揉了揉眉心,露出幾分倦意,“他身上帶的銀兩不多,很容易就尋到了。”
葉子衿忙斟了一盞熱茶放在他手心,又憐又痛,“若是累了,便歇息歇息 。”這幾日,大大小小的事,盡數壓在了他身上,可想而知是怎樣的勞累。偏偏他又是那種無論如何也不會叫苦的人,一切也不過咬牙強挨着罷了。
“還好。”宋寧默抿了幾口熱茶,舒了一口氣,側頭望她,眼中有了些許歉意,“你這幾日也乏了。”葉子衿微微嘆息:“好在沒走了大褶子。”頓了頓,又問:“現在大哥在何處?”“在揚州的鄉下地方。”見葉子衿意猶未盡的看着自己,又加了一句:“我給了他三千兩銀子,到底如何,還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三千兩銀子,在鄉下地方,足夠富裕的度過一生了。
葉子衿也沒有旁話可說,只是想到餘氏,到底有些憐憫,“那大嫂……”“看樣子,他似乎是不想見大嫂了。”宋寧默眉目一冷,“更何況,按照晉王的性子,若是大嫂貿然先去,只怕是反而拖累了大嫂,這事情也只能慢慢籌劃了。”
葉子衿唏噓不已,“不過晉王應當是容不下她們婆媳二人了,還有大哥的女兒……”宋寧默眉頭擰了擰,又飲了一口茶。宋思平倒是走的一乾二淨,只可憐她的妻子女兒,在晉王府內,怕是寸步難行。
葉子衿努力說服自己不要去想那些令人難過的事情,才發現不知何時,宋寧默已靠在榻上,雙目緊閉,彷彿是睡着了。葉子衿細細凝視了他片刻,見他一動不動的,呼吸均勻,的確是睡着了,這才起身自屏風上取下披風,替他蓋上了。
重新撿起針線,又開始縫褻衣。大半個時辰以後,一套褻衣總算是做完了。偏過頭去看熟睡的宋寧默,見他在睡夢中猶自眉頭緊蹙,一陣心疼。手指輕撫了上去,想要抹平他眉心的不虞。
哪知還沒觸到他的額頭,便見他雙睫微顫,似乎下一刻就要醒來。慌忙收回了手,握成拳放在身側。果然不出她所料,這一刻宋寧默便幽幽轉醒,眼珠子飛快轉了一圈,才伸手托住了額頭,“我睡了多久了?”
“還不到一個時辰。”葉子衿從他身上握住下滑的風衣,柔聲道:“要不要再睡會?去炕上舒服些。”“不用了。”宋寧默搖搖頭,“眯了這一會,已經好多了。”話雖如此說,眉宇間卻有掩飾不住的倦意。
葉子衿明白此時正是非常時期,他手頭的事情,不知積累了多少,也唯有嘆息,暗地裡吩咐廚房做些湯水與他進補。又拿出做好的褻衣,遞到他面前來:“做好了,你看看?”宋寧默眼中一亮,飛快自她手中接過,上上下下打量了幾眼,冷冷清清的眸孔中盡是一片暖意,“子衿女紅真好。”
葉子衿臉一熱,垂下頭去,“你若是喜歡,我以後都替你做。”“好。”宋寧默勾脣微笑,不過這笑也不過持續了一眨眼的功夫,很快他的視線又落在了書案上。葉子衿心中會意,揉了揉眼睛,“我做針線也乏了,出去走走。”
說完,自起身出門去了。在院子裡走了幾個來回,望着那火紅的山茶花,怔怔出神。
內室中,宋寧默眉頭緊皺,一拳重重敲在了書案上……
只是沒等葉子衿安靜多久,便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緊接着便是木蓮的聲音響起:“小姐,您可聽說了?大王妃要出家了”“什麼?”葉子衿倒吸了一口冷氣,覺得這結果既在她預料之中,也在她預料之外。
大王妃和晉王之間,那層溫情脈脈的玻璃紙,已經徹底捅破。此時的晉王,對於大王妃,只怕絲毫不念舊情。說來說去,大王妃也的確是無路可走了。無論是和離還是休棄,以她目前的年紀看來,回到孃家,怕是也無顏面對兄弟姐妹。
出家看起來,似乎是最好的選擇了。到了那佛堂淨地,至少能六根清淨。
不過她這樣一走,那餘氏豈不是更沒有依託了?
葉子衿想着,心頭怦怦的跳,復又問:“那大*奶……”“大*奶見着大王妃要出家,也不說二話,執意要追隨,也不等人說話,就拿着剪子絞了頭髮……”葉子衿嘴角微嗡,“那晉王……”
“聽說是從始至終沒有出現過。”木蓮湊近了一步,壓低了聲音:“聽說晉王已經下令,以後誰再敢提起此事,立刻打四十大板……”尋常人二十大板都已經無法承受,這四十大板下去,分明就是要了命。
葉子衿垂下眼去,靜默了良久,長長的嘆息了一聲。一直到心緒平靜了下來,才拔腳邁進了內室,開門見山的說道:“大王妃要出家,大嫂絞了頭髮,執意要跟隨。”宋寧默輕輕握着的筆桿僵在了半空中,卻沒有說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