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子衿突然很想看看自己披上嫁衣的樣子。
到了明日一大早,她穿上嫁衣以後,這新房裡不知會聚集多少人,到那時候,她也不能光明正大的照鏡子了。此念頭剛動,就似野草在葉子衿心中氾濫開來。飛快掃了眼紫蘇,見她正躺在牀踏板上,也不知是否睡熟了。
“紫蘇,紫蘇——”葉子衿輕聲喚她,撩開被子一角,伸出手推了推她的肩膀。
紫蘇一個機靈從睡夢中醒來,一時之間有些恍惚,揉了揉睡眼,茫然的看着葉子衿,“小姐,怎麼了?”葉子衿抿了抿嘴,低聲說道:“我想穿嫁衣看看。”紫蘇一愣,但隨即想到自己小姐興許是緊張了,也就應了一聲。
紫蘇扶着葉子衿在銅鏡前坐下,將披散的青絲斜斜的挽了上去,插上了金步搖。而後散開嫁衣,一點點替葉子衿穿上。雪白的褻衣,大紅的嫁衣,在月光下,兩廂一對比,顯得有些詭異。
繫好衣帶,葉子衿垂下眼,看着銅鏡中的自己。
大紅色的嫁衣出自於菱煙閣,數朵金絲牡丹暗繡在袖口和衣領上,映襯得脖頸上的肌膚瑩潤如玉,說不出的光潔。裙襬比往常所穿的衣裳要長出許多,葉子衿很費力才能勉強轉身看向自己背後。
腰間是巴掌寬的腰帶,上頭墜着一個金絲荷包,裡頭裝滿了桂圓蓮子之類的吉祥物,當然這是不能用來充飢的。總體來說,這件嫁衣十分合身,將葉子衿的身子顯得比往常更挺拔了些。
蓋頭也是大紅色的錦緞,上頭繡着兩隻鳳凰,似乎隨時可能飛下來一般。
葉子衿摩挲了半晌,最後一件一件褪下了嫁衣。能夠這樣清楚的看見自己披上嫁衣的模樣,葉子衿已經心滿意足。夜已深,紫蘇忙催促葉子衿歇息:“小姐快睡會吧,不然明日眼睛腫了,可就不好看了。”
葉子衿點點頭,爬上了炕,輕紗帳子微微拂動,讓人覺得如同在夢裡一般的奇妙。
真是想不到,這麼快,就要第二次出嫁了。
不得不說,這次出嫁,比頭一次的心情,複雜的多。前一次雖說不是自己滿意的婚姻,可出嫁前夕,還是充滿了憧憬,更無數次設想過自己的郎君,是會怎生一副模樣。而宋寧默,她已經見過兩次,那一次在元宵節的花燈會上,還莽撞的扯下了他的面具。
其實,從那個時候起,就是命中註定的吧。
正如蘇明睿所說,打着相同的花燈,而面具又剛好是一對的人,那樣的兩個人,會是真正的有緣人。葉子衿雖然不信這些,可到底是年輕女子,心裡難免有些綺麗的想象。聯想起當時的場景,再想想明日的結局,葉子衿驟然覺得,或許冥冥之中,早有天意。
一直等到雞鳴時分,葉子衿才渾渾噩噩的眯了一會。早起時,紫蘇慌慌張張的拿着雞蛋替她敷眼睛,生怕鬧得不好看。葉子衿看着銅鏡中的自己,倒不覺得有疲憊之色,不過紫蘇的慌張也不無道理,畢竟是出嫁,當然是越好看越好了。
來替她梳妝的是五福婦人,父母兒女雙全,真真算得上是好福氣。白白的一張臉,略顯圓潤,看着便覺得有福氣。她笑眯眯的替葉子衿淨了臉,在肩頭撲上一層布,然後在雙頰上撲上了一層茉莉花粉。葉子衿倒覺得有些不自在,很想縮縮脖子,無奈大庭廣衆之下,不好動作,只能僵硬的挺直了身子。
薄薄的施了一層胭脂,又在脣上點了兩點。
葉子衿對於這樣的自己,十分看不過眼,總覺得這模樣像是那木頭娃娃,可新娘子都是這副打扮,她也只得忍着。滿頭的珠翠,壓得她脖子痠疼。衆人都喜氣洋洋的望着她,齊聲道賀。
葉子衿擠出了一絲微笑回禮,到底還是有些緊張,坐在榻上一動也不動。
紫蘇就一直陪着她說話,企圖轉移她的注意力。黃氏從外間進門來,見了她,掩袖而笑,“今兒個可真是漂亮!”葉子衿只覺得這樣的妝容十分奇怪,哪裡還覺得漂亮,可聽見黃氏如此說,也只得應承着笑道:“都是蔣夫人手藝好!”蔣夫人就是來替她梳妝的五福媽媽。
黃氏璀璨一笑,“那也得人好看呀!”說完,又問她:“你餓不餓?”葉子衿忙點頭,“餓了。”一大早起牀來就是滴水未沾,現在幾乎是前胸貼後背了。黃氏只讓人拿了參片讓她含着,“你忍一忍,今日不能多吃。”
葉子衿心知穿着這繁瑣的嫁衣不便如廁,也只得硬着頭皮忍了,否則真要是如廁,那可是太麻煩了。含着參片,乾渴的喉嚨稍稍緩和了些。黃氏怕她緊張,拉着她的手說着些趣事。葉子衿卻是心不在焉,一句話也聽不進去。
只見葉子融也帶着兩個小丫鬟進門來,打量了她一眼,“二姐姐可又做新娘子了!”這話實在不能令人高興。在這大喜的日子裡,葉子衿也不想給自己添堵,於是裝作什麼也沒有聽見。
明明前些日子葉子融還很能裝模作樣的,怎麼到了今日卻忍不住了?
葉子衿覺得這個問題太深了,顯然不是此刻她凌亂的思緒所能應付的,只得保持了沉默。黃氏卻是眉頭微蹙,不鹹不淡的說道:“今兒是子衿大好的日子,怎麼不見二伯?”葉子融的父親成日天不着家,在外包養了戲子,這幾乎是國公府公開的秘密。
葉子融聞言臉色一僵,嘴角微嗡。
黃氏卻是正眼也沒有看她一眼,又說道:“聽說前些日子二嬸去了我孃家,也不知道是爲了何事……”這話可算是直直戳中了葉子融的心病。二夫人見着葉子衿二嫁,嫁妝尚且如此豐厚,聘禮更是從街頭排到街尾,心中也不是個滋味,想到自家女兒相貌才學都是上上之選,便親自去了黃家,想要提一提這事。
哪知道黃夫人也是個玲瓏心腸,見了她來,一番話繞來繞去,最後就是繞不到主題上去。直到最後才隱晦的說明黃文仰命裡是要晚婚的。這樣一來,算是委婉的拒絕了二夫人的要求。二夫人對自家兒女一向自恃甚高,就從來不曾想過會被拒絕,哪知黃夫人話已說下,也由不得她了。二夫人雖然惱怒,可黃夫人是個八面玲瓏的,又是笑呵呵的。伸手不打笑臉人,她滿腹怒氣也只得嚥下了。
心裡到底卡了一根刺,在牀上躺了好幾天。
黃氏對於此事,心知肚明。不過二夫人出門之時只說去走動走動,無人知曉這其中內情。葉子融想到黃氏也是黃家人,那黃夫人八成對她提過此事,她如何能不知道?此刻舊事重提,分明就是想要趁機取笑她。
想到此處,她眉目間就露出了幾分怒色,小臉氣得通紅,咬了咬牙,一拂袖出去了。
葉子衿瞥了她一眼,努了努嘴,垂下了頭。黃氏冷笑道:“這氣性,和二嬸可真是像。”葉子衿挑了挑眉梢,沒有做聲。黃氏敢在衆人面前這樣說話,也不是沒有理由的。誰都知道大房和二房分家是遲早的事情,而二房卻沒有個頂樑柱……
等到正午,葉子衿吃了幾塊小點心,便被葉子辰背上了花轎。
明明一直以來,就覺得自己對這國公府的歸屬感就不是很深。
可是,花轎被擡起的那一刻,葉子衿的淚,還是簌簌的落下來。
鋪天蓋地的大紅色,她似溺水的人,沉溺在其中,浮浮沉沉,抓不到一根稻草。,
葉子衿只覺得自己心底,驀地塌了一處。
晉王府在最靠近皇城的地方。
花轎沿着青雀大街,一路往東。一路上都是人聲鼎沸,熙熙攘攘的人羣中,不少圍觀的百姓,指指點點,議論着排場的浩大。公卿世家的聯姻,想來就是老百姓們茶餘飯後的談資。哪家多少嫁妝,哪家多少聘禮,到最後總是傳的沸沸揚揚。
春風拂過,轎簾被吹起了一角。
一身白衣的男子,就立在人羣中,那樣定定的看着花轎裡,剎那間閃現的人影。
幾個月的光景,蘇明睿幾乎可以算得上形銷骨立。先是永平侯夫人之死給他帶來的打擊,而後便是葉子衿嫁入晉王府一事。有無數次,他暗恨自己爲何不在第二次去見葉子衿之前就去國公府提親。
只是,往事不可追。
或許那個時候,他也有着自己的驕傲。總以爲,只要自己努力,葉子衿終有一日會愛上自己,到那個時候提親,纔是真正的水到渠成。而他恰巧就敗在了自己的驕傲上,晉王府比他更快了一步。
一塊美玉,從來不乏賞識之人。
這一點,蘇明睿深信不疑。
可是他從來沒有後悔過,流連在莊子上,陪伴葉子衿那麼久。他永不會忘記,那一日紛紛揚揚的大雪中,葉子衿燦爛的笑容。有些事情,哪怕錯過了,屢屢想起,也會覺得吃了蜜一樣的甜。
可是絢麗的回憶過後,洶涌而至的,是無盡的落寞。
咳咳,今日好歹是葉子衿大喜的日子,給張粉紅獎勵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