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意識的,她便想到,是國公爺聽到什麼風聲,特地來尋她的麻煩。
這麼多年,她從未從國公爺那裡得到什麼溫情,相對應的,祖孫倆的感情,就變得十分淡漠,甚至而言,比陌生人還不如。一開始見着國公爺對自己長姐長兄溫聲細語而對自己動輒責罵的時候,葉子衿心裡不是沒有不平和委屈。
可是時間久了,到最後,她已經完全麻木了。
無論國公爺露出什麼臉色,對於她的心情都沒有什麼影響。只是可惜,樹欲靜而風不止,哪怕她已經儘量不在國公爺面前露面,這位盛國公府的寶塔尖兒,還是孜孜不倦的尋着自己的不痛快。葉子衿將他這種近乎於任性的做法解釋爲遷怒。
可根據母親私下裡的說法,祖母去世前,這倆老夫妻,也不見得多麼恩愛。葉子衿生來就沒有見過去世的祖母,還因爲這位老夫人背了黑鍋,這樣來說,是沒有什麼懷念之意的。再後來她隱隱覺得,國公爺之所以十幾年如一日的,仇視冷落自己的親孫女,或許不是因爲故劍情深,而是因爲生活無趣,需要個什麼來打發打發時間。
當然,這種想法也只能在心裡盪漾一番,卻是絕對絕對不能說出口的。不過不排除國公爺過世後,葉子衿對自己母親提起的可能。只不過現在形勢就擺在那裡,誰敢對長輩不敬,這不孝的帽子扣下來,沒有誰能承受得住,尤其是盛國公府這樣要臉面的大戶人家。
在她胡思亂想的這會兒,唐守成已經外門外候着了,聲音倒還恭謹:“國公爺請小姐去一趟。”葉子衿照料的如此,並不覺得詫異,很是平靜的推開門走了出去,漫不經心的客氣:“正打算去給祖父請安呢”絕對的違心之言,唐守成現在心知肚明,可眉眼也沒有動一下,不愧是在國公爺身邊服侍了幾十年的老管事。
黃氏瞥了她一眼,眼裡滿是憂色,拖過她,低聲囑咐:“待會你小心些,無論說什麼都不要還嘴,祖父身子不大好……”這言外之意葉子衿自然是知道的。國公爺臥牀好幾個月了,這要是因爲被自己氣得撒手人寰,這個罪名,可是她擔不起的。
這時候葉子衿都有些憎惡自己如此清醒,做人糊塗些,尤其是這時候,又有什麼不好呢?
她給了黃氏一個放心的眼神,昂首挺胸的跟着唐守成去了國公爺的院子,七八個小廝正候在外頭,見着她來,人人臉色都是一變。只怕這國公府沒有人不知道,國公爺最不願意見到的人,就是眼前這位二小姐。
到了門前時,葉子衿有意放重了腳步,唯恐驚到了養病了國公爺。
當然,也如她預見的,丫鬟們很快撩起了簾子,葉子衿低眉順眼的邁過門檻,跟着唐守成進了內室,就見雕花大牀上,神情頹靡的國公爺。不過幾個月沒見,整個人枯瘦了一圈,好像就是一剎那間,失去了所有的神采。他蓋着藏藍色的錦緞薄被,靠在同色大迎枕上,半臥在牀頭,眯着眼睛,低低的喘息。
任何人看到一個老人家,都不會懷疑,這個人已經病入膏肓,下一刻可能就和這人世間訣別。葉子衿當然也不例外,於是她努力使自己的神色顯得悲慼一些,誠懇一些。
“小姐來了”唐守成在一旁低聲道。
於是葉子衿眼角餘光,就看見那精神不振的國公爺,瞬間睜開了眼角,哪怕眼神有些渾濁,可還是銳利如往昔。葉子衿知道這時候自己該裝得害怕些,可她還是沒有辦法,於是深深低垂着頭,弱聲弱氣的說道:“給祖父請安了。”恭恭敬敬的磕了一個頭。
國公爺看了她一眼,冷聲道:“這次是勉強答應你父親,讓你回來賀壽,不過你也只許住三日,三日後,必須得離開。”說着,咳嗽了幾聲,胸口上下起伏的厲害,旁邊的丫鬟忙遞上了痰盂。
還沒等葉子衿說話,他又繼續說道:“我們葉家百年世家,從來沒有你這樣丟臉的女兒家,你去了莊子上,一輩子也別回來了。”葉子衿明明是該感到氣惱的,可是她沒有。或許僅僅是面對垂死之人的憐憫,又或者,覺得他的話,在此時此刻,已經沒有多少分量。
活着的時候,千好百好,一朝老去,還不是變成黃土一抔。到頭來還得靠兒孫敬奉香火,而好巧不巧的,這偌大的葉家,能有這資格的,只有她的父親,以及她的大哥。這樣一來,她有什麼可怕的?
於是葉子衿聽見自己可憐兮兮的聲音響起:“孫女知道了。”國公爺疲憊的擺了擺手,“你出去吧。”臨了,又加了一句:“這事還得同天明說說。”葉天明,就是葉子衿的父親,盛國公府的世子爺。
這句話,在葉子衿心中,纔算得上是真正有分量的。
她深深知道,她的父親,對於這位祖父,一向是言聽計從,從不違揹他的話。
不過葉子衿腳下頓也沒有頓一下,就這樣出了院子。纔將將出門,就見青黛的身影一閃而過。葉子衿心中明白,叫了她回來,“沒什麼大事,不用擔心。”青黛點點頭,低聲說道:“夫人聽說您被國公爺叫去,擔心的了不得,特地叫我來看看。”
葉子衿微微的笑,同青黛一道到了正房,葉夫人果然愁容滿面的坐在榻上,見着她進門,急急問:“怎麼樣?有沒有說什麼?”“也沒什麼。”葉子衿雲淡風輕的扶着葉夫人坐下,“也不過是叫我去莊子上,別回來之類的話。”
葉夫人眉頭蹙了蹙,想說些什麼,然而終究還是沒有說,“怕是還得叫你老子去囑咐一番。”葉子衿抿着嘴笑,“娘可真是神機妙算。”葉夫人眼中有一閃而過的冷意,握住了她的手,輕聲撫慰:“莫着急,娘自然有法子把你接回來。”
若說從前葉子衿還有些猶豫,現在葉子衿是完全相信的。
任何一個女人,掌管後宅二十年,都不會是傻子。尤其是葉夫人這樣,嫁給世子爺多年,卻只有嫡出子女的主母。可並沒有什麼傳聞,說葉夫人善妒。那三四個姨娘,可都活生生的擺在那裡。
說到世子爺,葉子衿不由問道:“爹呢?”自她回來,世子爺便沒有路過面。
“他去城南有點事情,待會差不多也就該回來了。”葉子衿順着她的頭髮,“你大哥那邊,已經告到了官府,尚不知陳家如何。”一面說,一面冷笑:“我聽說那陳府大中午的,大夫們來來往往的,怕是有人氣的病了。”
“難道是陳侍郎?”葉子衿沉吟道:“陳夫人一向對陳文縱容,若當真氣惱到請大夫,只有陳侍郎了。”“管他陳侍郎,還是陳夫人。”葉夫人蔥管般的手指捏住了一顆杏仁,“橫豎只要是陳家的人,就合該他們幾分雞飛狗跳。”
葉子衿也從瑪瑙碟子裡撿了幾顆杏仁吃了,“至於玲瓏那邊……”“當然是莫媽媽去要。”葉夫人露出了幾分玩味的笑容,“玲瓏還有個弟弟,老子娘都還在我的莊子上,若不然,讓她親爹親媽去陳府要人,那該有多有趣”
葉子衿此刻算是明白了,若說她對於陳文和玲瓏有緣有恨的話,葉夫人對於他們,可就是毫不掩飾的恨意了。她終於明白宋媽媽曾經說過的一句話,女兒的痛,在母親心上,不知會增加多少……
她同陳文和離一事,就是一條刺,硬生生刺在了葉夫人心頭。
葉子衿心念微轉,湊近了一步,壓低了聲音道:“方纔祖父同我說話,並未提起陳家的事情,難道對於大哥去告官狀告一事,他毫不知情?”照理說,這幾乎不可能。國公爺素來喜歡過問大大小小的瑣事,並且不厭其煩。就算在病中,他身邊的管事,小廝們,哪一個不是人精?
似乎是看穿了她的心思,葉夫人冷哼了一聲,“那也要看看,這國公府,未來當家的是誰”
葉子衿也就不言語了。
山不轉水轉,在國公爺眼看着快不行的當口,那些人的確沒有立場得罪世子夫人。
莫媽媽手腳很快,在陳家人人因爲陳侍郎的病惶惶不安的時候,她差遣了幾個嗓門大的婆子,上陳家拍門要人。當然,順帶還有不少五大三粗的小廝,這也是爲了避免陳家惱羞成怒,鬧出什麼大事來。
陳家的守門人見了這陣仗,吃驚的說不出話來,撒着慌的去告訴了陳夫人。
陳夫人正是心煩意亂的時候,聽了這話,氣得臉色發白,“這事去找少爺”守門人又四處找陳文的蹤影,最後終於找到玲瓏的房中,哪知被她一口推辭:“沒有少爺怎麼會在我這裡?”
話音剛落,就聽見衣櫃裡一陣巨響,屋子裡衆人齊齊色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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