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你猜測的不錯,我部落的女人躲在這裡,就是爲了避免被賊人糟蹋。”巴海滿臉恨意的說道,他把尚未稀釋的朗姆酒全部倒進嘴裡,憤恨的講解起來。
在大明原先對東北邊牆外部族的分類之中,簡單的分爲建州女真、海西女真和東海女真,在努爾哈赤崛起之後,他吞併了建州女真與海西女真,並且大規模對東海女真各部進行攻伐,搶掠丁口,擴建八旗,大量乞列迷人和北山野人成爲了八旗的炮灰,並在幾十年的時間內融入了滿洲這個新興的民族。
從大明建立一開始,東海女真就沒有獲得建州和海西兩部的地位,主要是距離太遠,朝貢不常,雖然設立了奴兒干都司,但也不過是羈縻衛所,從未形成有效的統治,最終爲努爾哈赤所趁。
而在清國的崛起過程中,對東海女真的態度也多有轉變,努爾哈赤時代,從東海女真各部擄掠丁口作爲炮灰是擴軍的主要手段,那時軍中的索倫兵和魚皮韃子便是東海女真,然而當皇太極繼位,建立清
國之後,情況爲之一變,八旗貴族發現,他們需要的不僅是能打仗的索倫,更需要可以爲他們種地放牧的包衣,而四處擴張征伐,草原蒙古部落和朝鮮成爲了滿清攻掠的主要對象,僅僅是攻掠朝鮮,便擄走丁口五十萬,讓清國放棄了對東海女真的攻伐,而明國對清國的封鎖,迫使八旗以向東海女真收取皮毛稅來補充財政,來自東海女真的人蔘、毛皮成爲了清國的戰略資源。
而到皇太極稱帝,數次入寇關內,每次都可得丁口、牛馬和錢糧無數,更是放鬆了對東海女真的壓榨,除了繼續收取毛皮供奉,還用鹽和茶葉換購毛皮,而對更遠處的部落,和庫頁島上的苦夷人,則實行‘賞烏林’制度,在廟街上游百里一個叫做普祿鄉的地方,每年寧古塔都會派遣人前往那裡,收取庫頁島上的苦夷人部落和下游索倫部、乞列迷部落的貢貂,每人一張貂皮,而清國官員則會回賜蟒袍、布袍等成衣。
而巴海所在的部落位於興凱湖附近,距離寧古塔不過三百里,本就不在賞烏林的範圍內,爲了彈壓興凱湖附近的十幾個部落,也爲了獲得更多的毛皮(興凱湖出產的毛皮質量最好),所以每次賞烏林之前,都會經過興凱湖,留下部分人,徵發乞列迷人的舟船順河而下,再去普祿鄉。
身爲征服者的滿洲人顯然不會平等的對待乞列迷人,隨意搶掠是尋常,強姦甚至搶走部落的女人也是等閒之事,而今年賞烏林的時候,帶隊的甲喇章京便看中了巴海的妹妹布和,還要求烏扎拉部奉獻十個處女作爲陪嫁,顯然,這不是巴海能接受的,而每年賞烏林都是六月,而如今是七月底,正是清國官員返回的時候,巴海只能讓布和和部落中年輕女孩兒分批藏匿起來,以免受到傷害。
“巴海,你認爲當清國的甲喇章京沒有見到布和和他要求的十個處女的時候,會善罷甘休嗎?”李明勳看着有些醉意的巴海,認真的問道。
巴海用力晃了晃腦袋,滿眼恨意的說:“當然不會,海塔是一個殘暴的劊子手,十二歲的時候便與他同樣殘暴的父親一起攻擊了我們的部落,迫使我們逃往了千里之外的偏僻之地!但是我絕對不會把布和交給他,爲此我可以付出生命!”
接着巴海看向那個懷孕女子,眼神溫和的說道:“我已經有了兒子,將來他會爲我復仇的。”
李明勳淡淡說道:“是啊,或許海塔會殺了你,或許他還會懲罰你的部落,就像他十二歲的時候一樣!”
“烏扎拉的勇士絕對不會屈服,我們會死戰到底!”巴海揮舞着拳頭,冷冷說道。
李明勳道:“既然你們願意付出生命,爲什麼不主動出擊,而是坐以待斃呢?”
巴海落寞的低下頭,說:“海塔手下有四百人,都是鑲藍旗的精兵,其中百人是白甲兵,烏扎拉部雖然有八百丁口,但我們只有軟弓、骲箭和烤硬的木矛,根本不是他們的對手,這些年來,所有反抗的部落都被滅族,男人殺死,女人和孩子帶到寧古塔,成爲了他們奴隸。”
李明勳問:“如果我幫助你呢?”
巴海眼睛忽然一亮,怔怔的看着李明勳,一時說不出話來,心中閃過無數的念頭,眼前這個明國商人麾下有一百多精銳,他們裝備了長矛、順刀和鐵箭頭,而那種能發出雷火的鐵管他幼時也從明國商人那裡見識過,即便是三百多斤的野豬,也是一發斃命,白甲兵縱然披甲也難以防禦,如果得其襄助,勝算自然大一些。
“你爲什麼幫我?”巴海忽然警惕的問道。
李明勳如實說道:“我的商社需要這裡出產的毛皮、人蔘等珍貴貨物,而東虜是不允許明國在這裡貿易的,想要得到貿易權,就要擊敗他們!”
“那你要我如何做?”巴海問道。
李明勳笑了笑,說:“第一件事就是趁着夏秋季節,山水之間食物豐富,遷徙你的部落。”
崇禎十三年八月初,興凱湖木城。
海塔看着上萬張毛皮和一包包的蔘茸被魚皮韃子們搬運到了木城的倉房裡,堅毅的臉上全是滿足的神色,這是他升任甲喇章京以來第一次賞烏林,成效頗豐,苦夷島上前來貢貂的部落由三個增長到了六個,黑龍江以北的索倫部的貢奉也多了三成,如果再加上從乞列迷人那裡收來的各色貢奉,不僅是大功一件,而且自己也能從中分潤不少。
更讓海塔高興的是,烏拉扎部的巴海應該把他那美麗的妹妹和十個少女送到自己的帳篷,海塔還記得那個叫做布和的姑娘,他從未想過乞列迷人中也有那麼水靈的女人。
留守木城的牛錄章京匆匆趕來,海塔見他臉色緊張,便知道有不好的消息傳來,海塔走了過去,把柔軟的貂皮斗篷扔到下屬的懷裡,隨口問道:“安巴,是巴海沒有把那個女人送來嗎?”
安巴用力的搖頭,拉住想要去享受酒水和女人的海塔,說道:“海塔主子,出大事兒了,烏拉扎部逃走了!”
海塔停在了原地,忽然哈哈大笑起來,說:“這羣蠢貨能逃哪裡去,向北去嗎,還有一個月就下雪了,他們會凍死在野林子裡。”
安巴臉色極爲難看,說:“聽附近幾個部落的乞列迷人說,巴海帶着烏拉扎部向西南方向去了,渡過了綏芬河,而有幾個部落首領說,巴海告訴他們,烏拉扎部要內附朝鮮,看來是要渡過圖們江了!”
海塔直接愣在了原地,想了一會,問:“消息屬實嗎,朝鮮人怎麼有膽量收容乞列迷人!”
安巴讓人搬來一個箱子,裡面盛滿了布匹、線絨、剪刀和食鹽,安巴說道:“海塔主子,有人親眼見到烏拉扎部裡出現朝鮮商人,您看這些商貨,這左近除了朝鮮人,誰能提供呢?”
“他們走了多久了!”海塔拉過安巴,厲聲問道。
安巴道:“最多不過十天,可能只有七天。”
“很好,立刻吹號,召集所有兵馬追上去!”海塔當即對身後的白甲兵吩咐道。
安巴連忙拉住那白甲兵,說:“主子莫要衝動,昂邦章京是讓我們來收貢貂的,如今貂皮和人蔘收到了,何必節外生枝,朝鮮不過是咱們大清的藩屬國,隨便派個使者,便能讓其歸還部衆呀。”
海塔冷冷一笑,道:“我們滿洲人什麼時候要靠耍嘴皮來處理爭端了,烏拉扎部敢於背叛大清,就要滅族,安巴,你應該知道乞列迷人,我們稍稍緩和一些,他們就會向我們射箭,老汗在世時更是屢屢告誡,多殺方能立威!”
“可是主子若調走了精兵,木城怎麼辦,這裡可是有大量的毛皮、鹽巴和布匹呀。”安巴哀求道,這裡可是乞列迷人的地盤,滿城的財富和僅有的幾十個人守衛,難保那些蠻子不會鋌而走險。
海塔哈哈一笑:“安巴,把皮裘和人蔘裝載在牲畜上,你我一道出發便是,烏拉扎部定然是要渡過圖們江的,而這塊地方,只有會寧可以,你我何不直接把毛皮帶到會寧,也省了昂邦章京的麻煩了。”
安巴聽了這話,略略點頭,自從有賞烏林制度以來,從東海女真那裡交易來的毛皮和蔘茸,除卻貢奉的,大多會由寧古塔昂邦章京運送到圖們江南岸,朝鮮的會寧城交易,而在這也是駐守寧古塔的八旗貴族銷贓的主要方式。
“也只好如此了。”安巴嘆息一聲說道。
見海塔和白甲兵前去聚攏兵馬了,安巴身邊的包衣奴才說道:“主子切勿着惱,咱直接帶着商貨前往會寧,總好過經昂邦章京大人一手,主子也能多賺一些呀。”
安巴瞪了自己的包衣一眼,斥責道:“你懂的什麼,海塔如此積極追殺烏拉扎部,就是擔心他謀奪烏拉扎部女人,逼反阿海的事情敗露了。不過這樣也好,朝鮮商人竟然破壞約定,把手伸過了圖們江,也得給他們一個教訓了。”
作爲鑲藍旗的牛錄章京,四十多歲的安巴服侍過四任寧古塔昂邦章京,數十次征服乞列迷部落,五次去普祿鄉賞烏林,他是寧古塔經驗最豐富的軍官,自然知道禁止商人進入東海女真地盤的意義,這羣臭烘烘的蠻子之所以願意貢貂,不光是跪服於滿洲八旗的武力,更因爲他們要從大清方面獲得必須的鹽、鐵和茶葉,而商人進入這裡則會減少乞列迷和索倫部落對大清的依賴,最終會導致叛亂的發生。
一個時辰後,海塔和安巴從木城出發,作爲追擊主力的海塔率領兩百人在前,精銳的白甲兵和幾十匹戰馬都在他的麾下,順着烏拉扎部落留下的痕跡追了上去,而安巴則帶着一百多兵馬護從着近百馱馬跟在海塔後面,馱馬上全是毛皮、蔘茸等貴重貨物,至於木城裡的商品只能暫時留下那裡了。
追擊了三日,兩隊的距離越來越遠,安巴最後一次收到海塔的消息是他已經追上了烏拉扎部的後隊,並且與烏拉扎的獵手發生了戰鬥。
綏芬河三岔口,這裡是少有的可以在夏季涉水過河的河段,安巴站在河邊的石頭上,看着士兵牽引着馱馬涉水過河,心中卻滿是不安,身後的叢林裡發出沙沙的聲響,河水在嘩嘩流動,而在遠處,不知名的鳥兒在鳴叫,安巴的內心忽然一陣冰涼,只覺着什麼東西擦着自己的脖子飛了過去,他回頭一看,提着酒囊走過來的包衣腦袋上出現了冒血的洞,倒在了地上。
“敵襲!”安巴大喊了一聲,不顧形象的翻滾到了石縫之中,不斷的大喊着。
渡口處已經亂做一團,安巴探出一隻眼睛看到岸邊的密林林不斷有身披魚皮,辮髮禿頂的乞列迷人在穿梭,偶爾停下,定然是拉弓射箭,渡口兩側的鑲藍旗士兵躲避了起來,但是河中央的卻成了活靶子,那些乞列迷人顯然早有準備,他們只射人不射馬,不消一炷香,正在渡河的二十多人都被射死,而兩岸還擊的士兵也被壓制的不能動彈。
“這是怎麼回事,乞列迷人怎麼這麼強大!”安巴的臉色蒼白如紙,他眼睜睜的看着鑲藍旗的士兵被射中胸腹而死,要知道,這不是老汗時代,如今的八旗,只要能出戰的,哪個不是身披甲冑,乞列迷人怎麼可能射穿他麾下士兵的布面鐵甲?
“章京大人,您看!”一個甲兵遞來一根箭矢,正是這支箭矢射穿了安巴包衣的頭顱,而且釘入沙地之中。
安巴定睛一看,箭桿通體黑色,野鴨翎羽做的箭羽,倒是乞列迷人常用的一般無二,但是那箭頭又尖又長,通體散發着幽藍色的光芒,是用精鐵鍛打出來的破甲箭,這種箭矢一般只有八旗中的精銳纔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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