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仁舉?大朝奉?”妖嬈的女人昂頭看着刑仁舉,又指着木樁上的喜鳳和其乾爹,“你和他們不是一夥兒的?”
刑仁舉搖頭:“我是不是他們的同夥,我想,你們應該心知肚明,我從進村開始,就被你們監視着,確切的說,應該是你們的人把我救回來的,但至於爲什麼救我,我不知道。 ”
妖嬈女冷哼了一聲:“你猜錯了,把你帶進村子裡來的人,不是我們的人,但我知道是誰。”
刑仁舉立即糊塗了,因爲這個女人眼前沒有必要隱瞞,這麼說,昨日自己中暑之後,救自己的另有其人,會是誰呢?
就在此時,刑仁舉突然意識到了什麼,他看着那妖嬈女子,問:“你們不是西南鐵唐的人!”
妖嬈的女子蹲下來,托起刑仁舉的下巴,像貓一樣湊近聞了聞他的嘴,低聲道:“對,我們不是,但這沒關係,只要其他人以爲我們是,那就行了。”
說罷,妖嬈的女子起身來,擡手一揮:“時辰到了,開始吧。”
話音一落,麻衣村民們將散在周圍的戲班子演奏者們往中間的柴堆之上扔去,還清醒着的演奏者知道自己接下來的命運是什麼,都在那苦苦哀求着,有些膽小已經嚎啕大哭,抽泣着哀求,極少數的兩個人已經屎尿齊崩,嚇得渾身抽搐,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刑仁舉被扔在最外圍,隨後周圍的那些麻衣村民開始提着火油桶走上來,朝着那些演奏者和柴堆之上澆灑着火油,周圍人哀嚎聲一片,但刑仁舉卻突然間冷靜了下來,下意識擡眼看着自己跟前那個半遮面的麻衣村民。
原因很簡單,因爲跟前這個人淋在他身上的不是火油,而是水,而且是混入了其他某種東西的水,因爲水有一股刺鼻的氣味。
半遮面的那人朝着刑仁舉眨了下眼睛,待兩側的人澆完火油後,低聲說道:“貼地趴下。”
說完,那人提着空桶離開,返回人羣之中,遠遠地看着。
刑仁舉下意識看着站在戲臺之上的那個妖嬈女子,女子帶着一種怪異又興奮的笑容,高高舉起了自己的雙手,低聲在那像是念咒語一樣念着他聽不懂的話,隨後又在那手舞足蹈地跳着,口稱自己已是祝融上身,要嚴懲這些惡徒。
舞蹈持續了一陣之後,妖嬈女子突然間停下來,單手一舉,戲臺旁邊的一個人扔過去一個火把,她緊緊抓住,對天長嘯一聲,隨後將火把直接扔在了柴堆之上。
火把落進柴堆,因爲火油的關係,瞬間燃燒起來,火焰立即蔓延開來,周圍的麻衣村民也在妖嬈女子的引領下,開始跳着那怪異可怕的舞蹈,口中發出類似風吹火焰的“呼呼”聲,隨着火勢越來越大,火堆中的人叫聲越來越慘烈,他們的舞蹈動作也就越來越瘋狂。
刑仁舉趁着這個機會將腦袋和身體不斷朝着柴堆下面鑽去,用身體將周圍的人和柴火都撥開一部分,雖然火焰已經燒到了他的身邊,但並沒有燒着他身體的任何部位,刑仁舉知道這完全與得益於半遮面那人給他淋下的那桶帶酸味的水。
但是周圍的氣溫迅速升高,刑仁舉的意識也變得模糊,他知道,就算自己沒有燃燒,身在高溫的火焰之中,自己也活不了多久。
就在他意識逐漸模糊的時候,聽到周圍有人喊叫,隨後是大批人離開的腳步聲,再然後便是有人衝到他身邊,一把抓住他,抗起他朝着遠處的林子中撒腿跑去。
被扛在肩頭的刑仁舉,微微擡頭朝着身後看去,看到在那平壩之上那個柴堆的火焰已經騰起好幾米高,毫無疑問,除了自己之外,喜鳳和其他戲班子的人已經全都燒死了。
扛着刑仁舉的那人健步如飛,在丘陵地帶行走如履平地,跑了一陣之後,那人剎住腳步停下,將刑仁舉放下,讓他站在一個水塘邊上。
就在刑仁舉準備道謝的時候,那人卻直接一把將刑仁舉推進了水塘之中。
刑仁舉落入水塘,在其中掙扎着,聞着水塘中也有一股刺鼻的怪味,如同先前那人淋在自己身上的那桶水的氣味一樣,就在他掙扎着從水中冒出來的那一瞬間,卻看到那人已經蹲在水塘邊上,瞪眼看着他,同時問:“你是刑仁舉?”
刑仁舉用手抹去臉上的臭水,呸了兩聲後,回答:“我是山海關久安當鋪的刑仁舉,你是誰?”
那人摘下自己半遮面的那塊布,又摸索着臉頰一側,隨後將易容的面具直接取了下來,露出一張漂亮純真的面孔,笑道:“我就是你想找的西南鐵唐的當家人。”
刑仁舉看着眼前這個有着純着面孔,年齡看起來不過20歲左右的女孩兒,還有她那與頭部很不協調的魁梧身軀,露出了疑惑的眼神。
女孩兒意識到了什麼,站起身來,將衣服中那些填充物取了出來,順勢也脫下了那身寬大怪異的麻衣,隨後叉着腰站在那,衝着刑仁舉笑着。
可即便這樣,刑仁舉還是在搖頭,因爲這個女孩兒的力氣怎麼會這麼大?能扛着自己跑那麼遠?而且健步如飛,如履平地。
女孩兒看出了刑仁舉的疑慮:“西南鐵唐家的人都是這樣,算是天生神力吧,就算不是,也必須從小鍛鍊,所以,我們的身高都不高。”
女孩兒挽起袖子,帶着自信的笑,給刑仁舉看着自己胳膊上的肌肉。
刑仁舉這才相信,往上爬的同時,問:“昨天是你救了我?”
“對。”女孩兒書旗一根手指頭,頂着刑仁舉的額頭將他頂回池塘之中,“至少再泡一刻鐘,然後跟我去河邊清洗,否則的話,你的皮膚會潰爛的。”
刑仁舉微微點頭:“這是什麼水?”
“這原先是石灰池,多年來石灰基本上都沉澱下去了,加上後來村裡人將廢水傾倒在這裡面,因爲有石灰的關係,無法形成沼氣,不過卻可以阻燃火油。”女孩兒說完,表情一變,很認真地說,“我叫唐夏霜,我也不知道我是西南唐家的第多少代傳人,也不知道是多少代當家的,因爲西南鐵唐只剩下我一個人了。”
刑仁舉一愣:“啊?只剩下你一個人了?爲何?”
唐夏霜冷冷道:“民國二年開始,軍閥混戰,家裡人要不是被抓了丁,要不就是被抓去什麼兵工廠裡面幹活兒,一直到前年,我才發現,我家只剩下我一個人了。”
刑仁舉搖頭:“對不起,可是,爲什麼會這樣?你們爲什麼會坐以待斃?”
“樹大招風。”唐夏霜苦笑道,“清末的時候,唐家就忘了祖訓,開始壯大自己的買賣,與炮哥會有了直接接觸,廣收門生,擴大自己的勢力,但是你不管再怎麼擴大,你都比不過那些有兵有槍的大帥們,今天東邊來個大帥,明天西邊又來個大帥,今天問你要錢,明天問你要人,到頭來,什麼都沒了。”
刑仁舉微微點頭:“難怪那年我在孝城遇到了定波兄的時候,他爲何要一語不發,只喝悶酒,原來是這樣,他當時還說,也許以後西南鐵唐的當家人都會是女子,我現在明白爲什麼了,是因爲原先唐家的規矩是當家人絕對不能是女子,後來傳了女子的話,外人也不得而知,不會將注意力集中在唐家的女人身上。”
刑仁舉所說的“定波兄”便是上一代的西南鐵唐當家人唐定波,他曾經在孝城救過唐定波,後來唐定波也去過山海關下的久安當鋪探望他,並告訴他,如果有困難,可以隨時去川西北找他。
這就是刑仁舉之所以要千里迢迢來這裡的原因。
唐夏霜只是微微點頭,也不再說話,等着一刻鐘過了之後,這才帶着刑仁舉去山下的那條盤江支流小河中仔細清洗,同時才道出那些冒充西南鐵唐的人到底是什麼來路。
唐家的所在的村子早在十年前就毀於戰火之中,後來冒險遷移到才了蔡村,原因有兩個,其一是唐家祖輩鑄鐵所用的鐵礦就在蔡村之上,那個大井就是礦井的入口;其二,蔡家算是唐家的遠親,確切說,應該是百年前唐家的一個分支,爲了這口鐵礦才改姓爲蔡,守護鐵礦,目的就是不讓外界人知道唐家鑄鐵的來源。
刑仁舉在樹叢中穿上唐夏霜弄來的衣服時,同時問:“爲什麼會變成今天這樣?”
“簡單,唐家人已經死得差不多了,蔡家人想要繼承唐家的一切,但可惜的是,他們沒有唐家的手藝,而鐵礦他們又直接賣不出去,不過他們發現在鐵礦周圍,還有丹砂礦。”唐夏霜背對着刑仁舉站在那,“可惜的是,他們也沒有打磨丹砂礦的手藝,只得去外面尋找賣家,大概是五年前,第一批買家來了,那批賣家認爲蔡家人老實,決定霸佔這個礦井,蔡家人則發現這批買家很有錢,於是在買家對他們下手的當夜,先把那批買家給制服了,第一次殺人越貨他們就嚐到了甜頭,便決定以此爲生。”
隨後短短一年內,蔡家人殺掉來這裡探尋丹砂礦的五批買家,官府方面也派人來調查過,但最後都無功而返,因爲蔡家人將自己裝成了受害者,讓官府都認爲是買家佔了他們的便宜後逃離。
不過,蔡家人清楚丹砂礦的意義,他們需要人幫助他們開採丹砂礦,因爲他們自己要從頭學起那是不可能的事情,於是蔡家人開始派人外出,在各處有針對性地散播這裡存在丹砂礦的事情,吸引懂行的前來,幫他們開採的同時,他們也故意僞裝成被那些心懷叵測的買家控制,等那些放鬆警惕之後,再尋找合適的機會一網打盡。
刑仁舉換好衣服後,走出來:“一個活口不留?”
唐夏霜道:“一口不留,不管男女老少,全部殺死,開始還用刀槍,後來乾脆直接燒死,說什麼祭拜祝融,雖然唐家是供奉火神祝融,但從來不會用活人來獻祭,他們這樣做,是想讓外界認爲,所有的一切都是已經幾乎消失的唐家所爲。”
刑仁舉又問:“那你呢?你是怎麼活下來的?”
“說起來就很複雜,我父親姓唐,但我母親姓蔡,我生下來之後,因爲唐家已經開始逐漸走向沒落,於是我爹在當家的指示下,將我母親和我送走,送到成都久住了一段時間,隨後再回來,回來的時候就直接回到了蔡村,對外宣稱,我娘是在成都嫁了人,生下了我,與唐家無關,蔡家的人也沒有閒心調查這些事情,在我懂事之後,當家的就一直偷偷教導我,爲西南鐵唐留下最後一顆種子,我們畢竟不是什麼真正的江湖門派,只是一羣手藝人而已,但可悲的是,忘了在亂世之中隱藏自己。”
刑仁舉微微點頭,正要開口再問的時候,唐夏霜卻是先發問道:“刑先生,當家的曾今也交代過,如果你有一天來這裡尋求幫助,唐家上下必須鼎力相助,你說吧,只要我能幫得上你,我一定盡全力。”
刑仁舉眉頭微皺:“你不需要我幫助你解決蔡家的事情嗎?”
唐夏霜卻是冷冷問:“他們有幾百人,我們只有兩個人,怎麼解決?去報官?官字兩張口,加上蔡村有幾百嘴巴,他們信誰?亂世之中,當官的都認爲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再者,我幫你,並不需要什麼交換條件,唐家講信用的,當家說過的話,一定算話,你說吧,要我做什麼?”
唐夏霜的言語之中透露出的那種冷靜和老道,讓刑仁舉有些驚訝,他沒有想到西南鐵唐會變成今天這樣,更沒有想到唐夏霜根本不讓他幫助重振唐家,這讓他內心很是不安,反而覺得有些對不起上一任當家唐定波。
不過,唐夏霜說得對,他以一己之力又能做的了什麼呢?對方那可是上百人呀,而且都是些已經泯滅了良心的瘋子。
唐夏霜看着刑仁舉:“到底要我幫你做什麼?”
刑仁舉思索了半天,從貼身的衣服夾層之中抽出了一雙筷子:“幫我藏一雙筷子。”
“筷子?”唐夏霜皺眉,“什麼筷子?”
唐夏霜接過筷子的那一刻,下意識道:“鐵筷?”
“嗯。”刑仁舉點頭,“是定波兄幫我打造的鐵筷,周圍有機關,必須要按照正確的方式轉動筷子上面的機關,才能拿出其中的東西,這裡面的東西是……”
“我不想知道里面是什麼!”唐夏霜立即制止刑仁舉說下去,“我只想知道,你想讓我怎麼藏,藏多久?到時候是你親自來取,還是其他人來取?如果是其他人來取,他會什麼,我又應該怎麼回答?”
刑仁舉搖頭:“我不會來取,我也希望不會有人來取,但覺得那不可能,不管我佈置有多周密,總會有人解的開,所以,只要有人來找你或者你的後人要這雙鐵筷子,你就給他,所以,你得活着,你得兒孫滿堂,你的重振唐家。”
唐夏霜深吸一口氣,明白刑仁舉的用意是爲何,他不想唐夏霜在困境之中自暴自棄。
刑仁舉看了下遠處的村莊:“你在這裡等着,不要離開,一個時辰左右,我就會回來。”
唐夏霜點頭,刑仁舉飛速離開,一個半時辰之後,刑仁舉返回,手裡還拿着一個用布匹包裹着的東西。
唐夏霜看着刑仁舉遞來的那東西,問:“這是什麼?”
“丹砂。”刑仁舉認真道,“這是我在一個時辰內,在礦井內能找到的最好的丹砂,你藏好這塊丹砂,有機會去成都找到供寶齋的萬小寶,然後他會給你一筆錢。”
唐夏霜眉頭皺起:“你在可憐我?”
“等價交換。”刑仁舉搖頭,“你別誤會,這是規矩,你幫我藏東西,我必須給你錢。”
唐夏霜遲疑了一下,最終還是接過了那塊丹砂:“我能問一下嗎?這東西值多少錢?”
刑仁舉看着那塊丹砂道:“很多錢,足夠你重振唐家的錢,你自己保重。”
刑仁舉轉身要離開的時候,唐夏霜問:“你去哪兒?你就不想知道,我會將東西藏在什麼地方嗎?”
“我要去湘西。”刑仁舉停下來道,“我剛纔已經說了,我不會回來取東西,我也希望永遠都沒有人來取這件東西,所以你藏在什麼地方我不想知道。”
唐夏霜舉起那雙筷子:“那我不如把這雙筷子熔了!不是跟簡單直接嗎?”
刑仁舉轉身道:“那你就惹上大麻煩了,因爲我會將留下其他的線索,讓來找這件東西的人知道,這個物件在你們唐家的手中。”
唐夏霜緊緊攥着筷子:“刑仁舉,你是什麼意思?你這不是脫了褲子放屁嗎!?”
刑仁舉平靜地說:“當家的,我懂你爲什麼不願意重振唐家,可是你也應該懂我爲什麼要這樣多此一舉,有些東西雖然不能現世,但也不能讓它永遠都塵封在歷史當中,也許你還是不懂,那很好,那就永遠不要懂。”
刑仁舉說完轉身離開,很快便消失在了樹林當中。
唐夏霜站在那,一直等到刑仁舉行走的動靜徹底消失之後,這才放下手中的筷子,低頭仔細看着。
此時,從另外一側的樹上跳下了那個妖嬈的女子,女子慢慢走到唐夏霜身後不遠處停下,低聲問:“當家的,要帶人去追嗎?他可是個人才。”
唐夏霜露出個怪異的微笑:“不用了。”
妖嬈女子探頭看着她手中的筷子,唐夏霜則是扭動了幾下,將筷子打開,看都不看,又道:“和我猜想的一樣,這雙機關筷子裡面什麼都沒有,這個刑仁舉很聰明,他已經把東西藏起來了,就在蔡村,應該在礦井裡面。”
妖嬈女子微微點頭:“當家的,他到底要藏的是什麼東西?爲什麼昨天你要說有個大買賣送上門來了?”
唐夏霜把筷子遞給妖嬈女子:“上一任當家的死前說過,如今天下知道奇門在何處的,只有刑仁舉。”
妖嬈女子道:“您的意思是,如果他真的把線索藏在了蔡村,我們順着線索找下去,就可以找到奇門?”
唐夏霜笑了:“你覺得呢?吩咐下去,搜索全村!”
唐夏霜說完,帶着期待的笑容朝着礦井的方向走去,妖嬈女子遲疑了一下,又看了一眼刑仁舉離開的方向,這才快步追上唐夏霜。
而在遠處的黑暗中,潛伏在一顆樹下,將兩人對話聽得一清二楚的刑仁舉慢慢起身,卻是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