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孤雨從昏迷中醒轉,所有的人都十分快慰。
柳雲姑也十分高興,在大宅子裡大排筵宴,招待桃湘月等幾位貴賓,同時也慶祝離家甚久的侄孫柳浪雲回家。於是將莊子裡所有的弟子住戶都叫了來,院子裡排不開這酒席,便將院子外頭也排滿座椅,衆人齊聚一堂,歡聲笑語,其樂融融。
歡慶一陣完了,柳雲姑將桃湘月等人請到客廳落座。
柳雲姑對桃湘月道:“桃洞主,想我師兄柳怪人和令師一輩,也算有些交情,我們卻未曾謀面,這次也算是不打不相識,兩個小娃娃還結拜爲兄弟,是大喜事。大家都是朋友了,之前你提過什麼聯盟的事情,當時未曾細聽,不知是什麼事情。現在柳孤雨小道友已經痊癒,浪雲也已經回來,我們正好商量這些正事。”
桃湘月便將桃木洞叛亂的事情,細細敘說了一遍,而後提及想要柳莊施加援手,合理對付桃上人和李修長等人。
柳雲姑聽了,並不猶疑,居然大喜,道:“好,好,浪雲自小便在這叢柳山脈長大,從未離開,這回正好叫青婷兒陪着她,一起助你們奪回桃木洞。”
柳雲姑的態度,十分乾脆,叫桃湘月和桃花仙都十分意外。這出山助拳可是有風險的,怎麼這老太太居然一口便答允了。
桃花仙反倒不好意思,道:“老前輩,這事可有些風險,需要和人拼鬥,您老人家不需考慮考慮麼?”
柳雲姑很堅決的一擺手,“不用考慮,修真境三百年的大比,我們也要去參加的,左右都要出山,有你們帶着他們,我反倒放心。”
桃湘月和桃花仙聽了,對視一眼,這才放心,只是他們心中,還希望柳雲姑或者至少柳浪雲的母親莫蓮荷也能夠出山相助,只是他們一時之間,還不好意思開口
就在他們猶疑之際,柳雲姑開口對柳浪雲道:“雲兒,你就隨着桃木洞這幾位師兄師姐,一道出山去看看修真境的情形。想當年你爹孃伉儷情深,攜手共創修真境,可是我們柳莊,乃至全木系道派的一段佳話。你可以和青婷兒一起,再去重新體驗一回當年你爹孃走過的路途,看看天下的風景。”
說完,柳雲姑將目光投向莫蓮荷,莫蓮荷聽她說起當年柳晴天和她神仙眷侶,暢遊仙境的情形,想想現在柳晴天不知所蹤,只剩下她一人行影相吊,孑然一身,想到此處,莫蓮荷不禁黯然神傷。
柳浪雲見了,面無表情的走到莫蓮荷身後,雙手輕輕搭在她肩上,“母親,莫哭了,還有云兒。”
說完,他堅定的擡起頭來,對柳雲姑道:“我,不,去。”
所有人聽了,都是一驚。
柳孤雨忍不住彈了起來,“你爲什麼不去啊?”
紫靈珠也覺得奇怪,“對啊,你爲什麼不去?”
青婷兒卻道:“雲哥哥不去,就是不去,沒什麼爲什麼的。”
桃湘月和桃花仙也十分詫異,不知道柳浪云爲什麼不肯答應出山相助。桃花仙暗想:按理說,他也不是個怕事的人,正相反,他反倒是個多事的人。他看見鼠患爲害,都會出手去除妖,怎麼這會子跟他結拜了兄弟的柳孤雨來請他出山相助,又有老太太的安排,他反倒不去了。難道說他是想要在家中陪伴母親?
柳雲姑也被柳浪雲堅決的態度給噎住了,半響才冷冷的道:“你爲何不去。”
柳浪雲冷冷的道:“姑奶奶,我知道你是爲我好。我就想問問這出山幫着柳孤雨他們奪洞,原本是個刀劍相向的事情,您爲何還要讓我去?”
柳雲姑道:“你長大了,將來要做柳莊的主人,要做柳系道法的掌教,你必須經過歷練,無論你爺爺和你爹爹,都經過大小陣仗無數,才坐穩了這柳莊莊主的位置,你如果不敢去,那你怎麼繼承他們的道統?”
柳浪雲一聲苦笑,“就算我去了,也沒法子繼承他們的道統。”
莫蓮荷聽了這話,渾身一顫,趕緊擡起頭來,道:“雲兒,不要胡說,你是柳莊的希望,大家都看着你呢。”
柳浪雲慘笑道:“我沒有胡說,就算我出去跟人打了千百次,勝了千百次,我依然得不到柳莊的道統,因爲沒人教我化柳大-法。”
柳雲姑和莫蓮荷聽了這話,都幾乎要崩潰了。
柳浪雲接着道:“其實我根本也不在乎什麼柳莊掌教之位,也不在乎什麼化柳大-法。我最在乎的事情,是我爹爹爲什麼拋下我和我娘,一個人走了。”
柳雲姑聽了這話,沒法子回答,低頭不語,莫蓮荷則又低首垂淚,黯然神傷。
柳浪雲接着道,“我知道他也是沒有法子,柳莊掌教都有這宿命。他是爲了叫我不再修行化柳大-法,不再變成怪人,不再離開自己的家,才提前走的。但是於我而言,身爲人子,不能替父親分憂,不能替母親解愁,就算出去打贏了千百場架,勝了無數敵人,當了柳莊莊主,也您算不得個好男兒?”
柳孤雨聽了這話,想起自己爹孃垂垂老矣,自己自從誤入修真境,至今卻還不能回到他們兩老身邊孝敬他們,心中十分慚愧,聽了柳浪雲所言,感同身受,忍不住鼓掌叫好。
柳浪雲對他微微一笑,道:“柳兄弟,做哥哥的不是不肯幫你,但是人都是個孝字爲先。不能侍奉父母,何以誠待他人。”
柳孤雨不住的點頭,“說得好,大哥,你在家陪你母親是對的,兄弟絕不怪你。我離家已久,不能回去陪伴老父母,心中也十分焦急。我不會勉強你的。”
他說着這話,心中也蠢蠢欲動,盤算着等這邊事了,一定要想法子回去人間,去陪伴父母。
但是柳浪雲卻搖了搖頭。“我不是要陪我母親,這柳莊這麼多人,有他們照顧母親,我自然放心。我要做的事情,是,去找回我的父親。”
柳雲姑和莫蓮荷聽了這話,大吃一驚,齊聲道:“雲兒,不能啊。”
柳浪雲堅決的道:“我必須去找到我的父親,生要見人,死要見屍,就算是剩下一段爛木頭,我也要將他帶回來。柳系道法的道統能不能延續,我不管,我可以不學化柳大-法,柳莊的莊主能不能當,我也不管,但是我必須一定要將我父親,帶回柳莊來。”
柳浪雲神情堅定,心意已決,不容動搖。
青婷兒也急的哭了,跑上前抓住柳浪雲的手,“你口口聲聲說要孝順父母,你娘要你留下,你怎麼就不聽了,非要去冒險?”
柳浪雲聽了這話,臉上神情微微一動,“這小丫頭這話,到難得的說的也有幾分道理。”
他將青婷兒的手放下,走到莫蓮荷面前,雙膝跪倒。
“母親,雲兒不孝,母親養育我長大成人,殊爲不易,但是雲兒也知道母親白日強顏歡笑,晚上垂淚天明,心中想的全是爹爹。若不是浪雲羈絆的母親,相信母親早就隻身上了柳祖峰,隨我父親去了。”
柳浪雲幾句話,戳中了莫蓮荷的要害,說到她心坎裡去了。她知道柳晴天八成是上了柳祖峰,要不是爲了這個孩子,她一定不顧一切的也要上柳祖峰去找柳晴天去。
年輕的時候,他們便頂下盟約“在天要做比翼鳥,在地願爲連理枝,同生共死,永不分離。”
這是莫蓮荷第一次將身體交付給柳晴天時,兩人共同定下的盟約。
但是爲了柳浪雲,爲了這個孩子的將來不要像他們一樣的悽苦,柳晴天毅然承擔了違背師門祖訓遺規的名聲,在孩子還小的時候,便離開了柳莊,獨自一人去承受孤獨的苦難。
而與此同時,莫蓮荷也承擔了另一半的責任,就是在家將柳浪雲撫養長大。
她答應了柳晴天,一定要讓柳浪雲好好成長,將來幸福快樂的度過一生。
柳晴天和莫蓮荷都悽苦的承擔了自己對家庭的責任,違心的違背了當初兩人的海誓山盟。但是這種舔犢情深的慈愛,似乎更勝兩情相悅的情愛,叫人動容感佩。
但是在內心深處,莫蓮荷始終不忘對柳晴天的至情至愛。每當深夜,在昏黃的燈光下,看着容貌酷似柳晴天的兒子香甜熟睡的時候,她心中便泛起對丈夫的無盡思念,恨不得立刻就出發去找柳晴天去。只是看看柳浪雲稚嫩的面龐,叫她放心割捨不下。
這兩年柳浪雲漸漸長大成熟,道法也越來越強,莫蓮荷看着十分欣慰,她心中尋找丈夫的心思也蠢蠢欲動,但是誰知兒子尋找父親的心情,比她尋找丈夫的心情更加的迫切。這叫她心中忐忑。她願意自己去追隨深愛的丈夫,哪怕上刀山下火海,也萬死不辭,但是她捨不得這長大成人的兒子,跟着她一起去冒險。
但是她又哪裡知道,自小便失去父親的柳浪雲,十分懂事,很小的時候,便在睡夢中被母親的淚水滴落在面龐上而驚醒,但是他並不起身,閉眼裝睡。有時候一邊裝睡,一邊聽母親默唸父親之名,一邊從眼縫中偷看母親心痛不已的模樣。
妻子心痛,思念丈夫。孩子也心痛,更加思念父親。
柳浪雲早就下了決心,爲了父親,更加爲了母親,爲了這個完整的家,他一定要去找回父親,無論他在天涯海角,就算在十八層地獄之下,也要將其找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