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什麼東西？”李察忽然發現草原精靈們的馬車上裝載着很多巨大的木板箱，散發出一股非常濃郁而膩人的花粉味。
看管木箱的精靈少女非常羞怯，聽到陌生男子的詢問，像翩翩蝴蝶一樣跑開了。
“一種叫帕加尼蜂的蜜蜂。”安妮走過來說道，她掀開箱蓋讓李察看了一眼，“現在這些小東西都在睡覺，要等春天百花盛放的時候纔會出來活動。”
“這……”領主大人看得一陣惡寒，兩邊胳膊上全是雞皮痱子，寒毛根根聳立。
如果不是安妮告訴他，李察絕對不會以爲眼前這玩意是蜜蜂——個個外殼黝黑髮亮，普遍有他食指前兩個指節加在一塊起麼長，正一隻挨一隻趴在木板上一動不動。屁股後面綴着一根長長的蜂刺，跟大頭針一般無二，在冬日照耀下下寒光閃爍。
李察估計兔子老鼠這樣的小動物，只要捱上一下妥妥就沒命。有這種配置還去吃素，簡直是浪費造化。
“你們養這玩意幹嘛？”
“精靈很喜歡吃蜂蜜的，帕加尼蜂雖然樣子像馬蜂，但其實產蜜量很高呢。”安妮伸手從蜂箱裡撈出一隻黑沉沉的蜜蜂放在手上，那蜜蜂也只是晃了兩下翅膀，就重新安靜下來，任由手指拂過。
李察也想伸手摸摸，不過蜜蜂顯然不認識他這個領主。隔着老遠還沒碰到，就開始嗡嗡扇動翅膀一副準備起飛戰鬥的架勢。
“帕加尼蜂不但不會傷害精靈，有需要的時候還會幫助精靈攻擊敵人。”安妮把它重新放回箱子裡，把箱蓋合好，“我這樣的半精靈只是不會被蜇，部落裡的純血精靈少女還可以用體香指揮蜂羣，攻擊敵人。
“那還挺實惠。”領主大人裝模作樣地點點頭，一副業內專家的派頭，“你們應該擴大養殖規模，養他個幾千萬只，壟斷全龐貝的蜜糖生意，誰敢找茬就派蜜蜂咬他。”
“古精靈帝國時代我們的確是這樣做的。”梅麗莎微微搖頭，無奈地苦笑，“但今天的精靈早就沒有這種能力了。”
“爲什麼？”李察反問。
“因爲帕加尼工蜂取食雖然不限種類，但負責繁衍後代的蜂后卻非常挑剔，只食用納西水仙花粉釀成的花蜜。”這次迴應他的，是一個普通中年精靈。
“古代水精靈王子納西索斯英俊非凡，面對湖水時愛上了自己的影子難以自拔。最終投湖溺水而死，族人發現後悲痛異常，卻又在他的葬身處，發現了一朵嬌嫩美麗的水仙花，這便是納西水仙。”
領主大人看着他臉上陶醉的模樣，不禁感覺精靈這個種族挺十分悲哀。
他們有過非常輝煌的歷史——在元素潮汐一路走低的漫長過程中，泰坦最先被環境淘汰不知所蹤。於是作爲失去老虎壓制的猴子，精靈們在泰坦紀元和人類紀元中間，建立過一個古精靈帝國。
那也曾經是個制霸整塊大陸，統御億萬生靈的偉大國家。作爲曾經泰坦的寵兒，精靈得到了最多的教導，魔法實力遠超其他智慧種族。最鼎盛時，精靈王的政令通行四海，獨角獸騎兵所到之處莫敢不從。
但如果非要把這個國家的命運濃縮成一句話，李察覺得只有“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最合適。
古精靈帝國只持續了三千年，就化作雨打風吹去——相對於精靈普遍悠長的壽命，區區三千年確實只能用短暫來形容。
他們的衰落肯定和元素潮汐持續走低脫不開關係。畢竟精靈引以爲傲的魔法天賦，在低迷的元素環境面前，沒有任何意義。而他們生育緩慢的劣勢，卻因此愈發凸顯——當質量難以提高的時候，數量多寡就很關鍵了。
雖然不至於像泰坦那樣，缺乏魔法元素就無法生存。但有時候僅僅是喪失優勢，就足以決定一個種族的命運了。
不過除開環境影響，精靈們的固執和食古不化，在整個精靈帝國崩潰過程中，無疑也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
當絕對的武力優勢不存，高傲的精靈環首四顧，才驀然發現身邊已經再難找到哪怕一個盟友。
矮人、巨人、半獸人、德魯伊甚至是巨龍，都不約而同地站到人類一邊，他們早就受夠了精靈無休止的傲慢和蔑視。於是牆倒衆人推，破鼓萬人捶。龐大的帝國分崩離析，往日的榮光化作塵埃。
試問如今哪還有任何一個種族，會一本正經地把傳說故事當成歷史？唯有精靈，只有精靈。這是精靈的悲哀，卻是人類的幸運。
“那個什麼納西水仙絕種了？”
“沒有。”梅麗莎對李察點點頭，示意他過來。
領主大人跟着梅麗莎走到一輛馬車邊，看到車廂裡是十幾個磨盤大小的陶罐。精靈在藝術方面的品味確實毋庸置疑——就這麼一個乍看很不起眼的陶罐，李察卻越看越覺得眼睛舒服，圓潤的弧度和不多的幾處裝飾都恰到好處，不突兀也不寡淡。
這些陶罐裡乘着一半泥土和滿滿的清水，
不知採取了什麼保溫措施，明明四周氣溫極低，裡面的水水卻沒有結冰。每個陶罐裡都泡着一個小臂長短的大號水仙，根鬚紮在泥巴里，球莖雪白，綠葉鮮嫩。水仙會在早春時節綻放，現在花期將至，頂上骨朵已經微微裂開，露出一抹鵝黃色。
“長得不錯啊。”李察發現這些水仙長勢都很喜人，個個都頂着不少花骨朵。
“但是數量太少，只勉強夠我們維持現有的蜂羣。”梅麗莎看着這些水仙，目光柔和而慈祥，“納西水仙是一種魔法植物，對於生長環境十分挑剔。我們這些落魄的後人本領有限，沒辦法再像祖先一樣大量培育了。”
“古精靈帝國的祭祀們能建造月井，收集月華用來促進植物生長。”安妮小聲跟李察解釋着，“但是如今月井早就已經失傳了，所以培育納西水仙就變得格外艱難。”
“哦。”領主大人瞭然地點點頭。
拋開高大上的名頭不論，很顯然月華的作用基本可以等同於化肥。
恰巧他前世也有這麼個國家，失去化肥進口渠道後農業產量雪崩，那個胖乎乎的領導人只能號召民衆苦難行軍，大體上跟這些精靈處境差不多，所以很容易理解。
伴隨着車輪吱嘎吱嘎的轉動，精靈的車隊駛入高山堡。一支新居民的加入，同時也意味着很多新問題的產生，只能交給李察和梅麗莎商討解決。
“精靈好像也沒有傳說中那麼高傲，還挺熱情的。”岡瑟看着他們遠去的背影，砸了咂嘴。
“唉。”巴克蘭搖頭嘆息，“現在的精靈哪還有高傲的本錢。”
“你注意到沒有，這個精靈部落裡倒得有三分之一的成員是半精靈。說明他們爲了避免近親繁殖，不得不開始和人類通婚。要不是到了生死存亡的地步，精靈們哪可能這麼做。”人一上年紀就喜歡感慨，巴克蘭很顯然也不例外，絮絮叨叨地說道：“在嚴酷的現實面前，光是活下去已經很艱難了，大夥都沒有任性的資格。”
“可是繼續這樣一代一代通婚下去，精靈豈不早晚要消失？”赫特悚然一驚。
很簡單的道理——往一滴墨汁裡不斷摻清水，最終墨色就會消失無蹤。
“那倒也不會。”巴克蘭作爲博物學者，講起來頭頭是道，“精靈的血脈比人類更有韌性，兩個半精靈結合生下的後代，十有八九會比父母都更接近純血精靈。假如他們能繁衍壯大，再積極內部通婚，只要幾代就可以還原到很接近純血精靈。”
“那就好。”生育艱難也同樣是斯嘎爾蜥蜴人揮之不去的痛，阿布滿臉感同身受。
“不過，我可不看好他們能順利融入高山堡。”老白虎冷不丁崩出一句，出乎在場所有人意料之外。
“爲什麼？”岡瑟很迷惑，“頭兒現在正愁找不到好戰士，精靈不是最好的弓箭手嗎？”
“當弓箭手要力量的，否則準頭再好也射不穿盔甲！”巴克蘭閉上一隻眼睛，比了個瞄準射箭的姿勢，胖乎乎的身子再加上衣服很厚，整個人幾乎縮成圓球，“半人馬那種塊頭和肌肉纔是好弓箭手，剛纔推車的時候你看見沒有，那些精靈簡直弱不禁風，還怎麼當弓箭手？”
“對啊！”阿布一拍大腿。
在場這幾塊貨，手刃過的敵人加起來能填滿一個小鎮，弓箭手需要力量對他們來說是常識。之前被精靈善射的傳統印象矇蔽沒多想，現在經老白虎一提醒，馬上都反應過來。
“那咋辦？”岡瑟咧着嘴。
“涼拌！”巴克蘭翻了個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