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蘭楨腦子現在無法思考,她只是想靠着身體來回走動,企圖消滅心中的不安。
她實在不想回憶這糟糕的兩天。
這兩天她表面在考試,實際上放下筆走出考場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吃。
米飯、青菜、珍珠奶茶、牛奶餅乾、糖果、椰蓉球、蕎麥麪包……
她腦子裡清楚地記錄着一天的進食,竟然沒有因爲未曾有過片刻的休息而變得遲鈍。
明明理智尚存的時候說要看書複習,迎接接下里的考試;
心裡卻叫囂着延遲十分鐘、二十分鐘、半小時……直到下午開考的前一刻,她惶惶然拿起筆翻開考卷寫下自己的名字。
以這樣的情況去應考,怎麼可能做到專心致志?
紀蘭楨整個人焦躁不安,她的腳步越走越快,以至於在操場上跑起來。
她想讓自己感冒,想生病,想把中午晚上,這幾天吃的統統都吐出來。
她心裡近乎瘋狂,腦子裡只被一個念頭佔據着:
她要變成怪物了。
她要變成怪物了。
……
祝繁對這次新鮮出爐的月考排名,既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她這次答題的時候手格外的順,所以考到年級第二不算意外。
意料外的驚喜在於紀蘭楨,她的成績竟然比上一次還要難看。
班級排名都在二十開外,學年大榜的第一面都沒有出現她的名字。看着紀蘭楨被張虎通當堂拎出來訓示的時候,她獲得的快感比自己考好了還要多上許多。
“你書是怎麼唸的?公式都能寫倒?”
張虎通今天的火氣全都撒在紀蘭楨一個人身上了,他乾脆站到了紀蘭楨桌子前。
從頭到尾數落了一遍她卷子上出現的問題。
總得過程不過四五分鐘,但她相信,紀蘭楨應該過得比一個世紀都要漫長。
張虎通離祝繁很近,她稍微擡擡手就能碰到。所以她能把他的表情盡收入眼底:
張虎通話說完以後,整個人就像是被放了氣的皮球。
對着那個他曾經無比給予厚望的學生,眼底有說不上來的失望:
“從今天開始,數學課代表就由祝繁來擔任。”
祝繁意外地聽到自己的名字,她回了個“是。”再看紀蘭楨,她身子動了動,垂着頭沒有說話。
但她能想象到那張面容的灰敗。因爲她奪走了她最引以爲豪、最重要的東西。
——但這也不過是以彼之道還治彼身罷了。
五天前。
苗妙妙軟磨硬泡才從王玲玲那裡搞到消息,說鄭麒在之前他們聚餐過的燒烤店打工。
她表面冷淡,然而心裡興奮極了。雖然臨近月考,但她還是繞到燒烤店想要見一見鄭麒。
這次行動就連苗妙妙她都沒告訴,就她一個人偷偷去的。
她稍微打扮了一下,臨走前特意戴了一枚水晶髮卡。
她知道這是鄭麒和另一個叫吳定國的男生一起買過送給周童童,既然他們選了這個,說明覺得這枚髮卡不錯。
她希望儘可能地給他個好印象。
萬事俱備,她如願在江邊小攤上見到了那個高瘦的影子。
他剪了個寸頭,比之前看起來還要挺拔乾淨,而且很特別的,他在笑。
準確來說,他是對着一個人在笑。
不是吳定國,也不是她所嫉妒的周童童。
是——紀蘭楨。
她看得清清楚楚,他把手搭在紀蘭楨的頭上,像是在測試她的體溫。
可是舉動、言行都是溫柔的,與往常截然不同的溫柔,偶爾搖搖頭,還帶着一絲寵溺的意味。
她從沒想過有一天的他是這樣的。
祝繁站在最角落,心裡似乎有條毒蛇在啃咬它所在的每一個角落,逼她血氣翻涌,逼她把她內心最深處的黑暗釋放出來。
她沒有哪一刻比此時更後悔自己對紀蘭楨的心慈手軟。
她早就不應該放任她的——
祝繁閉了閉眼睛。回憶在這一刻結束。
這次竟然還沒有等她出手做些什麼,紀蘭楨自己就受不住了。
不過這並不意味着她就不會去做些什麼。相反,順水推舟會做得更加自然。
祝繁想着,暗暗調整好自己臉上的表情:
“蘭楨,這兩天好冷哦。你晚上願不願意陪我出去走走啊,那家蛋糕店肉鬆小貝又出了個新口味,據說特別好吃。”
她一邊說着,一邊捕捉她臉上細微的表情變化。那微微閃避的眼神,暗淡得像燭火。
她一吹,似乎就再也亮不起來了。
紀蘭楨一時間心裡不知道有多少種滋味。
她知道祝繁應該是爲了慶祝她的成績才向自己發出的邀請,她並不知道她暴食,所以也不瞭解她現在落到這個處境的原因。
“祝繁抱歉。我這兩天……人不太舒服,要不、下回我們再一起吧。”紀蘭楨吐字艱難。
“好吧。”祝繁眼神有些委屈。
正說着話,那邊苗妙妙率衆把她們團團圍住。
“祝繁你快說!到底是怎麼考的?文綜選擇才錯了一個!”
有人不住地驚歎:“祝繁,你這怕不是要上天吧!”
祝繁臉色微紅:“你們說什麼呢?”
“咳咳咳,祝繁,我代表大家來向你請教一下啊,你的學習經驗是什麼呢?具體哪一方面,哦,每一科我們都要,越詳細越好。”
苗妙妙手握成聽筒狀,把一端對準祝繁。
他們在肆無忌憚地打鬧着,卻只有祝繁注意到紀蘭楨起身悄悄離開座位。
她嘴角一抹笑容越發燦爛了。
紀蘭楨其實自己不知道要去哪,她只是想要離開教室而已。
祝繁笑語盈盈的模樣還存在她腦海中。
身爲朋友,她也爲祝繁取得的長足進步而由衷地高興。但這並不意味着她就可以做到一點都不難過,相反,兩人現狀的比對讓她心裡酸澀不已。
不知不覺中她走盡了u形走廊,來到了理科班的那面。
一擡頭忽然發現周童童就站在大樹下。
她沒有看見她,只是倚靠着樹幹在百無聊賴地玩着手機。
紀蘭楨幾乎是一刻就反應過來她應該在等人,在等誰……
身體比大腦更先一步做出反應,她已經撥開人羣轉身往回走了。
她只是想躲開他們。不是因爲對方不好。
他們都是那麼好的人。
——而她卻只能是個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