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綾隨秦洬來隱州後, 每日也並無什麼事情做,也就是在隱州各處晃, 晃得多了, 她對隱州這裡倒是少了許多拘束恐慌感。這大概就是所謂的看淡, 看得多了,也就看淡了。
宗綾想要找機會問外祖父, 她孃的墓地在哪裡。她考慮過外祖父既然不告訴任何人, 又憑什麼會告訴她?
從未想過自己來了這麼久, 卻從未看到過外祖父。
宗綾站在窗口想着在施府的這段時間,偶爾出去的時候會遇到大舅母, 大舅母雖然沒對她如何。每次相遇, 見到大舅母那陰沉又憔悴的模樣, 她卻會極度不自在。
她理解大舅母。
秦洬過來從她身後摟住她, 蹭了蹭她的耳朵, 輕聲道:“還出去嗎?”
宗綾未答,只反問:“你的人仍舊沒有查到我娘墓地在何處嗎?”
“沒有。”秦洬應道,“反正不在隱州。”隱州雖大, 他的勢力也大, 若他的人將隱州翻了個底朝天找不到, 那便是沒有。
宗綾嘆了口氣,這事也就只有她外祖父知道了。
南方的耀都雖時常下雨,北方的隱州卻日日大晴天。看着外頭的大日頭,宗綾道:“我們出去走走吧!”
“好。”秦洬都依她。
宗綾想了下,又道:“這次我們別走正門, 我知道施府後頭離這裡不遠的西北角有一個荒廢的角門,咱們可以從那裡出去。”
秦洬:“好。”
據說施府是由以前一個大將軍的府邸改建的,廚房曾經就是在西北角,後來移了位,西北角那個角門也就荒廢了。隱州這個施府地兒大,但住的人越來越少,靠後方建的獨院也沒人住,漸漸地連後面的獨院也頗荒廢,尤其是沒有了廚房的西北角。哪怕有人過來,也不會想到使用那邊的獨院。
正廳在南,後花園在北,大夫人的院子在東。宗綾帶着秦洬往西北走,便不會遇到大夫人。
只是當他們沿路走去時,卻被施府的侍衛攔住了去路,對方恭敬的作揖道:“王爺,王妃,將軍有令,施府西北角這一塊地方暫封,誰也不得踏足。”
宗綾不解:“爲何?”
領頭侍衛應道:“恕難相告。”
秦洬抱胸站在宗綾身後,也不知是想到什麼,突然淡淡問道:“這裡是何時被封的?”
“回王爺,是去年五月份。”
“這……”宗綾待在施府本就沒什麼底氣,雖心裡覺得不大舒服,卻也沒有多說什麼。她對秦洬道,“罷了,咱們走其他的門吧?”
秦洬擡眉看着西北方,默了一瞬後,他應下:“好。”
宗綾走在前面,秦洬跟在後頭,二人一前一後正要朝回走。宗綾突然停下腳步,面帶疑惑的朝西北面看去,她歪着頭似是努力在感應着什麼。
後來她懷着不確定的態度,道:“我怎麼隱約聽到有笑聲從那邊傳來?”
秦洬靠近她,摸了摸她的腦袋,其實他也聽到了。可是以他的功夫,他能聽到再正常不過,但她卻不可能聽到那麼遠傳來的聲音。
他問道:“確定聽到了?”
宗綾猶豫了許久,不太確定,便道:“似乎聽到了,又似乎只是錯覺。”
秦洬默了默,牽起她的手,道:“走吧?”
宗綾也沒多想,點頭應下:“好。”
被秦洬牽着前行間,宗綾不由又回頭看了看西北方向,她沒說她現在似乎又聽到了,而且隱約覺得那聲音非常熟悉,熟悉到讓她的心不由跟着打顫。
他們後來是由東北的角門出去的,東北角門通的是一條頗爲寬闊的巷子。出了角門,他們一路朝南去時,宗綾一直都不曾回神。
秦洬也不知有沒有發現她的不在狀態,淡漠的眸子裡,隱隱也有些若隱若現的思緒。
上了大街,秦洬問她:“想去哪裡?”
宗綾回神,怔怔的擡頭看着他:“嗯?”
秦洬認真的看着她仍有些不在狀態的模樣,又問道:“想去哪裡?”
宗綾歪頭想了下,應道:“朝東去吧!”來了這麼久,她似乎還沒去過東面的知府衙門。記得小時候,那裡也曾是她長活動的地方。
“好。”秦洬牽着她朝東走。
知府衙門離施府的距離不短,他們在百姓稀罕的目光下一路緩緩走着去。漸漸的,宗綾的臉皮也厚了,倒也沒什麼感覺。
知府衙門的門前很寬闊,對面有一塊環境不錯的小花園,是專門供考察民情的大人物,或是其他有些身份的人閒暇時閒息的地兒。小花園裡有個頗大的亭子,他們便入了亭下休息。
地方官對於自己管轄的地方,特別的消息總是非常靈通的,當他們到了這裡沒一會兒,五年前新任的知府吳大人就笑呵呵的迎了過來,行禮:“下官參見王爺,王妃。”
當凊王爺帶着王妃進入隱州城未多久,吳大人便知道了消息。只是素來聽聞這位王爺脾性古怪,他便不敢貿然到施府登門拜訪。剛纔下面向他報有貴人入這個小花園歇息,他一打聽到模樣,便猜到對方的身份,連忙過來了。
秦洬未理,宗綾也沒說什麼。
吳大人倒不覺得尷尬,畢竟早有準備,他只連忙吩咐被他帶過來的端着茶的婢女:“別愣着,快將茶奉上。”
小小知府衙門裡的婢女哪能見過親王與親王妃這種大人物,尤其見到眼前兩人驚爲天人,就更是忘了自覺。只待吳大人提醒了,她才趕緊過去將茶奉上,努力壓下還想看看這位俊王爺的衝動。
吳大人是個識趣的人,過來見了見秦洬,表示了自己作爲下官的心意後,便恭恭敬敬的告了辭,留王爺與王妃在這裡安安靜靜的歇息着。
宗綾單手托腮略有些出神的看着衙門的門口,與秦洬一樣並未喝擱在石桌上的茶。因爲被人下毒下藥的次數多了,這種主動送上門的吃喝之物,她總是下意識很少去動嘴,反正也不是非喝不可。
看着衙門那裡,她的腦中不由浮現曾經的自己,與玩伴在那打鬧嬉戲,毫無憂慮。她的憂慮,就是在秦洬出現之後。
秦洬的手伸了過來,握住她的手,道:“我去附近給你買些吃食?”走了這麼久,她該是累了,就繼續在這裡歇着。
宗綾回眸看了看他,點頭:“好。”
秦洬捏了捏她軟軟的小手,再看了看她,起身便走了。宗綾一直看着他的背影,眸有悵然之色。就算後來見不到他的身影,她也仍舊是看着那個方向,久久未曾收回目光。
直到感覺有人從她對面坐下,她轉回頭看去,見到眼前是一名穿的錦衣華服,長得嬌媚動人的少婦。少婦看着宗綾熱心的笑了:“你是阿綾?”
“祈雨?”宗綾微怔。
這少婦正是曾與她一起長大的玩伴,劉祈雨。曾經她父親爲隱州知府時,下面的通判便是劉祈雨的父親。
劉祈雨收起笑,嘆了口氣,道:“我還以爲再也見不到你來隱州呢!對了,你怎會來隱州?”她看了看周圍時不時路過的人,見都只是回眸看一看宗綾,並不見那該有的敵視,更不見有誰過來朝宗綾發瘋,她不動聲色的壓下心中驚訝。
宗綾神色還算柔和的應道:“故地重遊,來看看。”不知怎的,再見曾經與自己玩的最好的人,她總覺得有些陌生。曾經年紀小,意識不到的東西,如今卻能清清楚楚的看到。
劉祈雨看似對她挺熱心,是個不錯的人,她卻清楚的從對方眼裡看到那一閃而過的鄙夷。與其那知性大方的外表截然不同,讓她不由想起她的二表姐施明絮。
劉祈雨輕輕頷了頷首,柔聲道:“阿綾該是忘了這個小花園,是沒個特殊身份的尋常百姓所不能入的。未免待會有官差過來將阿綾趕了去,我在這裡陪陪你吧!”
宗綾對劉祈雨有了另一個看法之後,便看其什麼都覺得帶有色彩。就如劉祈雨這話聽起來是好心,宗綾卻聽出高姿態的感覺。
劉祈雨終歸是不如施明絮更會掩飾自己的言行舉止神態。
宗綾沒說話,垂了垂眸後,便淡淡的看向別處。
劉祈雨上下打量着宗綾,見其穿的非常樸素,臉蛋雖水靈,氣色卻比常人差了不少,便覺宗綾這些年過的不好。不過見宗綾竟是挽着婦人髮髻,頭插一根簡單的玉簪,她驚訝道:“阿綾嫁人了?”只是看這身簡單的打扮,倒有些看不出嫁的如何。
宗綾大概是被秦洬養出了些脾氣,直接不鹹不淡道:“祈雨是覺得我不該嫁人?覺得沒人會要我嗎?”
劉祈雨聞言,無辜道:“阿綾怎會沒人要?不說別的,就說阿綾這五年過去,仍舊比誰都嫩的長相,就不怕沒人要。”
她又打量起宗綾,語氣聽似羨慕:“世間又幾個能與阿綾這般,十七歲的人,卻如十四五歲般嫩。雖瘦小,卻該有的都不缺。”她心覺已嫁做人婦,這些話都是可以說的。
宗綾見她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胸口處,她不由有些不自在。想來劉祈雨成婚許久了,竟是這般放得開。
劉祈雨又道:“阿綾嫁的是?”眸中隱隱劃過看好戲的光彩,大概是想看看曾經的隱州知府之女,如今只靠着能以色侍人的資本,嫁給什麼樣的人,亦或是做了何種人的妾。
宗綾淡淡的看着劉祈雨的眼睛,她以前怎就沒發現對方就這麼看不得她好呢?
劉祈雨以爲宗綾是覺得難以啓齒,便神色憐憫,看似貼心道:“罷了,阿綾不想說,便不說。”
劉祈雨仍舊與曾經一樣,總是話很多,在這裡一會與宗綾說說那個,一會說說這個。以前宗綾聽不出什麼,如今聽起來,總覺得其話中有話,陰陽怪氣。
經此一遇,回憶起過去,她突然發現曾經她每做一件惡事之前,都會有劉祈雨在她耳邊煽風點火,推波助瀾。
如此,她的心裡舒服了些。原來以前的她也沒有想象中的壞,只是耳根子太軟,太過單純不懂事。
後來劉祈雨說着說着,便說起了宗綾曾經喜歡“祁疏”的事,每一句聽似是在敘舊,卻句句都仿若是在挖宗綾的傷口,點出宗綾的不知廉恥,癡心妄想,來打宗綾的臉。
後來劉祈雨惆悵道:“也不知那祁疏到底是什麼樣的身份。”這一次她的話聽起來倒沒什麼別的意思,只讓宗綾感覺到,原來她也喜歡“祁疏”。
後來有一位風流倜儻的俊俏公子踏進了小花園,朝這頭走來。他從劉祈雨旁邊站定,溫柔的喊了聲:“祈雨。”
劉祈雨聞言側頭望去,見到他後,柔柔的笑道:“燁哥哥忙完了?”
公子點了點頭,便看向宗綾,疑惑道:“這位是?”他看宗綾的眼神很清正,看起來是個不錯的人。
劉祈雨起身挽住他的胳膊,介紹道:“她就是宗綾。”接而又看向宗綾,“阿綾,這是我的夫君,隱州知府吳大人的獨子。”
宗綾淡淡點了下頭,沒出聲。
“阿綾,我們還有些別的事,就先行離去了。我會讓燁哥哥給衙門打個招呼,阿綾就只管在這裡歇着便好。”劉祈雨似乎沒了再與宗綾嘮嗑的興致,暗暗秀了秀優越感之後,便就走了。
宗綾收回落在劉祈雨背影上的目光,趴在了石桌上,也不知是想到了什麼。直到秦洬親自端了碗熱乎乎的粗麪擱在她面前,她驚訝的坐直了身子,問道:“這是?”
秦洬應道:“買的。”
宗綾左右看了看:“可附近沒有粗麪攤子啊!”
秦洬拿起筷子擱到她手裡:“吃吧!”
宗綾心覺辦成這事不難,便也沒較真,握好筷子就開吃了。吃了口面,喝了口湯,她對秦洬道:“我剛纔看到小時候的玩伴,她坐下來與我聊天,在你來之前不久就走了。”
秦洬默了一瞬,問道:“劉祈雨?”
宗綾握着筷子的手頓住,驚訝的看着秦洬:“你記得她?還知道她的名字?”她本只是想向自己的丈夫說說劉祈雨的“壞話”,不想他卻直接說出了對方的名字。
這……劉祈雨在他腦中印象很深?這麼輕易便能想到?
她以爲他素來都不關注任何人的。
不由的,她看到眼前那碗平時很愛吃的隱州口味的粗麪,已經沒了半點再吃一口的興致。
秦洬見到她明顯不高興了的模樣,他反而覺得特別暢快。他過去將她摟在懷裡,語氣愉悅道:“吃醋了?”
以前都是他爲她吃醋,難得她爲他吃一次。
宗綾垂眸欲推開他,他卻突然道:“因爲剛纔驚奕對我說,當年軍營東南面的糧草主庫是她燒的。”
宗綾的身子僵住,擡頭看他:“你……”
秦洬心疼的撫摸着她的臉,問道:“你爲何不說?”她自己幹過什麼,沒有人會有她清楚,可她卻從來不說。
宗綾反問他:“你派了人查這事?”
秦洬緩緩道:“與你相處的時間久了,瞭解的多了。我難免會發現異常。你一直在爲你父母的死自責,卻總是不提當年那場戰事裡逝去的無辜生命。尤其是來隱州之後,你身上的異樣太多。如今的你,很善良,那些無辜生命的死,又怎會不在你心裡紮根?”
所以他便派了人去查,耀都那邊的事情解決後,驚奕便很快過來了。有了驚奕在,辦事的效率自然更大。因剛纔離開之際,聽到驚奕的敘述,他纔開始對這個做了惡,卻讓宗綾背鍋的劉祈雨印象很深。
宗綾一直呆呆的看着他。
秦洬緊盯着她,仍舊是問:“爲什麼不說?”
宗綾一直以爲自己不在乎這個,可突然被最親密的丈夫將真相挖了出來,她仍舊是委屈了。
她紅着眼低下頭,悶聲道:“我說過,可沒人相信我。後來爹孃死了,說不說,也已經不重要了。”
何況她確實也放了火,她的那把火終究也不是完全沒有影響,她仍舊是也犯了錯。後來所有的人都當她是罪魁禍首,漸漸地,她也多少覺得自己是罪魁禍首。
最起碼,她一定是害死自己爹孃的罪魁禍首。
秦洬愛憐的摟住她,啞聲道:“你這是在自虐。”全天下人的唾棄,又豈是一個小懲罰?
宗綾委屈的摟住他的腰,沒有說話。
想到劉祈雨,秦洬眼裡的色彩淡了些,透着幽幽冷光,他問宗綾:“當年真正造成那場戰事的就是東南面的糧庫,你一直在給劉祈雨背鍋。如果她不作惡,就沒有戰事,你的爹孃也不會死,她是罪魁禍首。”
他知道,她一定覺得爹孃的死是她的全責,畢竟就因爲她的邪念,因爲她確實也燒了糧庫,她的爹孃才隨她一起捲入這場是非,爲她自殺了。
宗綾顯然沒料到換個角度想,會有這個道理。她擡頭看着秦洬,面露遲疑之色。
秦洬低頭親了親她的額頭,柔聲道:“你是受害者,不是施害者。”
宗綾仍舊是沒有說話,她知道秦洬給她講的話有理,可她也不可能完全無辜。
只是,當第一次有一個人給她講這些話時,這種感覺真的很奇妙。
秦洬看着她的眼睛,問她:“你想要如何懲罰劉祈雨?”
宗綾從那種她有些不能適應的感覺中回神,又因劉祈雨的作爲而覺得驚訝,她怔怔道:“我想要她受身心的折磨,然後讓外祖父處罰她。”她自己有多少的罪,她仍不確定,但劉祈雨不該逍遙法外。
秦洬應下:“好。”
他無限心疼她的同時,也慶幸。只要知道事情的真相,知道她的內心世界,他有的是時間給她洗腦,將她從那個多年來越鑽越深的牛角尖里拉回來。
來時走了那麼多路,秦洬不捨得離開時,她再走。他便將她提到了石桌上,站在她面前背對着她:“上來,我揹你慢慢走回去。”
宗綾猶豫了下,終是爬上他的背部,摟着他的脖子,更加依賴的趴在他背上。
一路上,宗綾都沒怎麼說話,回憶着曾經的她,因劉祈雨曾經的言行,而猜到了劉祈雨爲何會做那些事。一是因爲想害她,畢竟那樣一個人又怎會容許一直被自己趾高氣昂的壓着。還有一個原因,大概也是因爲秦洬。
她與劉祈雨,爲了可笑的理由,一人一把火,然後害死了她爹孃。
秦洬的體力很好,能一路慢悠悠的揹着她四處走,四處玩,最後又揹着她回施府。他也沒怎麼說話,他在等她慢慢理思緒。
回了施府,晚上躺在牀上時,他一直心疼的時不時親一親她,每每想到她一直在承受她不該受的,他的心就糾疼。
他問她:“打算如何讓劉祈雨受身心的折磨?”
宗綾未答,只道:“明日我們便去找她吧!”
“好。”趁着她心裡的負擔輕了些,他翻身將她壓在身下,用最虔誠的心去取.悅她。多日的積攢,弄得她酥叫連連,腦子裡面的東西全沒了,只剩一片空白。
後半夜停息時,被他摟在懷裡的她,本該是累的睡過去的。可今晚的她,卻一直睜大着眼睛看着窗外。
她一直繃緊神經,聽着寂靜夜裡的聲響。因爲剛纔迷迷糊糊的要睡去時,她竟然聽到她娘喊她的聲音。
她不知道是夢還是現實,她只知道她想再聽聽。
作者有話要說: 絕大數的人還是想要那個小番外的,不過寫也要在本文完結後哦!
這文本月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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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人是希望寶貝們真的只有七秒鐘的記憶,到了結局就忘記了這次承受的痛,留些遺憾好像也挺不錯的。
其他角色除了壞人,都是大圓滿,也很治癒的ヾ(≧?≦*)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