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匆匆, 轉瞬便到了清明時。
在民間,清明時節的活動也甚多, 例如踏青、掃墓、插柳……以至於路上行人繁多,不斷有人進城出城,城郊各處時不時能遇到結伴而行的人。
宗綾之前就與解情約好在今日陪其去掃墓,同時也是爲了躲施明絮。
她本想早早就去醫館,不想還未走出風萍院就見到施明絮窈窕端莊的身影踏了進來。
施明絮見到宗綾一身輕便的縞色窄袖交領襦裙, 便柔問道:“阿綾可是要去踏青?我們一起吧?”
宗綾搖頭:“不了, 我已與解情姐姐約好陪她去掃墓。”
“這……”施明絮垂了垂眸,瑩白的臉上有些黯淡之色,“本想老早就約你, 可幾番過來找表妹都見不到人。既然表妹已和解大夫約好, 便去吧!”
“嗯!”不給施明絮多說的機會,宗綾快步就走了。
施明絮確實還想說些什麼, 可宗綾離開的速度太快,仿若在刻意迴避什麼似的。
望着宗綾的背影,施明絮也只能走了。
依照約好的, 宗綾將之前就在施家馬廄挑好的那匹最強壯的駿馬騎去頤明醫館。
既然要去掃墓,自是避不開踏青,使馬匹要比使馬車要快要方便的多。反正她們就兩人去。
騎着駿馬快到醫館大門時,她擡眸無意見到了騎行而過正往醫館裡頭張望的陸深予。
自從上次陸老太太與其表妹找過醫館的事之後,他就極少出現,也更是沒進過醫館。大概是太過羞愧的緣故,畢竟他是個臉皮子薄的人。
當下的他還是眉清目秀的, 只是似乎比以前消瘦了不少,看着醫館裡頭時的眼神透着黯淡。與他一起的還有他父親陸老爺以及牽馬的家丁,大概也是去掃墓。
越過醫館大門時,他才收回目光,垂下了眼簾,與宗綾擦肩而過。
宗綾停下看着他蕭瑟單薄的背影,心道原來他喜歡上的人是藍玉。
這時柳藍玉跑出醫館站在門口打算眺望宗綾可到來,不想出來就見到騎在一匹高大壯實的黑馬上的宗綾。
“阿綾!”柳藍玉跑了過去,“你在看什麼呢?”
宗綾聞言收回目光下了馬,隨意道:“剛纔我看見陸公子路過,他看着醫館裡頭。”
“他有什麼好看的?”柳藍玉不以爲意的牽着宗綾朝裡走,“東西都已備妥,你們去吧!”今日她守着醫館。
“好!”
她們將所需之物都掛在馬後,沒多猶豫,宗綾與解情同乘一匹馬上路了。
宗綾比解情的騎術好,她在前頭,解情從後頭扶着她。
清明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並不是一個值得讓人開心的日子,所以一路上宗綾與解情的話都不是很多,只隨意打量着路上比往日都要多的行人。
因清明時民間活動特殊,街上男女老少都有,有歡歡喜喜在一起玩遊戲的年輕人或小孩,有帶着紙錢香燭等等要出城的。
宗綾的目光落在不遠處那幾個歡歡喜喜的在踢蹴鞠的小孩身上,她記得曾幾何時,她也是那般無憂無慮的。
解情的手突然從後頭伸過來握住馬繮繩驅着馬停了下來。
“阿綾?”她喚了喚宗綾。
“嗯?”宗綾回神,側過頭去問道,“怎麼了?”
解情嘆氣:“別想太多了,剛纔都差點將馬騎到人家攤子前去了。”
“這……”宗綾聞言這纔打起精神,“我什麼都不想了。”隨着她的雙腿微夾,黑馬繼續徐徐前行。
不想多日不見的陳晗騎着駿馬迎面過來攔住她們的去路。
“阿綾姑娘。”他笑嘻嘻的看了看她們所帶之物,“是去掃墓麼?我陪你們去。”
宗綾想起陳晗之前也有向她提親的事,就心覺不悅,若非當初的情況特殊,還有兩家提親,二舅母大概就答應了這門婚事。
她討厭他這番作爲,因此看他也沒以前順眼了。
宗綾語氣冷了些:“你一個男兒身,就不用去祭拜先人之墓麼?專門跑過來勾搭姑娘?”言罷轉了個方向越過他就走。
陳晗知道她在氣什麼,跟着她好聲好氣的解釋道:“上次提親,我只是想讓阿綾姑娘明白我的心意。你看,爲了你,我說服了我的家人,他們都接受你了。”
“別跟着我!”宗綾雖有氣,但更多的是不想給他希望。
“阿綾姑娘……原諒我……”陳晗語氣更軟了些。
宗綾側頭涼涼看他:“我當然可以原諒你,但你別纏着我,現在離我遠點。”其實並無原諒不原諒之說。
陳晗見她目光冷清,透着很強烈的排斥。知道不能把她逼急了,便嘆息道:“好吧!你路上注意安全。”
宗綾未語,只加快了速度將他遠遠的甩在身後。
看着遠去的人兒,陳晗俊秀的臉上露出無奈之色。
他總覺得讓她接受他是件非常遙遠的事。
宗綾身後的解情回頭看了看停在原地漸漸變得渺小的身影,對宗綾道:“陳三公子簡簡單單的,確實是個不錯的人。”
宗綾:“可我對他沒有一點感覺。”
“嗯!”解情回過頭道,“既沒那個意思,離遠點也好。”
宗綾小嘴微微張了下,想問一問解情的故事,最後還是作罷。
出了城門,她們朝東騎行了一些距離後,便下來牽着馬邁腿慢走着。
今年的清明天氣很好,風和日麗的氣候中,空氣透着一絲溼潤。山明水秀,鬱鬱蔥蔥間,他們時不時會遇到一些人,有形單影隻的,有成羣結隊說說笑笑的。
細細感受着清明的氣氛,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
百姓要掃墓,皇室人同樣也得掃墓。
前一日齊雲帝已領着皇室衆貴去到太廟進行過祭祀典禮,今日便各自出行去掃墓。
爲了儘可能不騷擾到百姓,踏壞莊稼並損壞到環境,齊雲帝的掃墓儀仗隊儘可能精簡着,護衛的軍隊略莫只有千人出頭,都是些一等一的精兵。
寬大豪華的御駕輦車鑲金嵌玉,雕龍刻鳳,透着讓人不敢直視的貴氣。
齊雲帝一身簡便的玄色龍袍,正掀開華美明亮的紗簾透過窗牖看着自己治理下的風調雨順的大好河山,眸如深潭,倒是看不出他是否滿意。
隨齊雲帝去掃墓的還有秦洬與幾個侄子,他們各騎一匹駿馬分別在輦車的前後左右緩緩前行着。
秦洬今日身着一身藍灰色便裝,比平時穿的要深沉些,以往身上總透着的那絲慵懶隨性,隱隱中收斂了不少。
他騎着一匹白馬在輦車前不遠處領駕,神色無波的看着前方。本是目不斜視的他,似感應到什麼,側頭朝左方看了過去。
他如湖水般的眸子微動了下。
這時車裡頭的齊雲帝正欲收回目光放下紗簾時,無意中便見到不遠處的小路上,一名身材嬌小的姑娘牽着一匹黑馬前行。她嘴角含笑,似是在與身旁人說些什麼。
齊雲帝眸露驚色。
阿英?
“停!”他立刻吩咐出去,聲中透着明顯因激動而起的顫意。
“停駕!”隨着友公公一聲尖銳高昂的聲音響起,儀仗隊有條不紊的緩緩停下,精兵都筆直的站着。
齊雲帝立刻撩開車簾示意友公公看過去:“那頭那位牽黑馬的小姑娘,把她喚過來。”
“喏!”友公公能在齊雲帝身旁做事,功夫自是不凡。爲了不讓聖上久等,他一躍而起,踏着樹枝跳到了宗綾跟前,擋住其去路。
從天而降的人,將宗綾嚇了一跳,莫名其妙的看着眼前這裝束不像正常百姓,明明年紀挺老卻把鬍鬚刮的乾乾淨淨的……怪人。
友公公一甩手上的拂塵搭在胳膊上,銳利的眸子打量着這沒什麼特別的小姑娘,尖聲尖氣的道出:“陛下有令,讓這位姑娘過去一趟。”
宗綾怔怔的看着友公公,一時還是反應過來。
還是見多識廣的解情將她拉回神,示意她回頭看過去。
當她見到這輩子都未見到過的帝王儀仗隊時,驚訝的睜大眼睛:“姐姐,那是什麼?”
這也太氣派了些,還以爲是玉皇大帝下凡了呢!
對於這些沒見過世面的民間小姑娘的反應,友公公不覺得有什麼,只覺得生怕她再磨蹭下去會惹聖上不快,便拉高了聲音:“姑娘,隨雜家過去一趟。”
宗綾看了看解情臉色突然變得極嚴肅的模樣,詢問:“姐姐?”
“去吧!”解情拉住這個傻姑娘的手,“我陪你一塊去。”
“嗯!”細想一下,回過神的宗綾也算明白是誰喚她過去。
她連一個施家都抗拒不了,何況是皇上。
不敢耽擱,他們的步伐很快,沿着小路往大路上繞。
敏銳的宗綾毫無意外的又發現了落在自己身上那異樣的目光,她眉頭微蹙,順着感覺看過去,果然看到那身姿挺秀的絕色男子正坐在馬背上側頭打量着她。
她分辨不出他眸底的神色,只覺得不悅。
看到她皺的越發緊的眉頭,秦洬收回了目光。
齊雲帝早已下了輦車,站在路旁等着宗綾。
他負手而立,雖上了年紀,依舊風姿不減。優雅尊貴中透着作爲皇帝纔能有的王者之氣,雖神色平和近人,依舊讓人不敢直視於他。
待宗綾近了,他立刻快步迎了過去,仔仔細細的打量着她,激動浮於表。
看着宗綾這張熟悉的臉,他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你……”仿若有千言萬語不知該如何說出口。
其他人何曾見過那個素來從容淡定的皇上顯現過這種模樣,誰都跟着驚訝。就連素來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秦洬也側頭低眸看向他,薄脣微抿了些。
宗綾在解情的示意下趕緊跪了下來:“民女叩見皇上。”
宗綾不知道當今聖上見到自己爲何會這般激動,她只知道自己很緊張,只看了他一眼就不敢擡頭。
“快快平身。”齊雲帝趕緊將她喚起並問道,“姑娘你是……你是施英的女兒宗綾?”
這麼一聽,宗綾便知他是認識自己孃的,而且與她孃的關係挺好。細細想來,她並不覺得意外,因爲她外祖父是後來纔去鎮守隱州邊境的,她娘施英是在耀都長大的,作爲世家貴女的她能認識他也不意外。
知道對方無惡意,宗綾點了點頭。
齊雲帝眼力好,就算乍一看她覺得只有十三四歲,但細一看便知她只是長得瘦弱,他知道她已十六了。
關於當年宗綾做的事,以及宗家的變故,他都是知道的。
以齊雲帝與施英的關係,說他完全沒有一絲厭惡怨恨這個最會惹禍的小姑娘,那是不可能的。但理智告訴他,當年她還小,被慣壞了,其父母的以死贖罪也只是爲了換取最疼愛的女兒一世安好。
尊重施英的選擇,就不該去責怪她的女兒。
當下再一見到那傳說中的壞女孩已成了今日這般懂事乖巧的模樣,絲毫沒有辜負其在天父母之靈而平安懂事的活着,他對她的那絲隱藏於心底的厭惡怨恨也都消失了。
看着她,他如一個最慈愛的長輩:“陪小姐妹去祭墳掃墓?”據他所知,耀都沒有需要她祭拜的人。
宗綾仍舊只是點頭。
“打算去哪裡?”
“秋月鎮。”
解情說,她的老家是在二十里外的秋月鎮,已故的親人都葬在秋月鎮。
“那巧。”齊雲帝笑道,“朕的第一站也是秋月鎮,不如二位姑娘與朕一道前往,朕正想與你多聊聊。”
宗綾終於擡頭,詫異的看着齊雲帝。
實在是難以想象,她竟能與當今皇上扯上關係。
能受聖上邀請是承蒙了天大的恩澤,友公公見宗綾在猶豫,想開口喝她,可想到齊雲帝對她的態度,便不敢貿然。
齊雲帝看着宗綾那雙清澈如水的眸子,差點與他記憶中的那張臉重合,他微微晃了晃神。
待在秦洬身旁的秦蒙湛一直打量着相對而站的宗綾與齊雲帝,敏銳如他,怕是父皇多少有些把宗綾當成其母了。
他似乎聽母妃說過,父皇始終掛記着曾求而不得的施英。
思此,他側頭看了看眸子微垂着看向前方地面的秦洬,濃密的眼睫擋住了其眸子,摸不透他的情緒。
宗綾不敢拒絕皇上,畢竟聖心難測,不能不識好歹。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點頭了。
齊雲帝上了輦車,命人將簾子徹底敞開固定好,在宗綾下意識與解情一道上馬時,他向宗綾招了招手,溫和道:“既然要聊,宗姑娘就上來吧!車上寬敞,那位姑娘也一道上來吧!”
難怪他要將簾子大喇喇的敞開着,就是怕人多想。
齊雲帝這話一出,就連那些原本面不改色的精兵都不由僵住了身子。
始終只頗不屑的看着別處的大皇子秦蒙玉聞言終於側頭看向了那宗綾,眸中劃過諷色。
與皇帝同乘一輛車,這豈止是皇恩滾滾來那麼簡單。
根本就是震驚天下的事。
宗綾不知龍輦只有皇上與皇后能上,只是不由疑惑,她娘與皇上的關係真的那麼好麼?
她總覺得哪裡怪怪的。
已經耽擱了許多時間,怕再耽擱下去會消磨聖上的耐心,她不由緊張的握住解情的手。
她有些無助,這次的事情讓她一時消受不住。
對方畢竟是說一不二,任何人都不得忤逆的九五之尊。
解情用眼神示意宗綾安心,主動牽着她一道往輦車走去,並踏了上去。
二人並排坐好,盡力與齊雲帝遠了些。
友公公見都坐穩,便壓下心頭的駭然,飄忽忽的喊了聲:“起駕!”看來是被震驚的幾乎不知今夕是何夕。
儀仗隊齊刷刷的迅速前行着。
坐在輦車裡頭,車簾又是大敞着,周遭的一切能一覽無遺。宗綾幾次看過去都能不小心看到前頭秦洬的背影,又淡淡的移開。
齊雲帝一直打量着宗綾這張像極了故人的臉,問道:“朕該稱呼你什麼好呢?”
宗綾乖順道:“親戚友人都喊民女阿綾。”
齊雲帝點頭勾脣:“好,那朕也喚你阿綾,不知阿綾怎會來到耀都?是施家人將你找回來的?”
“是民女自己過來的。”與齊雲帝同處一車,宗綾實在是做不到不拘謹。一緊張,她就不由低頭握住自己腰間的菸斗。
齊雲帝的目光順着看向她的菸斗,他稍一思索,便道:“這菸斗怎麼看起來與金吾將軍柳無風的煙桿是一對?”
提到柳無風,宗綾眼睛一亮,立刻擡頭看向齊雲帝,什麼緊張啊害怕啊都被扔了,她只急着問道:“皇上可知無風哥哥何時歸來?”
齊雲帝反問:“你認識他?”
宗綾點頭:“認識,他是我的恩人。”她不可能見人就說自己是柳無風的未婚妻。
齊雲帝道:“金吾將軍武藝高超,又足智多謀,是不可多得的戰場良將。闞昌邊境的戰亂已被平息。當下他已領軍攻入奇陌國,相信不出幾個月,他便能徹底拿下奇陌,凱旋歸來。”
“還要幾個月?”宗綾難掩失落。
看到小姑娘耷拉下來的小臉,齊雲帝失笑:“打仗並不是一朝一夕之事,幾個月已是短的。”
“嗯!”宗綾也知這個理,悶悶的點了下頭。
齊雲帝見小姑娘不開心,不由想哄哄,便道:“朕來與你講些你娘小時候的趣事吧?”
宗綾擡頭疑惑的看着齊雲帝:“我娘小時候?”
漸漸的,她感覺皇上就是個慈愛貼心的長輩,心中的拘謹感已少了不許多。
“嗯!”齊雲帝道,“你娘少時也是個活潑到刁蠻的性子,爭強好勝,囂張跋扈,誰若讓她不痛快,她便十倍奉還。朕以前老實,又不會功夫,也沒少受她欺負。”
提到記憶中的壞女孩,齊雲帝眸中的色彩越發的溫柔了。說的越多,他沉浸在記憶中就越深。
聽着齊雲帝一件一件事到來,宗綾覺得驚訝又稀罕。
她只知她娘以前是個嬌縱的姑娘,卻從未想到和她以前有些像。
不一樣的是,她娘不算壞,而她卻很壞。
氣勢如虹的帝王儀仗隊路過,路上見了的百姓都得飛快的讓道,並會遠遠的昂着脖子看向整齊的精兵所護着的御駕。
今年去掃墓的儀仗隊有那麼些不一樣,因爲車簾是敞開的,很容易看到車裡的人。
離大路大概十米遠的湖邊,施家一起出來踏青的女眷們在那裡數鴨子玩。當她們發現帝王的掃墓儀仗隊路過,也都和其他百姓一般眼睛不眨的打量着。
施明絮的目光第一時間落在秦洬那張在陽光下泛着白玉般光澤的俊臉,嘴脣不由抿起。
“咦?那輦車裡頭是不是坐着阿綾表妹?”慕容琴第一時間發現與齊雲帝同乘一輛車的宗綾,眼睛睜大了不少,以爲自己看錯了。
施明雀也覺得震驚:“還真是她,可她怎會……”
與皇上在一起是奇事,上了皇帝的龍駕更是天大的奇事,比上次三家人一起向宗綾提親,還有一家是二皇子還要來的驚奇百倍。
在輦車駛過去之前,施明絮最後看到了宗綾一眼,愣的不知該如何思考。
幾人面面相覷,被震撼的久久不能言。
輦車裡頭的齊雲帝無意中透着窗牖也看到了那頭湖邊的幾位施家女眷,當他的目光落在施明絮那張呆怔的小臉上時,不由想起皇妹蔓陽長公主幾次提議將這姑娘許給秦洬的事。
因蔓陽長公主的緣故,他想不注意這個姑娘也難。
溫婉端莊,容顏絕色,又夠癡心,確實能配得上他的小皇弟。但這事也得看他那性子古怪的小皇弟是如何想的。
想了下,他便提聲試探着問前頭的秦洬:“阿洬,剛纔可有見到那施家二姑娘?”
“沒有。”秦洬沒有回頭,只扔下兩個字,答聲中毫無起伏,唯一就透着一絲索然,明顯對那施家二姑娘沒有半點興趣。
這一點不僅齊雲帝意識到了,就連聽到他聲音的宗綾也聽到了。
宗綾想到執意要嫁給他,而年復一年的耽擱自己青春的施明絮,以及那信心滿滿的二舅母,她不知道自己該如何作想。
似乎總是姑娘在爲他作死,而他卻明明什麼都沒做,也明明白白的表現了自己的立場。
這大概就是天生的禍水吧!
秋月鎮並不遠,儀仗隊到時正是日頭大好之時。陽光透過稀稀疏疏的枝葉投灑在地上,形成斑駁的陰影。偶有一陣微風飄過,響起輕輕的悉索聲。
齊雲帝已坐着轎子與一干皇室子孫浩浩湯湯的沿着林間小路進入前往先人之墓。
宗綾與解情屬於外女,不方便過去,便守在儀仗這裡。
齊雲帝說,待會順路送她們去解情家的墓地。
大概是老早就想找時機與宗綾說話,四皇子秦蒙翼不知是尋了個什麼由頭跑了回來,興奮的喊着:“小姐姐!”
宗綾與解情正在樹蔭下蹲着說話,聽到秦蒙翼的聲音,都轉頭看了過去。
秦蒙翼站到宗綾面前,開心道:“我就說你與小皇叔有緣嘛!怎麼都能湊到一塊。”
“四殿下怎不說我與你有緣呢?”宗綾伸手摘了片翠綠的樹葉擱到小手上把玩,那副漫不經心的模樣,分明就是不想提秦洬。
“好好好……咱們有緣。”秦蒙翼過去取下自己所騎的那匹馬上的一個大包袱跑到宗綾面前蹲下打開。
宗綾好奇的看到他竟然拿出一個材質華美的軟質鞦韆。
秦蒙翼看出她感興趣,便笑道:“我掛好給你玩。”說着他便左右看了看,目光鎖定在左方的兩棵離得不近不遠,剛好合適盪鞦韆的桃樹。
宗綾看着他手腳利索的爬上樹,並將鞦韆的兩端固定好。
解情不由失笑,對宗綾道:“這小皇子還真能玩。”
秦蒙翼坐在鞦韆下方的墊子上試了試,覺得夠結實,便回來拉住宗綾的袖子,將她牽了過去按在鞦韆上:“小姐姐,你玩玩。”
“好!”宗綾骨子裡還是個好玩的,她伸腳一借力,便蕩了起來。
盪鞦韆也是以前的宗綾很喜歡玩的一件事,只是後來一直沒心思去想,便多年沒碰過。
如今感受着忽高忽低的刺激感,她不由開心的笑了起來。
看到心目中的小皇嬸被自己哄的這麼開心,秦蒙翼不由覺得心裡倍兒甜,他想了下,又道:“小姐姐,我去給你抓蝴蝶玩。”
言罷他又跑開了。
解情站在原處看着宗綾漂亮的小臉上那璀璨奪目的笑容,嘴角也勾起了笑意。
除了她,還有不知何時站在去往墓地的林間小路旁的秦洬也正看着宗綾。
他姿態略顯隨意的抱胸倚着身後大樹,右腿微曲的抵着樹幹,修長的手指間捏着一棵狗尾巴草有一下沒一下的隨着兩指的搓動而輕晃着。
這時秦蒙翼抓住了兩隻蝴蝶跑向宗綾:“姐姐,我在你面前把蝴蝶放了,你在鞦韆上抓着玩。”
“好!”
“我放了。”
秦蒙湛言罷就從宗綾面前將兩隻蝴蝶給放了,隨着蝴蝶的飛動,宗綾一手緊緊抓着鞦韆,一手試着去抓蝴蝶。待蝴蝶飛高了,她便蕩的更高去抓。
每次蝴蝶跑遠了,秦蒙翼便給她抓回來。
大概是因爲平時抓多了蝴蝶,秦蒙翼這本事倒是挺高,極少有落空的。
望着宗綾那張越玩越開心而難得變得白裡透紅的小臉,秦洬始終不曾移去目光,深不見底的眸子似乎有東西劃過,卻又難以捕捉。
鞦韆所搭的正是兩棵桃樹,盛開的桃花隨着鞦韆的晃動而零零星星的落下。
花下笑容燦爛的小姑娘,就像一個不諳世事的小仙女。時間仿若在一瞬間回到了過去,那個她最無憂無慮的時候。
如今長不大似的她,儼然還是那個她。
秦洬本是深邃無波的眸子裡起了一起波瀾,就像微動吹過。那是他眼裡從來不曾出現過的恍惚之色。
大概是想活動活動,齊雲帝回來時並沒有坐轎子,而是步行着左右賞看着。
這個林間開了不少桃花,頗具意境。
路過秦洬面前時,齊雲帝站在了他面前,側頭就看到狀似與平時無異,但那雙漂亮的眸子裡的色彩明顯與平時不一樣的小皇弟。
順着他的目光看去,齊雲帝才發現他正在看玩的正起勁的宗綾。
見到桃花下,落花後的小姑娘,齊雲帝的神色也有一瞬間的恍惚,差點以爲是記憶中的小阿英。
但他知道不是,便定了定神收回目光看向秦洬,喊了聲:“阿洬?”
不想秦洬卻仿若沒聽到似的。
跟在齊雲帝身旁的秦蒙湛來回看了看宗綾與秦洬,眸中微不可覺的劃過一道精光。
看來,他盼的事情很快便要到來了。
齊雲帝想起曾經宗綾死纏過這個仿若沒心似的小皇弟,心覺莫不是這小姑娘的驚世之舉終究還是在他心裡不知不覺紮了根?
就在齊雲帝就着這事思索着什麼時,秦洬突然自己回神了。
他側頭就看到齊雲帝,眸中未露驚訝之色,只淡淡喊了聲:“皇兄!”看起來仿若剛纔他爲宗綾失神之事只是他人的一場錯覺。
處事不驚如齊雲帝,他只點了下頭:“走吧!”
那頭玩的小臉上已起了一絲薄汗的宗綾見到皇上他們回來了,便連忙下了鞦韆,並幫秦蒙翼一起將鞦韆取下收好。
齊雲帝只看着走近儀仗的宗綾微微一笑:“上車吧!朕送你們。”
“嗯!”
一回生二回熟,再次上龍駕就容易的多,少了之前的拘謹緊繃感。
隨着儀仗隊的平穩行駛,齊雲帝看着正拿手帕擦那粉嫩小臉上薄汗的宗綾:“朕記得阿綾曾經喜歡過阿洬吧?還追了他兩年。”仍舊溫和親人的語氣中透着一絲試探。
宗綾拿着手帕的手一頓,嘴脣微抿了下,明顯不喜歡提這茬事。
她垂眸意味不明道:“那都是過去年少無知,民女自知高攀不起,早幾年便沒了心思。”
齊雲帝仿若看不出她的不喜一般,又問:“是沒了心思,還是沒了感覺?”
宗綾:“沒了心思,更沒了感覺。”
齊雲帝眉頭微挑:“半點感覺都沒了?”
“沒了。”宗綾回答的很乾脆,只想快些結束這個話題。
齊雲帝看了看前頭秦洬那線條完美的後背,知道功夫極好的小皇弟定是能聽到他們的對話。
就是不知他當下在作何想。
齊雲帝收回目光嘆了口氣:“如此倒是可惜了。”
齊雲帝心知經歷過那些事情,宗綾不再喜歡秦洬也情有可原,畢竟這段倒追的感情讓她慘烈到家破人亡。事情雖不是秦洬的錯,是宗綾曾經的人品有問題而自作孽,但也算是因他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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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想到這個無情無愛的小皇弟好不容易動心,雖然動心的時間不對,齊雲帝還是不由盼着宗綾能成爲凊王妃。
齊雲帝從不喜歡在姻緣上勉強任何人,心覺還是看他們將來的造化吧!
就在齊雲帝覺得乏了,正欲闔目小憩時,前頭的秦洬擡手一示意,儀仗隊立即停了下來。
秦洬的功夫最高,秦蒙湛知道他定是發現了什麼,便細細的感應着。
秦蒙湛也發現了什麼之後,立刻冷哼:“護駕備戰!”
精兵們立刻沿着龍駕圍開,將聖上緊緊的護住。
很快便有數目驚人的黑衣殺手從四面八方如天羅地網一般朝他們圍了過來,個個眸中殺意凜冽,讓人不寒而慄。
許是受到隱藏在他們之間的頭目指示,他們突然齊刷刷殺了過來。
殺手與精衛殺成一團。
秦蒙湛與秦蒙玉則立即跳到後面一輛車邊護住小皇孫們。
武器碰撞的聲音嘈雜一片,不時有鮮血濺落於地面。
秦洬動作利落的跳下馬背,朝廝殺處走去時明明看似猶如閒庭散步,速度卻如閃電。
一殺手還沒看清他是如何靠近的,就被他輕而易舉的奪去了手中的大刀手法精準迅速的削了脖子。
秦洬奪過大刀就以詭譎如魅般的步伐移動着,所過之處,屍首成堆的添加。而他卻始終面色淡然,藍灰色的衣袍上未沾任何血澤。
輦車裡的宗綾睜大眼睛看着殺人如削泥的秦洬,許久纔回神。
她見到站在輦車前正拿着弓箭手法普通的射殺殺手的秦蒙翼,便過去奪過他手裡的弓箭,道:“你躲車裡頭去,我來。”
說着她便跳上輦車蹲在前頭手法精準熟稔的一次三發的射殺不遠處的殺手,矢不虛發,每次都能讓三人同時倒地。
看到明明看似弱不禁風,卻箭法高超的宗綾,被護在輦車裡頭的齊雲帝他們自是驚訝的說不上話來。
箭袋裡頭的箭悉數用去,宗綾便問秦蒙翼:“可還有箭?”
“有。”秦蒙翼佈滿了對她的崇拜,他指了指周邊的幾匹馬,馬身上都掛着箭袋,那都是專門遠程護駕的精衛所使的。
宗綾看了看周遭的形勢,見一時不會有人靠近,便跳下車就朝最近的那匹掛着箭袋的駿馬跑去。
她速度敏捷,很快便拿着箭袋跑了回來。
她自覺每次來回跑鐵定會有危險,這次她便沒再繼續射殺,只是搭好箭矢,擺好姿勢,緊盯着四方,防止有漏網之魚靠近他們這邊。
這時輦車左前方隱沒於殺手中的一人,眸子緊盯着從宗綾身後側出了身子打量外頭戰況的齊雲帝,其中劃過一道可怕的精光。
既是頭目,武功自是極高。他手握寶劍躍地而起,以人劍合一的方式風馳電掣般的速度朝齊雲帝刺去。
宗綾轉頭見到他時,立刻鬆開弓弦。
但對方的速度太快,她自知那慌亂的一箭極可能射不到對方,所以箭矢飛出時,她同時迅速將齊雲帝給推開。
如她所料,遇到這麼一個高手,她射出的箭難得虛發了。
眼見着對方要刺中她時,秦洬天神般的身影陡的從天而降攔腰將那頭目的身體由砍成兩半。
鮮血濺了宗綾一身。
秦洬目光涼涼的看了眼被宗綾推進輦車裡頭的齊雲帝后,就繼續殺人去了,那眼神仿若透着一絲責備之意。
齊雲帝略心虛的摸了下鼻子,自知自己這次掉以輕心了,差點連累了救駕有功的宗綾。
宗綾臉色蒼白的看着地上那一分爲二的屍體,然後怔怔的收回目光低頭看向自己那身縞色衣服上的鮮血,不由乾嘔起來。
她只覺一陣頭暈目眩,既爲那具死相悽慘的屍體而覺得恐怖,又爲自己這身濺了他人鮮血的衣服而覺得極度噁心。
她剛纔本就與秦蒙翼一起玩的挺累,緊繃着身子射殺了這麼多人之後更是覺得有些虛脫,如今再被這麼血腥噁心的一鬧,她自知自己怕是熬不住了。
她將腦袋搭在解情的肩上,無力道:“我忍不住了,先暈一暈。”
齊雲帝:“……”
解情也被那具一分爲二的屍體嚇得不輕,低頭看着宗綾蒼白的臉色,知道她是真的已經暈了。
解情嘆了口氣。
齊雲帝來回看了看地上那具死相悽慘的屍體與宗綾身上那大片的血跡,心覺這小皇弟實在是太簡單暴戾,也不知顧及下人家小姑娘。
枉他擁有天絕之才,在某些方面卻是個二愣子。
一場廝殺之後,殺手全數制服,只留了幾個活口派人押回耀都,其他全數剿殺。
秦洬全身上下依舊沒有半點不潔,仿若只是玩了一場。他回來正欲上馬領駕繼續前行,回頭便見到臉色慘白,一身他人鮮血的宗綾倚在解情懷裡昏睡。
他眸色微動了下。
就在所有人未想到的時候,他大概也意識到讓宗綾頂着那身血衣實在太噁心,竟伸手不慌不忙的脫下了自己的外衣。
他走過去遞給解情,淡道:“給她換上。”
解情愣了下,趕緊擺手:“不了,男女有別。”
秦洬從來不是個墨跡的人,他乾脆靠近將他的外衣扔到了宗綾懷裡,轉身就走。
齊雲帝道了聲:“換上。”便很自覺的下了輦車。
友公公過去貼心的將車簾蓋住。
解情看着那件屬於外男的衣服,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可聖上都開了口,何況情況特殊。她嘆了口氣,心道真是冤家,最後終是拿起秦洬的衣服給宗綾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