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情見掙脫不開, 便不再動,也不去理他。
他低頭看着她脖頸上的疤痕, 可以想象得到蔓延至衣服裡面的, 該是何種可怕的光景。光是想, 他就覺得心一陣陣的刺痛。
他一手仍舊環着她,一手擡起試圖去掀她的面紗, 她歪過頭躲開了他的手。
他重新雙手環緊她, 啞聲道:“我不該不相信你、不該欺負你嚇到你、不該在你最需要我的時候, 最脆弱的時候,扔下你獨自養胎生孩子, 對不起, 是我沒保護好你。當時我看見你主動和那個男人在一起說話, 主動抱住他, 我就忍不住瘋了。我那麼喜歡你, 我真的忍受不了一而三再而三的這種刺激。我真的不知道你是被他迷惑了,對不起。”
解情嘴角勾起一抹諷刺。
秦蒙湛越說越難過:“我沒有派人燒你,我怎麼捨得燒你?你聽到的那個聲音根本不是我的, 是那個男人的。他是來自江湖中讓許多人狠的牙癢癢的奇人姣樂, 他不僅擁有傾世容顏, 還會各種坑人的歪門邪道,輕功極好。他最喜歡坑人玩,坑了人便消失,至今沒人能抓到。我也是聽了你的話,纔想到這麼一個人。”
解情垂眸, 也不知是信了沒信。
秦蒙湛見她仍是沒有半點反應,心下一陣陣涼意襲來,又道:“我知道一切的一切都是母妃與他一起幹的。”
他等她說話,可她不說。
他不由收緊了胳膊:“你是不相信我麼?我會和小皇叔一起抓到那個男人,我會讓你知道我說的都是真的。”
不想解情卻涼涼的笑了起來:“你看,你不相信我,我也不相信你。”看來,他們真的只是不合適在一起。
她這個笑,讓秦蒙湛的心更是如跌落谷底。他趕緊轉過她的身子,捧住她覆有面紗的臉,緊盯着她那雙沒有神采的眼睛,用力一字一句道:“以後我都相信你,無論如何都相信你。我會保護你,照顧你,絕對不會讓你再受半點委屈。”
解情難得擡眸看他,平靜道:“沒有以後。”不管他們分開是不是因爲有人陷害,既然分開了,她便不想再回去。
沒被燒的時候,她就不想再與他繼續下去,何況是如今這副鬼樣子。
心死了就是死了,就算髮現是誤會,那也仍舊是死的。
秦蒙湛聞言身子僵住,他陡的從正面將她抱入懷裡,固執道:“我不會放過你的,我會用盡全力去對你好,去彌補你,唯獨放過你。”
解情知道他的性子,不說話了。
他一直抱着她,感受着她的無動於衷,心裡越來越難受。心痛一分,他臂膀的力道就更重一分。
越痛,他越不會放手。
宗綾手拿香瓜,啃着進入醫館,就見到抱在一起的二人。她眨了眨眼,趕緊識相的轉過身去倚着門框看着門外的行人,繼續啃着香瓜。
她暗暗嘆了口氣,依這氣氛來看,裡面二人分明就是在僵持,而不是和好。
其實秦洬老早就與她說過解情與秦蒙湛的事情是誤會,都是韓淑妃與那個什麼江湖中人姣樂一起幹的。韓淑妃已經被打入冷宮,姣樂正在想法設法的去抓。
她爲了讓秦蒙湛親自解決自己與解情的事,才隱瞞着沒說。
有些時候,她是希望他們二人能和好,畢竟都是有情人,畢竟還有孩子。可有的時候又覺得解情受的傷害太大,這又該如何抹去呢?
如果是她,是受再大的傷害都會原諒秦洬的。
可解情不是她。
吃完了手中的香瓜,扔了蒂,她拿起腰間的帕子擦了擦手,打算出去走走再回來。她特地在外面逛了許久,這邊買點東西吃,那邊買點東西吃。
一個時辰後,她摸着肚子再回來,終於見到醫館裡沒有了秦蒙湛。解情拿着醫書繼續在看,但是醫書拿倒了。
她過去取走解情手裡的醫書,翻正了又放了回去。
她問解情:“在想什麼呢?”
解情淡道:“在想韓淑妃,想秦蒙湛嘴裡所說的姣樂。在想,如何能將他們也擱在一起燒一燒。”
宗綾理解,那種被燒的罪,豈是能輕易一筆帶過的。可韓淑妃是秦蒙湛的母親,這實在是不好報復。至於姣樂,就看他們什麼時候能抓到人吧!
據說就連韓淑妃也不知道姣樂人在何處,她能有他幫忙,純屬是因爲入宮行竊的姣樂無意中聽到韓淑妃與裘嬤嬤對話,喜歡坑人的他,便就主動幫了這個忙,達到目的後,就再沒出現過。
宗綾沒有問解情與秦蒙湛後來的結果是什麼,想來也是僵持無果。她抱了抱看似淡然,實則定然是想起那些噩夢的解情後,道:“我想今日去施府祭拜祭拜我爹,陪我去吧?之後咱們一塊去散散心?”
解情斂下眸底的異色,擡眸問宗綾:“王爺呢?”
宗綾嘆息着應道:“今日一早秦洬就走了,我這心裡就跟空了似的,可難受了。剛纔我在外面逛了一圈,什麼好吃都吃了一通,這才舒服了些。”她決定也帶解情去吃吃各種美食,肚子踏實了,心裡多少也感覺踏實些。
解情牽過宗綾的手,算是答應一塊與之去趟施府。如今柳藍玉不在,秦洬也不在,有什麼事也該她陪着。
解情與碧紅交代了下若阿晨醒過來,讓他自己待着的事,就隨宗綾一道出門了。
馬車裡,宗綾看着窗牖之外,時不時偷偷看一眼一直垂着眼簾的解情。
後來解情被她看多了,終於擡眸嘆道:“別看我了,我好的很。”什麼苦都經歷過,又還會有什麼事情想不開呢?
爲了解情是真的好,宗綾故意撇嘴道:“你好,我可不好,我可想死我男人了。”
解情聞言是真的不由笑了,她搖了搖頭:“真是不知道害臊。”
宗綾見到解情的笑,便神態輕鬆的朝其貼了過去:“我男人去漵潛山來回可要好久,這段時間你可得負責給我排解寂寞。”
“好。”解情拉着宗綾柔軟無骨的小手捏了捏,這真是一雙好手,只是摸一摸捏一捏,就能讓人的心也跟着軟了些。
姐妹倆隨便聊着,有意無意的給彼此排解心中的煩惱。到了施府,宗綾歡歡喜喜的拉着解情下了馬車,跨入施府大門。
她們一路朝風萍院走,沿路上難得碰到了多日不見的施明絮。
當下的施明絮身着輕薄的藕色衣衫,乍一看身形,倒依然是曾經那個婀娜纖細的女子,感覺挺驚豔的。但一看那臉,卻能發現她的氣色極差,似乎嫁到俞王府的她,並沒有過上什麼好日子。
如今的施明絮與氣色紅潤,甚至連身形也圓潤了不少的宗綾相比,實在是有天壤之別。
施明絮收回落在宗綾身上的目光,暗暗攥緊拳頭,與之擦肩而過。
二人如今已是井水不犯河水,宗綾也沒多關注施明絮,只與解情以平常心繼續朝風萍院走。
離遠了時,施明絮不由回頭朝宗綾的背影看去。
如今的宗綾比以前那個一臉病容,讓人看起來覺得偏於寡淡的姑娘,可顯得昳麗無雙。她眼眸晶亮,臉頰紅潤,嘴角含春,單是看那背影身形都能看出讓人嫉妒的嫵媚勾人之態。
這都是秦洬精心寵愛出來的。
施明絮摸了摸自己的臉,人家可不像她,日日獨守空房,連丈夫的面都見不到,遑談是被寵,被愛。
大概是她沒控制好自己的情緒,眼裡不由迸射出恨意,惹得敏感的宗綾停下腳步,轉頭朝她看了過來。
四目相對之時,宗綾的眼神冷了下來。
真是凊王妃當久了,與秦洬過多了,學多了,當宗綾一臉肅色時,還怪駭人的。施明絮生生的被震住,連忙收回了目光轉回了身,繼續快步朝前走。
宗綾哼了聲,拉着解情不悅朝前走,嘟囔道:“莫不是這施明絮還肖想我男人,還想害我不成?當初秦洬就是看在外祖母的面子上放了她,她若再是不知好歹,那乾脆別放了,殺了得了。”
解情聞言嘆道:“以前的你還懂得饒人處且饒人,如今怎的又變得一點事都容忍不了了?”
“我……”宗綾想到什麼,有些懊惱的拍了拍自己的嘴,“大概是好日子過多了,越來越活回去了。”
她可不想真的變回曾經那個隱州的她,那真不是一個好人。
“不過話說回來。”宗綾想了下,又道,“看她那模樣,還真不像是個日子過得好的人,想來是秦子藺待她並不好。她這樣子,指不定在孃家待了多久呢!”她可記得她曾經發現婚後的秦子藺似乎惦記着藍玉。
解情眸光微閃,意味不明道:“大概是人不報,天報吧!”
宗綾聞言多看了解情幾眼,沒有再說話了,她懂解情心裡在想什麼。
二人跨入風萍院,見到這裡花團錦簇,綠意盎然,乾乾淨淨的還是原樣,便知之前一直有人過來打掃。宗綾吸了吸鼻子,畢竟是自己曾經住過一段時間的地方,這裡發生的事情可不少,心裡難免有些感嘆。
推開偏房的門,她就看到爹的牌位孤零零的立在那裡。
她過去點了香,拜了拜,便跪在那裡陪爹說起了話,說起了孃的事,說起了隱州的事,說起了自己過的有多麼多麼好。
解情在外面候着,正是出神間,擡眸就見到施二夫人在嬤嬤婢女的伴隨下走了過來。解情感覺來者不善,便馬上對屋裡的宗綾喊了聲:“阿綾,你二舅母來了。”
宗綾聞聲,眉頭擰了擰,起身就走了出來。
見到走近了的施二夫人,她將門關上,裝模作樣的喊了聲:“二舅母。”看對方這冷冷淡淡,不再和以前一樣會和她演戲的二舅母,她就知道來者不善。
施二夫人的氣色也不好,但比施明絮要好些。她看着眼前這長得更勾人的多,明顯小日子過得非常滋潤的外甥女,心中的鬱氣幾乎快要壓抑不住。這與她女兒比,真是天壤之別。
對她來說,這個外甥女就是搶了她女兒的幸福,她想不恨都難,卻只能暗暗深吸了幾口氣,壓抑道:“二舅母過來也沒什麼別的要說,只是問問阿綾,你爹這牌位,可能移走?”她女兒如今是一直住在施府,她真不想宗綾這得意的模樣刺激的她女兒又去做些什麼害了自己的事。
宗綾未想到二舅母過來找自己竟是爲了說這些,之前她倒是忘了移走的事,經此一提醒,她也覺得該移走的好。現在不是以前,她不覺得把牌位放在凊王府有什麼不好,便點了點頭:“好。”
她當下就進了屋,將自己爹的牌位收起抱了出來,對解情道:“姐姐,我們走吧!”
解情沒說什麼,跟着宗綾走了。
施二夫人看着宗綾的背影,深吸了好幾口氣,才壓下想要發狂的衝動。讓這得意忘形的丫頭把牌位移走,也免得看這丫頭一次,氣一次。日子再如何也得過,誰想給自己找不痛快。
走出風萍院時,她問身旁的嬤嬤:“王妃呢?”指的是她如今已身爲俞王妃的女兒。
嬤嬤應道:“回二夫人,王妃在後花園賞花彈琴。”
施二夫人聞言滿意的點了點頭,之前她就與女兒說過,想抓住男人的心,還是得讓自己活得像樣些。慢慢的放寬心了,該吃的吃,該喝的喝,日子過得滋潤了,這面容自然也能容光煥發起來,人也跟着動人起來。她相信她女兒只要變得與以前一樣好看,跟個仙子似的,慢慢的總能將秦子藺的心給勾回來。
如今的俞王府是不如以前,但那也是王府,好好過,這日子不會太差。
施二夫人想了下,便也去後花園,打算好好與女兒繼續做心理功課。
這段時間,秦子藺最常待的地方,便是自己所開的暢意海。他如今雖襲了個親王當,卻是個最閒散的王爺,除了玩便是玩。
好在這種日子也符合他的性格,他倒是不覺得難捱。
他在暢意海的門面二樓,坐在護欄上,斜倚着柱子,慢品着手中白瓷酒壺中比以前更烈的酒,一雙沒什麼的情緒的眸子淡看着路上的匆匆行人。看得多了,他發現似乎除他之外,每個人都在忙忙碌碌的活着。
與陸深予一道去遊山玩水的柳藍玉呢?
他越是如此空洞迷茫的活着,對已嫁作人婦的柳藍玉就更是想念。似乎這世間所剩下的,唯一讓他依戀的,只有她了。
想到這,他往嘴裡灌了一大口烈酒。
想也沒用,他壓下胸口那恨不得馬上不管不顧的將施明絮棄了,將柳藍玉搶來按在自己懷裡不讓她離開自己半步的衝動,問一直守在自己身後的新晉親衛久海:“王妃還在施府?”
久海:“回爺,這些日子王妃都不曾回過王府,也不曾出過施府。”
秦子藺沒有再說話,將手中白瓷酒壺掛回了腰間,單手搭着擔在護欄上微屈的膝蓋上,看着路上匆匆的行人沉默着。
他長得確實很好,哪怕如今落魄了,仍舊沒有影響他的俊美,微風吹過,那身飄飄如仙的氣質,引得路上行走的女子頻頻擡頭看來。
他仿若看不到任何人看他的目光,只眸有思緒的看着下方。許久後,他終於站直了身子,暗歎:罷了,還是去一趟施府吧!如此對她不聞不問,折騰一個弱女子,也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他邁步下樓,久海跟在他身後。
施府後花園中,施二夫人親自端了些補品去到亭下正在彈琴的施明絮身旁,輕聲道:“來,將這些補品喝了。”爲了給女兒調養滋補身子,施二夫人可是花了大價錢給她買了最名貴的補品,只希望能將女兒養成曾經那水潤的模樣。
施明絮仍舊撫着琴,聽着自己彈出的悅耳琴聲,她不由想起外頭所傳的,琴藝最高的便是秦洬。會彈琴,前提自然得喜歡彈琴,爲了迎合他,她從小都在賣力的學琴。
可是她沒有機會讓他聽到她的琴聲,她也更是沒有那個榮幸聽到他的琴聲。
她是那麼的喜歡他,至今都不能忘。每每思起他,她仍舊是難過的不能呼吸。想到他一直疼愛着宗綾,她就幾乎再次壓抑不住滿腔的恨意。
就算是死,她也想與他在一起,哪怕只是一瞬。
見到她談着琴,本是好好的,卻突然流出了眼淚。施二夫人連忙拿起帕子爲她拭淚,哄道:“好好的,怎麼哭上了?”
施明絮吸了吸鼻子,哽着聲音道:“沒事。”她擡手按住琴絃,主動端過母親親自端來的補品一口一口的喝着。
這補品最近每天她都喝,卻是不見自己這張臉看起來有任何變化,她是漸漸失去了耐心的。
何況就算把自己補回來了,又能如何?
秦子藺並不是她想要的人。
而且人家心有所屬,至今念念不忘。
一開始她倒也抱着希望,覺得日子還是儘量往好裡過。畢竟沒有勇氣死,賴活不如儘量好活。可今日再見被秦洬嬌養出來的宗綾,她心裡所抱的希望似乎在一瞬間被擊得粉碎。
她想要秦洬,瘋了一樣想要秦洬。
他應該是她的。
她不想做一個與她相互不喜歡的人之妻,她努力的去活,最終卻是爲秦洬之外的男人。
若秦子藺對她好倒也罷,可人家對她不好,人傢什麼都不給不了她,只給了她冷落。
越想,便越想不開,鑽進了牛角尖的她再難忍住,端起石桌上的這盅補品就砸了出去。她本是被擦去的眼淚,頃刻便流的更洶涌。
這一幕發生的措不及防,施二夫人被嚇了一跳。回神後,她連忙抱住哭泣不休的女兒:“明絮這是怎麼了?是因爲今天見到宗綾?”她只恨沒有在之前將那牌位送到凊王府,也免得女兒受這刺激。
施明絮不斷搖着頭,哭道:“我受夠了,我受夠了現在的一切。”
施二夫人拿着帕子爲她擦拭不斷涌出的淚:“別想與宗綾有關的一切,你如今要做的就是養好身子,變得美美的,將丈夫的心給拉回來,生個一兒半女,好好過自己的日子。”
施明絮突然怒道:“我不要做秦子藺的妻子,當初是你非得讓我給他下藥,如今我做了他的妻子又如何?你看我過的是什麼日子?我隨便嫁一個人,都比嫁給他好,哪怕是嫁給陳丹,也比嫁給他好。”陳丹最起碼足夠喜歡她,陳家最起碼仍有權有勢。
她是個失意的女人,也想要被呵護,而不是受盡丈夫的冷落。
對此,施二夫人也是後悔的,當初以爲嫁入俞王府就萬事大吉了,卻未想到最後的結果卻是如此。聽到女兒的責備,她也拭起了淚:“現在事情都已經發生了,咱們只能努力過下去啊!”
施明絮想到什麼,突然抓緊施二夫人的胳膊:“娘,我與秦子藺和離吧!和離嫁給別人,嫁給更好的,會疼我的。”
施二夫人未想到她會突然有這種想法,便趕緊道:“你這是犯了什麼蠢?嫁過一次的人,怎麼可能嫁更好的人?”
施明絮擦了擦淚,眼裡難得蹦出了希望之色:“我雖嫁過人,可我仍是清白之身,秦子藺根本就沒有碰過我。我們可以對外找個理由,說我與他只是假婚。我仍可以做黃花大閨女,我仍可以重新選擇。”
施二夫人聞言一時沒有明白過來:“你胡言亂語什麼,什麼清白之身?”
秦子藺負手走過來,擡眸便看到施明絮與施二夫人母女倆在亭下說話。
施明絮道:“當初我雖對秦子藺下了藥,可他碰過的人不是我,我將劉忠引走,因有事耽擱,再回去時,他身上的藥已經被解。”
“什麼?”施二夫人睜大了眼,“他碰了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