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綾擱下手裡的點心, 過去就坐在秦洬的腿上,摟住他脖子, 用額頭蹭了蹭他的下巴, 撒嬌道:“給我說說吧?我好奇。”
秦洬垂眸捏着她的小手, 又道:“他的媳婦,二皇子妃拋夫棄子。”
宗綾聞言詫異:“怎麼會這樣?”
秦洬見她眼裡盡是好奇之色, 他不忍拂了她的興致, 便沉默了會整理自己所知道的某些事。後來道:“阿湛曾經的性格還算是溫潤和氣, 後來認識了自己府裡的小廚娘紫荊,連哄帶騙的將因爲身份而抗拒她的紫荊給娶了。起初二人過的挺好, 卻在婚後不久, 紫荊連翻出牆。第一次, 阿湛選擇相信她, 但心中有了刺。第二次仍舊選擇相信, 人卻越來越壓抑,甚至變得陰暗。第三次,他再難相信她, 將她囚禁了, 並再沒去見過她。”很輕描淡寫的敘事說法。
宗綾怔了怔道:“看來他真的很喜歡那個紫荊, 都這樣還留着不休掉。”
秦洬低頭咬了咬她的嘴,溫柔的威脅着:“若是我,我殺了你。”
宗綾推他,又問道:“然後呢?阿晨是紫荊生的嗎?”
“嗯!”秦洬應道,“是在第一次出牆後懷的, 她被囚禁後便一直自己待着,直到生了孩子,滿月後,便消失了。自此阿湛的性情徹底大變,變得冰冷無情,恨極了對方,卻仍舊捨不得,仍舊在找她。已經六年過去,了無音訊。”
宗綾心下感慨秦蒙湛的偏執後,瞥了瞥秦洬,道:“你們姓秦的,都是最缺心眼的。不過……紫荊……”
她不由想起解情的那隻紫荊髮簪,想起解情莫名與阿晨很親的事。
不過只是在一念之間,她就否認了自己的想法,她可不認爲解情會是秦洬口中的那種多番爬牆的女子。
頤明醫館中,解情親暱的抱着阿晨識她那本醫書上的字,她的眼中點綴着最溫柔的笑,一雙胳膊幾次忍不住將阿晨緊緊的按在懷裡。
翻開一頁,阿晨伸出軟軟胖胖的小手,指着其中一個字,咧嘴笑道:“解姨,境,我的名字。我的名字叫秦自境。”
解情聞言愣了下:“自境?何意?”
阿晨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秦蒙湛走進醫館就見到兒子坐在解情的懷裡,那親暱歡喜的模樣,是自己都無幸見到過的。
感覺到突然覆來的陰影,解情垂下的眼簾中,溫柔慈愛之色收起,擡眸看到秦蒙湛走了過來。
“爹!”阿晨見到秦蒙湛,並未捨得從解情懷裡跳下來。還是秦蒙湛道了聲:“下來。”他才跳下一步三回頭的跟着秦蒙湛含着不捨離去。
全程秦蒙湛未看過解情一眼,神色始終冷冷的。
解情亦是未看秦蒙湛,只是看着個頭越來越高的阿晨上了門口的馬車漸離漸遠。她垂眸看着自己那仍有着阿晨餘溫的手,眼眶漸漸變紅。
馬車裡,秦蒙湛倚着車壁看着兒子那張白白嫩嫩的,頗像他娘少時的臉,問道:“阿晨在醫館都玩些什麼?”看起來精神真的好了不少。
阿晨老實道:“看醫書,還有吃解姨做的吃食。”說到這,他的眼裡明顯露出了懷念之色,似乎還想回去。
秦蒙湛再看了兒子半響,沒有說話,轉頭看向了窗牖之外。
如今兒子大了,他抱兒子走路的次數也少,這次回到王府後,阿晨是跟在他後頭一路去住處,打算讓阿晨歇會。阿晨這孩子從孃胎裡就帶出了個體質偏弱的毛病,時不時便生些小病。
當他們踏進院中,便就見到韓淑妃坐在亭下。身旁的宮女正給她剝枇杷剔子,弄的乾乾淨淨的送入她擦着嫣紅口脂的嘴中。
韓淑妃擡眸看到兒孫,勾起一絲笑:“來了。”她輕輕勾手,“阿晨,來祖母懷裡坐坐。”
阿晨乖乖的過去,卻是從旁邊坐下。
韓淑妃見了,微有訝色,問道:“多日不見,莫不是阿晨還嫌棄上祖母了?”話雖這麼說,語氣卻是親和的。
阿晨道:“解姨說,阿晨長大了。”雖然她不理解解姨一方面說自己長大了,不能老要抱,自己卻偏將他抱的緊緊的,反正他喜歡她的抱就是了。
韓淑妃聞言眸色微閃了下,面上仍是不動聲色,她看了眼從她對面坐下爲自己倒茶的秦蒙湛,見其面無表情後,慈和的問阿晨:“解姨,是誰?”
阿晨再如何是個聰明的孩子,在確確實實與自己很親的親祖母面前,自然不會想到有什麼需要隱瞞的。他老實道:“解姨是南康街頤明醫館的女大夫,阿晨很喜歡她,是小皇叔祖母的好朋友。”
韓淑妃揉了揉阿晨的腦袋,輕笑道:“阿晨還是第一次喜歡一個毫無關係的人。”聽起來倒沒什麼別的意思。
阿晨點頭:“解姨是特別的。”
“哦?”韓淑妃問道,“如何特別?”
阿晨歪頭想了下,道:“不知道,阿晨就是覺得喜歡她,覺得她與任何人都不一樣。”甚至比眼前的祖母還要讓他覺得親,覺得好。
韓淑妃轉而看向一直仿若事不關己,只執起石桌上的棋子又開始獨自下棋的秦蒙湛,問道:“剛纔阿湛是帶阿晨去了何處?莫不是去了南康街?”
“嗯!”秦蒙湛應了聲。
韓淑妃慈愛的撫摸着阿晨的腦袋,倒是沒有再就着這個問題說什麼,只對秦蒙湛道:“阿湛最近可有遇到中意的姑娘?”
秦蒙湛:“沒有。”
韓淑妃也不知是在想什麼,沒有說話。
時間在平平靜靜的流淌,轉瞬便到了月底,如今的氣候已是越來越炎熱。灼燙的日頭灑射下來,街上穿行的百姓中,有些嬌養的婦人姑娘們都打上了油紙傘。甚至可以看到赤膀的漢子在幹活。
解情坐在醫館中,看着被大日頭覆蓋的南康街。人總是貪心的,自那日抱了阿晨半天后,她就越發是想得緊,總希望,他能再過來。
後來她沒有看到脩王府的馬車,卻是看到了一輛陌生的,也不缺貴氣的馬車從醫館門口停下,她起身就迎了過去。
馬車裡下來一位帶着帷帽的人,看衣服,該是個上了年紀的婦人。婦人踏入醫館,取下帷帽,透着銳利的眸子打量起這個醫館。最後她的目光落在眼前淡淡看着她的解情身上,問道:“哪位是解大夫?”
“我是。”解情看着眼前這張熟悉的臉,似乎沒有招呼對方的意思,說話的語氣淡的毫無溫度。
這婦人正是韓淑妃身邊的嬤嬤,姓裘,裘嬤嬤亦是眸無溫度的上下打量着解情,見只是個面目全非的女子,心下多少是有些看輕對方。她道:“老身來這也沒別的事,就是問問姑娘如何才能離開耀都?”
其實娘娘讓她過來,無非就是不想這女子迷惑了二皇子父子倆的心,想將其趕走防個萬一。當下看到是這麼個貨色,她是覺得娘娘多心了。但她做奴婢的,該說的仍舊得說。
解情淡道:“我不打算離開,任何條件都不接受。”
裘嬤嬤冷哼了聲:“真是不識好歹。”
她也懶得多言,反正只是個不受威脅的貨色。她帶起帷帽就朝外走,不想擡眸就見到宗綾與秦洬一前一後踏入醫館。她心下暗驚,連忙低下了頭,與他們擦肩而過。
秦洬回頭看了看裘嬤嬤的背影,也不只知是想了些什麼,又收回了視線。
宗綾也回頭看了眼裘嬤嬤的背影,面上微有些疑惑之色,但未多想,過去就拉住解情的手:“準備好了嗎?”
解情笑道:“準備好了。”
今年小滿時,因宗綾與秦洬在路上,她們便就都沒有去按風俗摘野菜吃。宗綾與秦洬來的那日路過醫館,就約定好待宗綾休息好,且天氣好的時候就一起出城摘野菜,當下這個熱潮還未過去。
“好,走吧!”宗綾拉着解情就上了凊王府的馬車,碧紅拿着竹籃與工具掛在了馬背上,也上去了。
秦洬在前頭騎馬。
宗綾好奇的問解情:“剛纔從醫館出去的人是誰啊?我看着覺得怪怪的。我記得我和秦洬踏進去時,她身上的氣勢可凌厲了,後來大概是見到我和秦洬,馬上便變得畏畏縮縮起來。”
解情不以爲意道:“一個怪嬤嬤,過來問我如何才能離開耀都,我拒絕,之後她便就走了。”
“讓你離開耀都?”宗綾詫異,“爲何?”
解情垂眸應道:“我也不知道爲何,她走時我仍是稀裡糊塗的。”
宗綾想了下,哼道:“或許是遇到生意上的對手了,也或是像曾經那個陸老太太一樣。反正這個醫館是凊王府罩着的,看誰敢撒野試試。”
解情見宗綾這得勢的小樣兒,不由笑了起來:“阿綾去了趟隱州回來,還真是開朗了不少,小脾氣也見長了。”
“我是凊王妃,我丈夫有權有勢,我就有底氣。”宗綾驕傲的笑道。
解情附和着笑:“確實確實,如今咱們這些姐妹,沾親帶故的,都跟着你有底氣了。”
說了玩笑話,宗綾便趨近解情的耳朵:“姐姐總是待在醫館裡,該是不知道整個大晟如今傳的沸沸揚揚的事。”
解情確實不知道,便疑惑的看着她:“何事?”
宗綾便就開開心心的將隱州發生的事情都與解情說了,解情聞言由衷爲宗綾高興。人有負擔的活,與沒負擔的活,終歸是差距甚大。
解情看着宗綾自隱州回來就有了朝氣,臉色紅潤,明顯身體大好的模樣,她也是由衷的爲這個可憐的丫頭覺得開心,同時又覺得心疼。
承受自己所不該承受的,那該是多大的委屈。
二人說說笑笑之餘,馬車從一片野菜較多的地方停了下來。宗綾她們一人提了個籃子沿路採摘着長得特別好的苦菜。
宗綾看着這成片成片的苦菜,疑惑道:“今年小滿都沒人摘嗎?怎一路上還那麼多的苦菜,都長老了。”
解情道:“前不久一直下雨,小滿那日更是大雨傾盆,最近天氣才真的好起來,路上也沒了什麼泥。但尋常百姓哪跟咱們一樣隨時都有時間過來,咱們大概算得上今年最早出來摘野菜的。”
宗綾點頭:“難怪我們一路上來時,感覺水漲得怪厲害。”
解情想起過世不久的俞王妃,她記得,就是從俞王妃過世的那晚開始,耀都便一直或長或短的下着雨。
思及此,她暗暗嘆了口氣。
“解姨。”熟悉的孩童聲突然從她身後不遠處響起,她聞言心中一動,立刻轉身看去,果然見到阿晨朝她跑來,然後撲入她懷中,親暱的又喊了聲,“解姨。”
秦蒙湛負手跟在阿晨身後,將本是乖巧安靜,在見到解情之後就變得有些約束不住的兒子的行爲收入眼底後,轉了個方向,去到秦洬旁邊。
解情蹲下身,看着阿晨柔柔的笑道:“阿晨怎會過來?”
阿晨摟着解情的脖子道:“阿晨想找解姨,許叔說解姨隨小皇叔公他們出了城摘野菜。”
解情抱住他,心中軟的一塌糊塗,能突然見到他,對她來說就如從天上掉下來的驚喜。
宗綾看着眼前親暱的二人,心裡總覺得哪裡有些說不出的不對勁。她問道:“你們何時這般親了?”
解情牽着阿晨站起身道:“慢慢的便親了。”她低頭看着阿晨,“隨解姨一道摘野菜?解姨教你摘何種的?”
阿晨開心的點頭:“好。”他極少出城,更別說做摘野菜這種事。以往小滿前後府上也會有些苦菜上桌,爹說要吃,他就吃了。
如今自己摘,他覺得特別新奇,在解情的指導下摘了些又好又嫩的苦菜擱在籃子裡後,他就迫不及待想知道自己摘的苦菜,做出來味道會如何。
秦蒙湛與秦洬並排前行,看着那頭圍着解情開心轉悠的阿晨,臉上仍是面無表情的。
倒是秦洬突然淡淡的開口了:“你就沒有覺得不對勁?”
秦蒙湛:“哪裡不對勁?”
秦洬:“解情與阿晨相處起來,隱約有點像是母子。”
秦蒙湛聞言臉色沉了沉,道:“我覺得還是以前的小皇叔討喜。”最起碼不會像現在這樣,胡言亂語。
秦洬也只是隨口說說,既然這侄子不想與他說話了,他便就不說。
這時一名身穿豔麗騎裝的少女騎着快馬奔了過來,從秦蒙湛身旁停下,她下馬走在秦蒙湛面前,親暱歡快的喊了聲:“表哥。”
秦蒙湛側頭看了眼自己的小表妹韓若珺,沒說什麼,又收回了視線,當她不存在。
韓若珺是韓淑妃的小弟詹事韓大人的小女兒,今年剛滿十五歲,生的也是嬌俏可人。一張小臉上透着絲可愛的嬰兒肥,看起來是個惹人憐愛的小姑娘。她想過去挽住秦蒙湛的胳膊,可又怕再次被他毫不留情的推開,便只噘了噘嘴,道:“表哥怎不問我爲何會過來?”
秦蒙湛沒理她。
韓若珺壓下心頭的不滿,自顧自道:“大概是緣分呢!我與其他小姐妹一道出來玩,就看到了脩王府的馬車停在前頭的路口,我便就與她們分開追了過來。”
她揚起下巴看了看前面的阿晨,目光觸及到與阿晨手牽手,與他時不時笑着對視說些什麼的解情。離得遠,她只可以看到是個蒙着面紗的姑娘。她問秦蒙湛:“表哥,那女子是誰?”
第一次看到阿晨與別的女子這般親暱,韓若珺這心裡確實不是滋味,直覺讓她討厭起了這名女子。
她看了眼素來都不會理自己的秦蒙湛,壓下心頭的怨念跑上前追上了前頭的幾人。她過去就將阿晨的手從解情手裡掰開,自己牽住阿晨的手,對他道:“你怎麼什麼人的手都牽?”說着她便側頭看向瞭解情,滿含敵意的正欲打量一番,卻見到解情那張面紗也遮不住所有傷疤的臉,嚇得臉色一變,牽着阿晨就移開了一段距離。
阿晨不喜歡這個小表姑,見其以如此異樣的目光去看解情,他心中更是不悅。他一把抽出自己的手,過去重新牽住解情的手。
韓若珺從驚嚇中回神,見到阿晨親近的竟是這樣一個人,她擰眉道:“阿晨快過來,與這種人接觸,你也不嫌惡心?”
阿晨素來是乖巧的,這回聽到這話,他難得憤怒了:“你才噁心。”
韓若珺是第一次被阿晨這樣罵,還是爲了個無關緊要的外人,她這心裡頓時堵的難受。她憤怒中透着傲慢的打量着這毀容毀到面目全非的女子:“你是誰?”
宗綾過來擋住了韓若珺看解情的視線,也傲慢道:“你不用知道她是誰,你有什麼資格知道她是誰?”
韓若珺又打量起眼前的宗綾,見到這麼玲瓏漂亮的女子,她亦是一陣不喜,喝道:“滾開!”
後面的秦洬見韓若珺竟是欺負到她媳婦頭上了,便如鬼魅移了過去,從他們身後淡道:“可知道我是誰?”
聽到秦洬的聲音,韓若珺立刻回頭,見到秦洬,她自然是認得的。只是不解他爲何會突然問這個問題,直到見宗綾過去挽住他的胳膊,示威性的看着她,她臉色馬上變了:“你們……”
宗綾道:“我現在要你馬上滾走。”她丈夫好用,不用白不用。
韓若珺不甘心,可她不敢與凊王爺凊王妃鬥,她眼含求助的看向仍在後面的秦蒙湛,見對方對自己不聞不問,任她受欺負,她嚷了聲:“表哥太過分了。”便含着屈辱的淚上馬離去。
宗綾看着韓若珺的背影眨了眨眼:“身份高貴真有用處,話說,她是誰啊?”
秦洬揉了揉宗綾的腦袋,道:“阿湛的小表妹,韓淑妃的小侄女。”
宗綾聞言便看向秦蒙湛,見其仍舊只是垂眸滿不在意似的前行着,就知道這麼個討人嫌的小表妹,也是秦蒙湛嫌的。
她沒什麼心理負擔的與解情他們繼續摘野菜,一直到天色漸陰了才上了馬車回去,馬車上他們好生談了談這麼多野菜,回去該如何分。各路親戚都是得分的,包括皇宮裡面的。
進了城,分路時,秦蒙湛下去將阿晨接回了自己的馬車,仍舊沒有去看解情一眼,看來就當她是個微不足道的人。
宗綾見了,隨便道了聲:“給他帶孩子,他還擺着臭臉。”
解情勾脣笑了笑,不置一言。
路過頤明醫館時,他們給解情分了些做給他們自己人吃,其他的,宗綾打算拿去派人分給其他的親戚們。
解情進了醫館,就對許悠持道:“待會我做好這些苦菜,你送去給凊王府?”
許悠持:“好。”
另一頭的宗綾也在派人將這些苦菜分出去,尤其是皇宮,得多分。這些宗室親戚太多,宗綾只覺得頭腦發暈,好不容易分好,解情做好的苦菜就送了過來。
苦菜雖寒磣,味道似乎也不如何,但宗綾喜歡,尤其是解情做的。
她正要動筷子之際,秦蒙湛過來了。他道:“剛纔忘了給阿晨拿些。”他是來拿野菜的。
旁邊的愷姨道:“奴婢這就去裝些過來。”
隨着愷姨的走開,秦蒙湛的目光落在宗綾跟前炒好的好幾種花色的苦菜,他的眸子不動聲色的縮了縮,問道:“這是愷姨做的?”
宗綾搖頭:“不是啊,是解情姐姐做的,有興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