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晗從許曄口中得到她想要的之後,說,
“這段時間你就呆在府裡,不許出門,否則,別怪我不留情面。”
許曄不肯,“我要去爹那邊,我要和爹說,你欺負我。”
許晗揚了揚手中的長劍,“爹現在病還沒好,你要亂來,我就直接把你給殺了,讓你去陪你娘。”
“你夥同外人,試圖分裂許家,你以爲你將來就一定能得到好處了?”
“你的先生有沒有教導過你‘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一個家族立身根本,就是團結。”
“一旦我的名聲壞了,那就是整個許家面上無光。”
“別的不說,就說這次爹失蹤了,難道你就沒感受到一點的異樣?”
“那個林一山爲何會在爹失蹤後跳出來?因爲他覺得許家無人,可以踩了。”
“你是哪個牌面上的人物?你有什麼功勞值得大家尊敬?你以爲得了這個王位,就可以高枕無憂,風光無限了?”
許晗也不想同許曄說這些,這樣的人,沒有一點是非觀,眼裡看到的只有自己的利益。
爲了那點利益,什麼都肯付出,也肯聽別人的挑唆。
否則這次也不能偷偷的跑到邊城來。
她冷漠地看着許曄,
“我欺負你?現在到底是誰欺負誰?你都要把我掀下王位了,還我欺負你!”
“許曄,你做的事情我會一五一十的告訴父親,讓他來處置你。”
“還有,要不是看在二哥的面子上,你以爲你現在還能好好的和我說話嗎?”
許昭從前和她不對付,可那也是兩個人之間的爭鬥,從來都是一致對外的。
徐閣老難道就沒想過拉攏許昭嗎?肯定有過的。
只是許昭沒有理會而已。
許曄看着許晗手中泛着冷光的長劍,縮了縮,不敢再說話。
外頭,郭正身邊的一個侍衛在門口朝許晗打了個手勢,許晗看了一眼,扔下許曄出了大廳。
那侍衛見到許晗出來,上前行禮之後,小聲稟報道,
“王爺,林一山的長子林航和他的人已經抓到了。我們審了之後,就送到衙門去了。”
“林家人其他的人都沒救,唯獨救了林航出來,林航出來後就想要報復王府……”
許晗已經從許曄的口中知道是徐閣老在暗中幫着許曄,現在林航的事情不過是進一步的讓許晗確認徐閣老做的手腳。
開始想不明白徐閣老爲何要對付許家,從前許均在京中,可謂是一個沒落王府的王爺。
和徐閣老搭不上邊。
真正有瓜葛的就是徐惜蓮的事情。
因爲徐惜蓮,徐閣老被皇帝呵斥在家閉門思過。
後來又因爲江南弊案,徐閣老從閉門思過,到回家養老。
雖說首輔閣老的頭銜沒摘掉,可已經都養老了,又怎麼回到政事堂去?
如果說徐惜蓮事件只是讓徐閣老失去了一些聖心,可到了江南弊案,則是讓他在帝王那裡的好印象蕩然全無。
這兩件事情都和她有關,所以徐閣老恨上她,想要將她從王位上趕下來又是那樣的正常了。
許晗抿了抿脣。
林一山是徐閣老的人,怪不得會那樣的理直氣壯的說要做大元帥。
那麼,徐閣老是否想到過她會自請到邊疆來呢?
還是說她來邊疆的事情已經被徐閣老算在其中?
莫名的,許晗打了個寒噤。
霍家的仇,她只報了一半,三皇子如果是罪魁禍首,那徐閣老就是幫兇。
畢竟,要不是他,霍家也不會揹着那個污名這麼多年。
那個假扮孫成,跟在許曄身邊的小廝還沒開口,許晗想了想,決定去軍營看看許均。
這件事情太大,她必須要和許均商量。
她帶着魏廷和長纓兩個,讓郭正和侍衛長在府中,一個重新安排王府巡邏的侍衛,明哨暗哨都要重新排。
郭正則繼續審問那個小廝,直到從他口中問出話爲止。
至於許曄,被人看管在院子裡,一應供奉並未短缺,只是沒有自由。
安排好一切之後,許晗帶着魏廷和長纓去了軍營。
如今已經是六月末,正是花開爛漫之時,一路上景色也還不錯,可許晗沒有半點欣賞的意思。
纔剛到軍營,遠遠的許晗就發現軍營裡嘈雜一片,營門前不斷的有士兵進進出出。
等到她走近了才發現是在接收傷員。
她心頭一緊,難道是有戰事?可城裡一點消息都沒有呀。
她下了馬,牽着馬走到一個小兵身邊問,
“這是怎麼回事?是有敵寇襲擊嗎?”
小兵道,
“不是的,是從前方草原上退下來的傷員。”
許晗抓着繮繩的手不禁加了兩分力,她鎮定的問道,
“前方戰事歇了?還是隻是傷員退下來?”
小兵不過是幫忙的,並不太清楚到底是戰事歇了,還是隻送了傷員過來。
那邊的後勤指揮官在大叫‘快點,快點’。小兵拋下許晗跑了過去。
從營門前一路往裡,許晗看到很多的傷員和穿着盔甲的士兵互相攙扶。
那些攙扶傷員的士兵雖沒受傷,卻是滿臉風塵,有些黑黑的,臉都看不清楚。
看樣子,應該是前線的戰事停歇,人全部退了回來。
許晗這會心裡不禁埋怨自己,覺得自己不應該回到城裡,雖說能看戰報,可到底不能第一時間掌握戰況。
蕭徴他們也許久沒了信,到底如何,她是一概不知。
她把繮繩扔給了魏廷,自己在人羣裡尋找,一個傷員,一個傷員挨個看過去。
她很怕裡頭有她熟悉的面孔,可又不得不去找。
轉了一圈,並沒有發現蕭徴他們的影子,她的心並沒有因此放鬆下來。
傷員裡沒有,那些扶持的士兵裡也沒有,他們都去了哪裡?
她甚至產生了些不好的想法,可轉瞬又被自己駁斥了。
就這樣,她的腦子一片紛亂,她站在人羣裡,茫然四顧。
魏廷和長纓見許晗和無頭蒼蠅一樣的在人羣裡找,也跟着四處找人。
“二公子。”許晗彷彿聽到長纓的叫聲。
二公子?二哥許昭嗎?
許晗愣愣的擡起頭,朝着聲音來源之處看去。
果然,就看到許昭站在遠處,正在幫着一位軍醫摁着一位嚎叫的士兵。
二哥在,那七叔呢?還有……蕭徴呢?
許昭聽到長纓的叫聲,也轉過頭去,看到她,也看到許晗,露出了笑容來。
應該是軍醫不需要幫忙了,和許昭說了幾句話,許昭點點頭,然後轉身朝許晗這邊走過來。
許晗愣愣的看着許昭,目光穿過他,看到他身後一個人,呼吸都要停止了。
那個人身上的盔甲上紅紅黑黑的,已經看不出原本的顏色,手臂上幫着一條看不出顏色的布條。頭盔被他一隻手夾在腋下,髮髻散亂,搖搖擺擺的停在他的頭上,隨時都有整個鬆散的可能。
他的臉上也彷彿斑駁的光影打上去,黑白紅,交錯着。
整個人,看起來非常的狼狽。
他正在和對面的人說話,聽到長纓的叫聲,兩人紛紛轉過來頭。
兩個人紛紛露出大大的笑容來。
一個是蕭徴,一個是霍七。
蕭徴笑得牙齒都露出來了,他眼角的那刻淚痣彷彿也帶着笑,整個人明明很狼狽,卻彷彿帶着光一樣。
他看到許晗後,大步的走了過來。
這樣的場景,在半年前他們第一次在邊疆相見時,蕭徴也是這樣大步走來。
不過,那個時候他帶着一些少年的青澀,一些不加掩飾。
可現在,他整個人受了戰火的洗禮,青澀褪去,整個人變得沉穩。
他的步伐雖急切,卻有力。
每一下都踩在了許晗的心裡,在她還未回味的時候,許晗就被抱住了。
力道很大,恨不能將她融到他身體裡。
她被他身上的盔甲硌到了,也被他身上各種交織在一起的味道給薰到了,可她沒有推開。
她的心,這一刻無比的安定了。
她雖然從未表現過她的擔心,可她的那些浮躁,還有不斷的想要找事情做,就是爲了能夠發泄一下。
長纓和魏廷在邊上看兩個人抱在一起,長纓是知道許晗的身份,以及兩個人的事的。
魏廷則是懷疑,可他不知道許晗的身份,只不過許晗是上司,是主家,就算他們這樣不合常理,也只是幫着遮掩,不會去戳破。
他輕輕的咳了,是因爲他被霍將軍的那個眼神有點嚇到了。
還有二公子,明明想和王爺打招呼的,卻被蕭世子給搶先了。
許晗沒推開蕭徴,倒是蕭徴先推開她。
只聽他忽然轉過身去,
“哎呀,我還沒有梳洗過,不給你看了,我……我先去梳洗一下,換身衣衫,再來找你。”
許晗抿着脣,想要忍住笑的,可被他捂着臉不讓她看的樣子給弄得,忍也忍不住,‘噗呲’一聲笑了出來。
從來風流倜儻的蕭世子,這麼難看的樣子也叫她看見了。
她笑了一聲就停了下來,道,
“那你去梳洗吧,我今日不回城。”
她話音未落,就看到一邊許昭正冷漠地看着她。
她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太好意思。
剛剛明明是先看到二哥的,而且二哥還朝她笑了,又走了過來……可她……
她有些心虛!
可她的心虛在看到後面站着的霍七時,越發的強烈了……
她先上前虛虛的抱了下許昭,然後退了一步,“二哥,你平安歸來,真的太好了。”
許昭扯了扯嘴角,還是露了個笑容給她。
許晗和許昭打了招呼後,轉向霍七,只見她像一隻歡快的小鳥,朝霍七那邊奔去,遠遠的,就竄了的老高,凌空朝霍七撲過去。
霍七老早就伸開雙臂,一把接住她,然後把她舉的高高的,還轉了兩圈。
蕭徴說要去梳洗,其實一會也走不開,纔剛走兩步,就見到許晗和霍七的互動。
兩人在一起的畫面太刺眼了,
霍七叔的身形高大,猿臂蜂腰,尤其是身上穿着盔甲,顯得更加的英武,一雙劍眉,目如寒星,要多英俊就有多英俊。
雖然額頭上有一道長長的疤,可除了這道疤,在他臉上竟然找不到歲月的痕跡。
明明都已經老大年紀了,是個風乾的老臘肉了,可偏偏他卻水嫩的和鮮肉一般。
臉上被風吹了這麼久,一道褶子都沒有。
哼!
蕭徴頓時梳洗的心都沒有了,折回身子,朝兩人走去。
霍七已經放下了許晗,正含笑和許晗說話。
“七叔,你有沒有受傷?戰事是結束了嗎?巴圖那邊怎麼樣?”
“你累了吧,趕緊去休息,等你休息好了,我們再說話。”
那滿心滿眼都是霍七的神態,讓蕭徴忍不住心酸起來。
可比蕭徴更心酸的大有人在。那就是許昭。
明明最先發現的人是他,可他只得到妹妹一個虛虛的擁抱,妹妹也沒問他有沒有受傷。
他經過這一戰也不一樣了,也能和霍將軍那樣舉高高啊……
他面無表情地看着蕭徴含笑地插到霍七和許晗中間,然後虛僞地笑着說些什麼。
他抽了抽嘴角,算了,反正他也看開了,什麼因種什麼果,他是兄長,讓着些也沒什麼。
算了,不就是差別待遇,他習慣了。
需要梳洗的不僅僅是蕭徴,霍七許昭都需要,趁着他們梳洗的功夫,許晗去見了許均。
許均的臉色依然不太好看,雖頭髮梳的一絲不苟的,穿着將官的常服,看起來很精神,可一旦仔細看,就能看出他臉上的灰敗。
“父親,你的身體到底如何?怎麼看起來不太好。”許晗皺着眉頭問許均。
許均滯了下,揮揮手,揚起笑容,渾不在意地說道,“年紀大了,再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養養就好了。”
許晗見他這樣,本想暫時就先不告訴他許曄的事情,但許均是什麼人,許晗這樣匆匆的出城來軍營,定然是城裡有什麼事情發生。
霍七他們拔營回來事先就連他都不知道,總不可能是爲這事來的。
他擰眉朝許晗看了兩眼,見她這幅樣子,指了指榻前的椅子,“有什麼事情還想瞞着我嗎?說吧,是不是曄兒又不聽話了。”
許晗坐在椅子上,想了想,把許曄的事情說給了許均聽。
從白氏去後,徐惜蓮的事情爆發後,徐閣老派人如何接近許曄,又如何的挑撥說服許曄同意和他們合作,許曄在中間做了什麼,許曄如何與她說的,她就如何告訴許均。
許均靠在榻上,微微閉了閉眼,手指輕輕抖動了兩下。
從前他隱匿在幕後,再加上許曄是許城的孩子,他雖有提醒,但並沒有多少過問許曄的事情。
他忙着籌謀着讓許家的這份榮光持續下去,又要代替許城四處打仗,對於許曄,還有許羽非他是疏忽了的。
在他疏忽的時光裡,許羽非還好,許曄竟已經長成那樣。
心狠而愚蠢,和他生母一樣,自以爲聰明的說着蠢話,做着蠢事。
就因爲他們蠢,生生害死了他的長子。
讓他和阿秀再也無法挽回。
許均心底某一處抽動着痛起來,從來沒教導過許曄,也很少和他說話,他是跟着白氏和許城長大的,他是看着白氏的所作所爲長大的。
許均閉着眼睛,傷感着沉默了半響,才睜開眼睛。
他看着許晗,眼底滿是哀傷和痛楚,低聲說道,
“原本我想着,府裡就這麼幾個孩子,能夠合攏在一處就合攏在一處,看到你和昭兒和和氣氣的我不知道多高興。”
“可曄兒這裡,看來是已經歪了,是我不該硬要將他留在邊城。”
許均的聲音低沉,許晗怔了怔,張了張嘴,也不知道該如何的安慰許均。
“你找幾個妥當的人,就在王府裡找,王府裡留守的老人都是忠心的,也知道咱們家舊式的規矩。”
“把許曄送到家廟裡去,讓他自食其力,什麼時候如果反省好了,就放他出來。”
“反正他們這一支,有昭兒也夠了。”
“你仔細安排下去,至於那個小廝,先放着,消息先不要漏出去,不能往外頭漏半個字來。”
“就說送許曄是進山去歷練的,王府從前都有這樣的規矩,只是到了你們這一輩纔沒有。”
許晗凝神聽着許均的吩咐,鄭重的答應了。
許昭洗漱換衫後,過來給許均請安,聽說許曄的事,垂着眼簾,沉默了片刻,才聲音低低地說道,
“父親,我想現在回城一趟。”
許均怔了怔,他當然知道許昭想回城做什麼,出神思量了片刻,才笑了起來,
“去吧,正好在城裡修養幾天,過些日子再來軍營。”
“這一段時間辛苦你了。”
許昭出了許均的帳篷,許晗也追了出來,拉住許昭道,
“二哥,許曄也是年紀小才被人矇騙了,他已經被我嚇了一頓,你要教訓也小心着些。”
許昭笑了笑,
“許曄的性子,我心裡清楚。當年我沒有養在白氏的身邊,唯獨他和羽非跟着,但羽非是女孩,自然不怎麼得她的看中。”
“倒是許曄,是男孩,又得父親的喜歡,未免就養的自大起來。”
“但他其實是個可憐人。”
許昭嘆了口氣,“三弟,許曄的事情交給我處理,你不要插手了。”
許晗卻道,
“二哥打算如何處理?”
許昭拍了拍許晗的肩膀,慢慢地掉,
“晗晗,你知道我爲何說曄兒可憐嗎?”
許晗看着面前神色平靜柔和的青年,慢慢搖頭。
“他和我們不一樣,白氏拿他不過是爭寵的工具,雖疼愛他,可帶着利益。”
“許城說是說疼愛他,可也還是比不過利益。”
“你就不用說了,母親從小就疼愛你,是發自內心的疼愛,雖說從前許城對你百般挑剔。”
“可現在父親卻是真心的信任你,視你爲許家的新當家人。”
“前後這樣大的落差,許曄不可能接受得了,他偏激我能理解,但不贊同,也不接受。”
“而且,他的身份,不適合你出手。”
他又拍拍許晗的肩膀,神色裡滿是無奈。
許晗聽的有些愣神,許昭看了她一眼,轉身就走了。
……
許昭帶着隨從回到王府,把王府的人都驚住了,尤其是郭正,知道許昭去了草原攻打巴圖王庭。
沒想到竟忽然出現在王府裡,以爲他回來找許晗的,道,
“二公子,小王爺今日去了軍營,你沒碰到嗎?”
許昭笑了笑,把繮繩扔給隨從,
“碰到了,今日三弟就歇在軍營,不回城了,我回來是看看許曄。”
“他如今關在何處?”
郭正聞言,明白許昭獨自回來的目的,帶着他去了關押許曄的院子。
許曄踩剛被關了半日,就覺得受不了,就是上個淨房小解,也有人跟在邊上。
一點隱私都沒有。
許昭到的時候,他正在呵斥許晗派來看守的他的人,
“你去,去將許晗給我叫過來,我要問問她,就是大牢看押犯人也沒這樣的。”
“那犯人還有獨自小解的自由呢。”
看守他的侍衛刻板的回道,
“四公子,大牢裡可沒有隔間,那馬桶就放在牀邊,也不會每日幾日倒了,更不會在馬桶底下鋪上松香……”
許曄聽的目瞪口呆。
他說的是這個嗎?重要的是讓他們不要跟着自己好嗎?
重要的是讓他們不要出現在自己的視線裡好嗎?
他還想說詛咒許晗幾句,就見到門口站着一個身形高大的男子,再一看,竟然是許昭。
“二哥。”
許曄含淚出聲,正要說什麼,就聽到許昭微笑看着他,
“你先不要說話。”
看到那微笑,許曄身子不由的抖了起來。
許昭和看守的人低聲說了幾句,就見看守的人都退了出去,還順手把房門也給關了。
許昭從背後拿出一塊瓦片,扔在地上,頓時瓦片四分五裂,他指着那瓦片對許曄溫和地說道,
“跪下。”
許曄愣住了,跪瓦片?那膝蓋還能好嗎?
許昭沒說話,他平靜地看着許曄,那目光看的許曄遍體生寒,讓他膝蓋不由自主就彎了下去。
夏日衣裳單薄,許曄跪下去就感覺到碎瓦片硌着他膝蓋,生疼生疼。
許昭坐在他的面前,輕輕嘆了口氣,
“你怎麼就這麼想不開,去做下那些事情呢?”
許曄沒說話,只是垂着頭。
許昭看着他的頭頂,眉目間仍然是溫和,
“我和父親出征前,明明同你說話,讓你安分守己。”
“再更早之前,我還同你說過,讓你不要再去找三弟的麻煩。”
“你記不記得?”
許曄打了個顫,膝蓋搖擺的厲害,他不敢擡頭看許昭,
“記得,我記得……”
許昭蹲下身子,注視着他的眼睛,“你記得,那麼你爲何還要做下那些事情?”
“你來邊關,你怒斥三弟的那些話,我已經不和你計較了,你看看你都做了些什麼。”
“夥同外人來害許家?”
“你以爲你害了晗晗,害了父親,就能得到王位了嗎?就能高高在上嗎?”
許曄被他的質問的恨不能將頭埋到身體裡。
“許曄,你是不是傻?你的腦子被狗吃了嗎?還是娘就沒給你生腦子?”
許昭猛然提高聲音。
許曄彷彿是被拉到極致的彈弓,他猛然擡起頭來,
“是,我是沒腦子,我是傻,可我做這些,是爲了誰,是爲了你,明明父親更喜歡你,爲什麼反而爵位卻被許晗得去了?”
“我這樣爲你,你憑什麼這樣對我?你爲什麼這樣對我?”
“我只是敗壞了許晗的名聲,哪裡會敗壞許家的名聲?那麼多的人,算計來算計去,難道就丟了爵位嗎?”
“就是當今皇上,那也是來路不正,只要到了高處,就會有話語權。”
“只要將來你是鎮北王,管別人說什麼?”
“許晗給你吃了什麼迷魂藥,爲何娘去世後,你就這個樣子?憑什麼,我纔是你親弟弟,許晗是個什麼東西,你要這樣幫着她?”
“幫她來對付自己的弟弟。”
許曄彷彿不想再忍耐,他把一切的心裡話都說了出來,他得意的笑着道,
“許昭,你真是瞎了狗眼了,我要讓你看清楚,許晗根本就不值得你這樣對待!”
“許晗不過是個偷竊者,她根本就不配做這個王爺的位置。”
“她和她娘,那個可惡的徐氏,都應該被砍頭!”
“我就是要把她拉下來,我就是要讓你知道,你錯了,只有我,只有我許曄,纔是你的親!弟!弟!”
他把‘親弟弟’三個字咬的極重。
他哭了起來,哭得涕泗橫流,完全沒有了王府四公子的風儀。
他彷彿一個得不到糖的孩子,“我知道許晗的一個秘密,本來,我也不想說的,可是,現在看來,不得不說了。”
“你總是說我不顧全許家,什麼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許晗就是不要臉的賤人,賤人。”
許昭靜靜看着他,冰冷出聲,
“你知道晗晗的秘密?什麼秘密?”他的聲音溫和,眼神更溫和,可卻讓許曄覺得害怕。
從前,他覺得這樣的哥哥很厲害,能夠經常讓許晗掉道坑裡。
可現在,他面對這樣的一個溫柔青年,竟是沒來由的心寒。
他忽然明白母親白氏爲何不喜歡他了。
這樣一個人,看起來很溫柔,給人安定和無微不至的溫柔,其實內心陰暗的很。
不過,他不怕,許曄笑了起來,
“你想要知道那個秘密?二哥,這個秘密只要爆發出去,許晗這個賤人和她那個惡毒的娘,就要上斷頭臺了。”
“是嗎?”許昭笑容更盛,甚至帶着些玩味,
“那你不妨說說看,你既然如此的想要三弟下馬,那你爲何不早點說出來,一擊斃命呢?”
“這個秘密,除了你還有誰知道?”
“又是誰告訴你的。”
說道這裡,許曄也不跪了,而是一屁股坐在地上,他的膝蓋上,被碎瓦片給弄的血跡斑斑。
大約是痛的麻木了,許曄看也不看,陰沉地看着許昭,
“我以前不說,不過是想着貓逗老鼠一般,現在,既然被你們知道徐閣老的事情了,那我就想換個玩法。”
“我記得先生曾教給我們一首詩,雙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雌雄。”
許昭眼睛彷彿利刃一樣刺向許曄,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領,彷彿提小雞一樣,
“你是怎麼知道的。”
他的聲音彷彿從牙縫裡崩出來一樣,眼睛靜靜盯着許曄。
許曄看到許昭這樣的表現,就知道,他定然是早就知道了。
同時,他也被許昭這樣毫無理智的維護許晗的態度給刺激了。
他沒有掙扎,就那樣被許昭提在手裡,耷拉着腦袋,聲音沙啞,
“是娘告訴我的啊,娘早就知道了。”
“從前,因爲父親無數次的許諾過她,王位是你的,所以她才隱忍不發。”
“誰能想到,父親的許諾就像放屁一樣,最終還是把王位給了許晗。”
“而她自己,也命喪黃泉。”
許曄搖搖頭,
“娘告訴我,不能放過許晗母子,所以,我好像一個什麼都不懂的小孩,我暗暗的潛伏,就是想報復許晗。”
“從前,我知道就算真的將她的身份暴露出去,整個許家都會被陷入到牢獄之災。”
“可這一次,不一樣,許晗要是死在戰場上也就算了,可偏偏,她自己把自己的名聲都糟蹋成那樣了,可笑的是,就算這樣,還得到軍中人的擁護。”
他嘲諷的笑了笑,露出一抹陰森詭異的笑容,
“我倒要看看,許晗的女兒身暴露出去後,軍中的人還會不會擁護他們的元帥。”
“一個女人!在軍營裡攪風攪雨,真是太可笑了!太可笑了。”
許昭手一鬆,將許曄扔在地上,從懷裡抽出帕子,撩起許曄的褲腿,將他膝蓋上的血給擦拭乾淨。
就彷彿一個很疼愛弟弟的兄長,包容着他的小脾氣。
一邊擦,一邊問他,“三弟真實身份的事情還有誰知道?你告訴了誰?”
許曄忍不住愣了愣。
許昭從來沒對他做過這樣的事情。
在他的記憶裡開始,他對白氏,對他和羽非都不親近,唯獨親近的就只有父親。
他遠遠的看着這個哥哥,心裡是很崇拜的,因爲他不只一次,聽到家中請的先生讚揚這個哥哥。
他也很想和哥哥一樣,變得聰明,想和他親近。
可娘不同意,說哥哥的性子太陰沉了,靠的太近就近墨者黑了。
他從前不明白,現在依然不明白。
爲何娘會不喜歡哥哥。
不,現在,他大概明白了,也許娘早就知道,離心了的就是離心了的,白眼狼永遠都養不熟。
他猛然將腿一收,拒絕許昭幫他擦去膝蓋上的血跡。
“你以爲這樣就能收買我,我告訴了很多人,只要我一聲令下,到時候全東元都知道,徐氏擾亂綱常,將女兒當成兒子來養,把上到皇帝,下到黎民百姓,都當成傻子來唬弄。”
許昭笑了,他的笑容溫柔又冷靜,在許曄看來,讓人膽戰心驚的。
“四弟,我告訴你,你若是再和徐閣老那邊的人攪和在一起,誣陷三弟的名聲,我就先拔了你舌頭,然後再砍了你的手腳。”
“若是你害死了她。”他停頓了一下,將那帶血的帕子輕飄飄的扔到許曄的身上,蓋住那帶血的膝蓋,
“曄兒,我會讓知道,什麼叫做生不如死!”
許曄不可置信地看着許昭。
“曄兒,你該懂事一點了,我最後再告訴你一遍,不要以爲你害了三弟,就能得到一切。”
“那不可能的,只要三弟出事,不論你,我,還是這個王府,誰都脫不了干係,大家就同歸於盡吧。”
軍營裡,許晗和許均,霍七以及幾位將領說了草原上的戰事,以及後續之事。
這一次,霍七他們假裝的是敗退,因爲傷員太多,必須先把這些傷員送回來。
另外一邊,他們把人分成兩路,其他兩位大將帶着大軍繼續朝前頭推進。
這邊他們把傷員送回來,重新再帶一支隊伍,到時從另外一路進去,到時再夾擊王庭。
現在是夏末,在秋末來臨之前,一定要將王庭搗毀才行。
“能弄得死巴圖他們嗎?”
其實不能的,草原實在太大,就和當初巴泰,敖康他們來攻打礫門關一樣,是長線作戰,很難長時間的持續下去。
軍需這些都很難跟上,還有對傷員的救治方面。
更何況,每一個武將都想將敵人徹底的打退,消滅,可都知道,不可能消滅的。
功高蓋主這四個字很重,一旦壓到頭上,誰也扛不起。
這一次如果能徹底打趴北蠻,爲邊疆百姓迎來二三十年,甚至四十年的安逸生活,那就是天佑東元了。
等到事情說好之後,夜色深深。
蕭徴的帳篷是臨時搭起來的,許晗幫着他一起搭牀,鋪被褥,等鋪好之後,她蹙眉看到蕭徴受傷的紗布。
“傷的重嗎?”
說着,解開了他的衣裳,想親眼看看傷口。
蕭徴也沒有推開她,反而很享受她的服侍。
“沒事,不是重傷,軍醫醫術很好,現在好的差不多了,就這一處,其他的都已經好的差不多了。”
“我算是好的,你二哥傷的更多。”
許晗愣了下,那他今日還急匆匆的回城去?
又不免心裡有些發虛,好像真的沒過問他受傷的事情。
她又看了看蕭徴,快要半年不見,他變了。
從前精緻的眉眼,現在變得是棱角分明。
皮膚比從前粗糙了些,卻只是讓他變得更加英武,卻和其他的軍中將領不一樣,不會有粗蠻的感覺。
“辛苦你了。”
許晗抱了抱他。
蕭徴卻是搖搖頭,在她耳邊道,
“你抱抱我,我就不辛苦了。”
“你要讓我再和七叔一樣舉高高,怎麼辛苦都值得了。”
許晗怔了下,醒悟過來,他這是吃醋,於是推開他,戳了戳他的手,偷笑起來。
她指了指牀鋪,
“好了,你累了一天,快點休息吧。”
蕭徴見她不動,看了下門簾,悄聲道,
“你要不要一起?”
許晗後退了一步,她還要去父親那邊,還有七叔那裡,都沒來及多說幾句。
她搖搖手,堅定的拒絕,
“不行,你累了一天,也不嫌累。”
蕭徴一把拖住她要往外走的身子,
“說什麼都行,就是不能說男人累不累,行不行……”
許晗,“……”
果然軍營是個大染缸。
下一刻就聽蕭徴道,
“真是滿腦子壞思想,我不過是讓你和我一起躺一躺。”
再說了,年紀輕輕,累什麼累,哼!
大戰三百回合也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