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日夜兼程,再有一日,徐修彥和許晗就到京城了。
今日他們依然沒能趕上宿頭,只能在野外露營。
許晗曲腿坐在火堆邊上,哪怕如此,夜裡的風吹在身上依然能覺察到寒意。
她看着徐修彥正往裡頭扔枯枝,年初去邊關時,這個人沉默的跟在她身後,一言不發。
命運彷彿會開玩笑一般,歸來時,依然是這個人陪着自己一起餐風露宿。
只不過這一次變成了他在主導。
彷彿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徐修彥側頭看她,目光裡充滿了疑惑。
許晗心中泛上說不清的滋味。
離開的時候父親吐了血,她這才知道父親的身子很糟糕,之前說的風寒不過都是騙她的。
她一直都對他有成見的,因爲是他造就了母親大半輩子愁苦的生活。
後來,她能明白一些他的無奈,但也只是明白,並沒有原諒。
畢竟每一個人都要爲自己的選擇負責,他對母親的傷害是下半輩子無論如何的彌補都無法彌補過來的。
許晗看着天上閃耀的星光,也不知父親的身體如何了。
還有蕭徴,那天離開的時候,聖旨上寫的是即刻動身,徐修彥也沒有給她太多的時間。
她甚至沒來得及和蕭徴多說兩句話。
想到他唯一說的那句話,許晗嘴角翹了翹。
邊關的冬天來得早,風會比這裡的要更冷嗎?
她仰了仰頭,又想,邊城天際的那彎新月,倒是和這裡的一樣。
……
邊城,霍七冷冷的看着面前的灰衣男子。
男子卻是好脾氣地拱拱手,
“七爺,我家主子已經恭候多時了,還望您能一見。”
霍七看着眼前的人,忽然微微一笑,那額頭上的疤也跟着動了動,讓這笑容看起來讓人不寒而慄。
“我記得,一開始就說過,你們要怎麼樣來找我,不要去打擾我身邊的人。”
“你告訴我,爲何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還有,你爲何會出現在此處?”
黑衣男子立即道,
“七爺千萬別誤會,小人之所以會在這裡是因爲我家主子之前請了好幾次都沒能將七爺請過去。
是以纔派小人前來等候七爺,只要七爺有想見的意思,就出現在您面前。”
霍七面無表情地看着他,他那冰冷的目光似乎是在看着眼前的人,又似乎是在走神。
“七爺……”男子小心地喚了聲。
霍七冷肅的看了他一眼,“帶路。”
黑衣男子頓時咧開嘴笑了起來,做了一個手勢,又躬身給霍七做了個請的動作。
只見路邊出現一輛毫不起眼的青惟布小車,霍七抿了抿脣,上了車,黑衣男子坐在車轅上,原本的車伕消失不見了。
馬車穿街過巷,最後停在城東的一棟毫不起眼的民宅前。
“七爺,請下車。”黑衣男子跳下馬車,恭敬的道。
霍七掀開車簾後,下了馬車,他只是輕擡眼皮看了一眼面前這座毫不起眼的宅子,沒有再理會恭候在旁的黑衣男子,徑直走了進去。
這座宅子從外面看起來毫不起眼,可內部卻是十分寬闊,打通了周圍好幾座民宅。
霍七一進去就被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兩個護衛給攔住了,等到看清楚霍七的樣貌後,又馬上躬身行禮。
後頭黑衣男子跟了上來,隨着霍七一起往裡面走。
霍七看了那兩個護衛一眼,語氣平淡地對黑衣人說道,
“你家主子倒是知道大隱隱於市的道理,只是他竟然在鎮北王的眼皮底下弄了這樣一座宅子。不怕出事?”
黑衣人從前就知道霍七的脾氣,也聽不出霍七到底是什麼意思,只是躬身道,
“七爺,這裡以前都空置着,也就七爺來了此處才啓用的。”
霍七聞言,冷冷地笑了笑。
他跟着黑衣人,一路暢行無阻地走到了宅子的前廳,說是前廳,不過看起來卻很像書房。
黑衣人沒有再往前,而是在臺階下停了下來,只是朝霍七做了個手勢,
“七爺,請。”
霍七推開門走了進去,這間書房佈置得十分雅緻,一進門就讓霍七有一股撲面而來的熟悉感。
裡頭擺放的書架,還有牆上的畫,都讓霍七熟悉。
書房裡瀰漫着的墨香,清幽的茶香,這一切都讓霍七熟悉。
這墨,是他從前慣用的,這茶,是從前在霍家,他常喝的。
還有那書架的擺放位置,牆上的畫,無不是複製了當年他在霍家時的模樣。
他捏了捏拳,朝裡頭走去。
一道聲音從屏風後傳來,
“想見七爺一面可還真是難。”
隨着聲音,一道身影從屏風後轉過來,見到霍七,彎腰行了一禮,隨後笑着道,
“七爺,請上座。”說完,帶着徐修彥轉道了屏風後頭。
迎接霍七的男子五十上下的年紀,長相斯文,穿着一身灰色道袍,看起來清風悠然。
霍七坐下後,冷冰冰地道,
“徐閣老可真是悠閒,千里迢迢的從京城到這邊城來。”
徐閣老聞言,笑了一聲,擡手幫霍七斟了一盞茶,
“七爺,快來品一品這茶如何!”原本應該在京城養老的徐閣老笑着招呼霍七。
霍七看了眼面前的茶具並沒有動,只是掀了掀脣角,
“茶是好茶,水是好水,可惜,茶具不對。”
他嘲諷地看着徐閣老,
“怎麼,徐閣老沒打聽清楚麼?從前我桌面上的那套茶具愛若珍寶,從不曾用它泡過茶。”
徐閣老聞言面上也不顯尷尬,只是笑了笑,看了看桌上的茶具,慢條斯理的將茶具給掃到了邊上的一個小桶裡,發出‘嘩啦’的碎裂聲。
對此,霍七眼皮子都未擡一下。
只聽徐閣老處置完茶具後,笑着說道,
“七爺見諒,是我們的疏忽。”
“竟然連七爺真正的喜好都不知道,來人……”
外頭剛剛那個黑衣人推門進來,隔着屏風問道,
“閣老,有何吩咐。”
徐閣老淡淡地吩咐道,
“當初消息是誰報上來的,去處理了,一點小事都做不好。”
霍七隻是淡漠的看了徐閣老一眼,隨後目光轉向別處。
“七爺,這樣着急的來找我是有事?”徐閣老彷彿對主動來找他有些驚訝。
從前無論用什麼方法都不能請這個人來見自己,現在竟主動前來。
“我不管你來這裡的目的是什麼,但是我要你救一個人。”
霍七看着徐閣老道。
徐閣老想了想,搖頭嘆了口氣,
“七爺果然真是重情重義,那樣大的誘惑都沒辦法留下你,沒想到今日竟爲一個人來找我。”
他又嘆了口氣,搖搖頭,
“這,我暫時無法回答你。”
“沒有商量的餘地嗎?”
徐閣老再次搖頭,“抱歉。”
霍七臉色冷淡下來,這和在許晗面前的那個儒雅的,帶着滿面笑容,透着溫煦氣息的男子不同。
他此刻冰冷的如雕塑,過了片刻,他才冰冷地問道,
“你要做什麼,我可以配合你。”
徐閣老臉上露出笑意,雙手擊掌,
“徐某等七爺這句話已經很久了。”
“當年你將我從北蠻軍隊的手中救下來,把我關在屋子裡,一日復一日的將霍家的遭遇告訴我,不就是爲了今日嗎?”
“甚至連當初你接近大哥,和他稱兄道弟,不也是爲了今日嗎?”
“徐齊昌,我說過不要動我身邊的人,你不但害得宓兒失去雙腿,你……”
徐閣老聞言,哈哈大笑起來。
他站起身來,廣袖一揮,帶着幾分出塵的味道,只是聲音卻平淡的毫無起伏,如果許晗在此,會覺得他和徐修彥不愧是父子,竟是差不多的意味。
“霍錚的死,可和我沒什麼關係,你不是也查到了嗎?是三皇子拉攏不成反而下了殺手。”
“更何況,我還讓人把消息送給了馬稷山,就是想馬稷山能夠把消息給你大哥。”
“偏偏,馬稷山也有私心。”
“這麼說來,只能是你大哥命中該有那一劫,霍家註定無法成爲你的幫手。”
“只是可惜了那十萬霍家軍了。”
他頓了頓,又繼續道,
“霍錚也算是人物,他一輩子橫刀立馬,智謀超羣,勇領三軍贏得了一次次對北蠻戰役的勝利。”
“可他這些,也成爲了他的致命要害。”
“就算三皇子不下手,你以爲待過了幾年,皇帝會不對他下手?”
“功高蓋主,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皇帝能夠食的安穩?睡的安穩?”
霍七的眼眸微微眯起,徐閣老見狀,笑着擺擺手,
“七爺別動怒,你想要我保的那個人是許晗是吧。”
見霍七的眉眼動了動,他的聲音溫和中帶着幾分消息,只是說出的話卻帶着幾分並不掩飾的冷漠殺意,
“說實話,這位許小王爺我原本不打算讓她活着的。”
“畢竟她如今的威名已經要蓋過了許均,許家在她的帶領下將會比當年的霍家還要讓人恐怖。”
“偏生,這個人還和我們家有過節。”
“同時還連着蜀地的徐王府,拉攏是拉攏不了,那就只能毀了。”
他見霍七的臉色繃的緊緊的,帶着笑意,話鋒一轉,
“但後來,知道她和七爺的關係如此好,又不捨得七爺傷心,就想放過她。”
“誰知老天開眼,她竟然是這麼個身份,真是瞌睡就有人送枕頭。”
他轉身看着霍七,“別動怒啊,七爺,現在我不會弄死她的,只是會把她的身份公之於衆。”
“她的生死,就掌握在那龍椅上的人手中了。”
“我這樣的爲七爺着想,七爺總要感謝我吧。”
霍七捏着拳頭,恨不能一把將徐閣老給打倒在地。
“七爺,很無奈是不是?很想打我是不是?我也是沒辦法,你一直不肯回歸,情願去弄什麼秦樓也不願意回到我們的隊伍裡來。
我只能出此下冊了。”
霍七冷笑一聲,忽而玩味一笑,
“你說讓我回歸到你們的隊伍裡,你彷彿也以我爲主,可你一開始就是和皇帝合作,如此,你們那什麼大業舉了起來,又如何對得起前朝周氏的列祖列宗嗎?”
徐閣老冷哼一聲,“非常時行非常事,否則我也不能如此穩坐首輔的位置。”
“而且,周氏的列祖列宗,不是已經被你夥同徐修彥一起給燒燬了嗎?”
“更何況,你拜過周氏列祖列宗嗎?你活着的一日,不都是以霍家爲榮嗎?”
霍七身子僵直。
當初他被徐閣老關在小院裡,後來,是徐修彥一把火燒了那個院子,把他給帶了出來。
“而且,還有一件事你弄錯了,我們並沒有和皇帝合作,而是皇帝抓了我們的人,用了手段知道了一些事情,反過來利用我們來剷除異己。”
“否則,你以爲當年他不過是個幼子,爲何能夠坐上那個皇位?更做出那樣噁心的事情來。”
“你不要以爲他爲霍家平反,就是好皇帝,更不要以爲他只是偷偷的將許晗叫進京城去,是爲了保她。”
“我說過,我會讓你看清楚帝王的真面目,一個人,只有自己掌握裡權利,站在最高峰,才能爲所欲爲。”
“就比如當今,他登位後做的第一件事是什麼?把長嫂放在後宮,一寵就是這麼多年。”
“他如果沒有權利,他敢這麼做?”
“歷史,從來都是勝利的人說的話。”
霍七聽了,沉默了很久,
“你們現在和當年的皇帝有什麼區別呢?”
“前朝已經覆滅幾百年,你們幾百年都沒做出什麼大事情來,你們想要報復如今的皇家,可最後,是十萬霍家軍遭殃,是邊境百姓遭殃,更加諷刺的是,當今陛下還能因此事而獲利。”
“你們報復的到底是誰?”
霍七擡眼看着徐閣老,輕聲道,
“我身上雖然有前朝血脈,可我姓霍,而且,請恕我直言,前朝有你這樣的朝臣後代,活該亡國。”
“周氏王朝的人都是一羣沒用的窩囊廢。”
霍七的聲音雖不高,卻擲地有聲,把徐閣老原本閒適的身子說的是瞬間僵硬起來。
霍七並不在乎他的話會不會讓徐閣老生氣,他拿起邊上的茶盞把玩轉了幾圈。
徐閣老笑了起來,淡聲問,
“不管如何,許晗的結局都不在我們的手中了,你想要她活着,就只有祈禱上蒼了。“
“我知道,你能佈下這樣的局,定然有後手,我既然答應你配合你,那就是如你所願。”
“如果你不將她保下,那你們就等着收屍吧。”
“畢竟,前朝周氏血脈,只有我這一息了。”
“而我,血脈裡帶着毒,不可能再生育子嗣,否則當初被你關着的那段時間,還不是每天躺在牀上等着臨幸不同的女人。”
“我不是我的父親,若是逼急了我,大不了魚死網破罷了。”
徐閣老聞言,頓時神色有些複雜,他打量了霍七幾眼,問道,
“七爺,那不過是一個女子,你押上光明的前程不要,值得嗎?”
“更何況,你爲她至此,她知道嗎?領情嗎?她什麼都不知道,你卻要把可能得到的江山失去。”
“你的江山不值錢,她的命比江山更值錢是嗎?”
“值不值得是我的事。”霍七打斷他。
“我的命本就是意外得來的,沒有霍家,又如何有今日的我呢?”
“許家不過是霍家第二而已,我不會讓她成爲第二個犧牲品,已經有一個十一娘死在你的毒藥裡。
我告訴你,就算人命不分三六九等,可人心,也是分的。”
“真沒想到,七爺竟然是個癡情之人。可真是周家第一人啊。”
徐閣老笑了笑,看着霍七若有所思地一笑,
“說起來,徐某還真是覺得奇怪,七爺的喜好真是有些特別呢。”
“當初霍十一娘也是個舞刀弄槍的,雖也會女紅針線,可也被霍錚給寵愛的無法無天。”
“怎麼到了許小王爺這裡,七爺又陷進去了,稀奇,稀奇,真稀奇。”
“徐閣老這話是什麼意思。”霍七冷聲問道。
徐閣老看着霍七淡淡一笑,
“七爺從前也是霍家赫赫有名的儒將,更是被京中女子奉爲謫仙一般的人物。”
“想必是熟讀詩書經典,難道不知這自古以來有多少原本意氣風發的英雄人物最終毀在了女人身上。”
霍七靜靜地注視着徐閣老,忽而掀起脣微微一笑,
“閣老真是說笑了,十一娘是我的侄女,許小王爺是和我一起衝鋒陷陣的忘年小友。”
“閣老的腦子裡是齷蹉的,看到的東西自然也就是齷蹉的了。”
徐閣老眼中的鋒利一閃而逝快的讓人抓不到痕跡,看着霍七的時候還是笑着的。
霍七從來不是一個容易對付的人,否則,當初徐修彥又如何會在冷眼看着霍家覆滅,不曾出手,卻會一把火燒了院子,將他救出去。
“閣老說是說要復辟前朝周氏江山,這麼多年過去,你們到底做了什麼功績出來呢?“
“東元江山穩固的人,剛剛又經歷了一場大戰,民心更是穩定,好日子不過,難道要過流離失所的日子?”
“閣老,奉勸你一句,好自爲之吧。”
“我最後再說一遍,不管你用什麼方法,保下許晗。”
說完,這一句,就起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徐閣老看着霍七的背影,他知道霍七不是一個會聽天由命的人,他不可能就這麼眼睜睜的看着許晗死去,所以他必然會採取行動。
他的臉色有些冷,半響,還是叫了人進來,吩咐了幾句。
不管霍七採取什麼樣的手段,到時候定然會打斷他們的計劃。
所以,他還是先堵住這條路吧。
他揉了揉太陽穴,好在,他這一輩就能解脫這個該死的枷鎖了。
……
京城,許晗經過連日的奔波,終於到了京城。
徐修彥的人先上前交了牌子,守城的士兵將他們放行。
等見到許晗的時候,守城的幾位士兵竟紛紛的站的筆直,目光中帶着敬畏。
許晗牽着馬莫名其妙地從那幾位士兵面前經過,等到走的稍遠了,她才聽到後頭幾位士兵的議論聲,
“能親眼見到小元帥,當真是不枉此生了。”
“剛剛看到她,我都嚇了一大跳,真沒想到,這樣一個身帶血煞之氣的人,竟然是女子……”
“女子怎麼了……那些男子也沒她厲害啊。”
許晗又回頭看了那幾個士兵幾眼,彷彿感受到了她的目光,那幾名守城士兵頓時住了口,筆直地站在那裡。
許晗心頭很震驚,明明她歸京是秘事,爲何如今彷彿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了。
這樣一想,她立刻發現邊上百姓看她的目光都有些不同。
本來嘛,她這樣進城的人不要太多,那守城的事情是如何認出她的?還有這些百姓。
如果說守城的士兵有可能在金吾衛,或者是王府前見到她,所以認出她來。
那麼,這些百姓呢?
總不能每一個百姓都見過她,所以認出她了吧。
她低頭看看身上的衣衫,很普通的衣衫……
她所到之處,每一個人都看着她竊竊私語,有讚賞,有鄙夷,有同情,各色的目光交織在一起。
她的身份,不僅僅被京中的人知道了,就連她歸城的時間都被人算好了。
要說這幕後沒有推手,她是不相信的。
經過茶館的時候,臨街的雨棚下,有人在高談闊論,看打扮是到處行走的行腳商人,只聽他正對着周圍的一些驕傲地說着,
“我剛剛纔從邊關回來,說起北疆軍啊,那一定要說說鎮北小王爺,如今北地蠻人,聽到小王爺的名號,就嚇的魂飛魄散的,掉頭就跑。”
“邊城的百姓原本都被迫背井離鄉,有些人的家園都被蠻人佔領了,是小王爺,帶着大家一起,把蠻人趕跑,把邊境線拉長。”
“還有,邊疆的百姓也很厲害,他們不但回到家鄉,重建家園,還在小王爺的帶領下,把每一個男丁都訓練的兇悍無比。”
“只要蠻人還敢再來,那些男丁就能丟下出頭,拿上砍刀,和蠻人對殺……”
“小王爺在邊疆的威名,那可是能夠讓蠻人聞風喪膽的。”
旁邊的百姓聽得津津有味,有那不長眼的人小聲地道,
“不是說小王爺本是女兒身嗎?這女娃娃怎麼能入軍營?怎麼上馬打戰,這分明是欺君啊。”
“這不是把咱們這些百姓都當傻子麼?”
有些百姓聞言,也是點點頭,“女娃娃就該在家相夫教子,打理家事,這小王爺不僅僅隱瞞身份,竟然還做了王爺。”
“也不知道皇帝老爺會如何的處置她喲。”
有人疑惑,反對,也有人不屑地說道,
“女娃娃怎麼了?女娃娃就不是人啊。”
“在邊城,女人一樣能殺敵,只要能把北蠻人趕走,管他什麼男人女人,能殺敵的就是好人。”
這些百姓就央求那行腳商人繼續說許晗的事情。
那商人倒也知道的多,讓小二的又上了一壺茶,繼續唾沫橫飛地說起了邊疆所見所聞。
引得越來越多的百姓們駐足傾聽,更有那有些血性的年輕小夥,更是揮舞着拳頭叫着說要加入到許家軍的隊伍裡。
許晗不敢再繼續聽下去,而是垂着頭低聲的問徐修彥,
“徐大人,這就是你說的消息不外露?這京城還有什麼人不知道我的身份?”
徐修彥同樣蹙着眉頭,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許晗。
隨後,彷彿想到什麼,身子僵了僵。
難怪,上一次和徐修彥一起宿在驛站的時候,那驛丞的目光很古怪,總是看着她欲言又止的。
想來他也是對她的身份很好奇了。
那個驛站離京城好幾百裡地,消息竟已經傳的這樣遠了嗎?
還有,這行腳商人說的是什麼?她在邊城哪裡有那樣的威名了?
百姓重建家園是真的,她也確實讓人訓練那些男丁了。
可根本就沒有那行腳商人說的那般威武,還有守城門士兵說的什麼血煞之氣。
她眨了眨眼睛,問徐修彥,
“徐大人,我很威嚴嗎?”
事情到了這一步,許晗本來忐忑的心,忽然安定了下來,甚至有心情和徐修彥開玩笑了。
徐修彥掃了她一眼,不過瞬間就挪開了視線,耳垂彷彿隱隱帶着些紅色。
他淡漠地說道,
“不威嚴。”
他們沒有再望大街走,而是轉了個彎,朝皇宮而去。
宮門口,兩人下了馬,許晗纔要進皇城,就聽到後面有人叫她的。
她回過頭去,竟然是徐丹秀站在馬車的邊上,正要提着裙子跑過來。
許晗連忙看了眼徐修彥說道,
“還請大人通融,我與母親說幾句話。”
徐修彥點點頭,還移了移腳步,站到一邊去了。
“娘,我是悄悄的進京的,你怎麼知道我回來了?”她滿臉疑惑的看着徐丹秀。
“你剛進城就有人來府裡送信,說是看見你了。”徐丹秀看到許晗有些失態,一把抓住許晗上下打量。
她不錯眼的打量着許晗,眼角泛紅,閃爍着晶瑩的淚花。
“黑了,瘦了……”
她用帕子拭了拭淚。
“晗晗,皇帝等着見你,我只簡單的和你說兩句……”
徐丹秀瞄了眼徐修彥,低聲道,
“你別怕,只管大膽的進去,皇帝應該沒有要處置你的心,本來是要偷偷的讓你進京,問清楚的。”
“可不知道哪個殺千刀的,得了你真實身份的消息,散步的滿京城都是。”
“這些大約陛下想要摁下去,也不能了。”
“不過,娘已經派人在京城洗刷流言,但願事情往好的地方發展。”
聽了徐丹秀的話,許晗恍然大悟,看來剛剛那個行腳商人說的,應該是她派出去的。
着急進宮,就算心裡有千萬的疑問也不是問的好時機。
不過,有了徐丹秀的話,她心裡也更有底氣了。
她說了幾句,就讓徐丹秀家去,轉身和徐修彥一起進了宮門。
……
皇宮,乾清宮,徐修彥和許晗被崔海領進去,徐修彥和皇帝覆命後,就被皇帝趕去休息了。
徐修彥出去後,接着有兩個宮人領着許晗到了後殿。
她竟然在後殿見到了一身宮裝的瑜貴妃。
許晗頓時跪下,行禮,“叩見貴妃娘娘。”
“免禮。”瑜貴妃含笑擡手,轉頭吩咐宮人,
“給小王爺搬張凳子來。”
宮人應了,將一張錦凳放到她身後。
瑜貴妃不滿意,“挪近些,就放這裡。”
她指着的位置,就是她所坐的榻前。
宮人遲疑了片刻,“娘娘……”
瑜貴妃擺擺手,示意宮人搬凳子。
許晗知道,瑜貴妃也知道她的身份了,否則按照從前,她一個‘外男’就是這樣獨自見她都是罪過,更不要說靠這樣的近了。
“坐吧。”瑜貴妃指着凳子,語氣溫和。
許晗依言坐了下去。
“你的膽子倒是挺大,徵兒也經常說起你。”
瑜貴妃笑着說道。
許晗心頭琢磨了一下,回道,
“是蕭世子人好,才願意和我一起玩耍。世子用經常提起你。”
“哦?”瑜貴妃很意外,身軀後仰,
“是嗎?你是不是在想,本宮爲何要見你?”
許晗不知道該怎麼會,只是朝她笑了笑。
瑜貴妃看着她說道,
“你一個小姑娘,把天下的男兒都比了下去,我很喜歡你,也很羨慕你。”
後半句,她帶着些悵然。
她沉默了一會,然後看了眼宮人,宮人悄無聲息的退了出去。
“是陛下讓我見你的,你應該是知道爲什麼。”
說完,她拉着許晗的手站起來,去解她的衣釦。
她一邊解,一遍低聲道,
“徵兒六百里加急,他的信,比你早一天到我手裡。”
“他讓我一定要照看好你。”
許晗剛要扭頭去看她,就被她給按住了。
“你放心,陛下之前沒有處置你的心,只是現在,朝堂上下,反對的聲音很多。”
“苦頭,你定然是要吃一些的。我會在陛下跟前爲你說情。”
“只是結局到底如何。未可知。”
“不過,我會盡力的。”
她解開許晗的衣衫後,看到她胸前的布條,就將許晗的衣襟給掩了起來,然後拍拍手,宮人魚貫而入。
“好了,你去見陛下吧。”
那邊,崔海已經將大殿裡的內侍宮女都清走了,包括他本人在內。
硃紅大門關起,金碧輝煌的大殿裡只剩下了君臣二人。
許晗跪在下面,垂着頭,沉默着。
她已經上了請罪摺子,如今也沒什麼好辯解的,而且辯解的話也沒什麼好說的,畢竟,確實是欺君了。
皇帝到底是皇帝,見到許晗之前,再如何的陰晴不定,這會,也依然是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
他坐在御案後,目光復雜地俯視着跪在下面的許晗。
想到當初說要將公主許配給她時,她的回答,什麼天閹,也真難爲她好意思說出口來。
還有蕭徴,當時也幫着一起隱瞞,一個個,把他當成了傻子嗎?
他堂堂一個帝王,還有這滿朝文武,竟然被一個女人玩弄於鼓掌中。
堂堂的邊疆幾十萬戰士,還要靠一個女人去力挽狂瀾。
一想到這個,皇帝的心就怒火翻騰。
到底,他是明君,他能忍下霍七爲霍家翻案,也就能忍得下被許家給戲弄的事。
他的臉面,在霍家的事情上,已經被打了一次,不過是再打一次而已。
他是明君。他忍了。
“許晗,你知不知道,這是誅族的事,你竟然還敢在朝堂上興風作浪。”
皇帝的眉眼冷肅,聲音冷如寒冰。
許晗垂着頭,恭聲道,“罪臣有罪,罪臣一片爲百姓之心,並不曾興風作浪。”
皇帝不爲所動,冷笑一聲,像是頭一回認識許晗一般,審視的目光一寸寸掃過許晗,
“你真是很好,不僅僅是你,就是你們許家,如此的將朝廷,將朕玩弄在鼓掌裡,真以爲你們有了點功勞,就可以爲所欲爲了嗎?”
“說,這事到底是何人所爲,你父親?還是你母親?”
許晗垂眸,搖頭道,
“不管是誰,總之,是我的錯,如果我沒降生於世,也就不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一切罪責,罪臣承擔。”
皇帝冷笑一聲,怒極攻心,擡手就將起邊上的一方鎮紙砸了下去。
許晗沒有躲,鎮紙砸在她的額頭上,旋即摔落在瓷磚上,發出‘啪’的一聲脆響,裂成了兩截。
許晗的臉上,血彷彿一條線一樣,順着她的額角往下流。
她不敢用手去擦,只是垂下頭去,叩首,“罪臣知錯。”
“罪臣……你憑什麼稱臣?”皇帝冷冷地道。
許晗擡起頭,有着血流下來,緩緩道,
“罪臣如今還掛着北征軍的元帥頭銜,就連金吾衛副指揮使的職務也不曾擼去。”
“陛下更未曾明發天下,定下罪臣的罪名,罪臣爲何不能稱臣。”
“更何況,陛下,請問東元朝,哪一條律例說過,女子不可爲官?女子不可上戰場,女子不可爲王爵?”
“固然,罪臣確實有隱瞞之罪,可興風作浪之名,罪臣不敢擔!”
皇帝的那一砸,雖然讓許晗整個腦袋都眩暈了一下,可這股眩暈過後,伴隨着疼痛一起的是讓他更加的清醒起來。
皇帝的話,不是她的女子身份,而是她的隱瞞,甚至是,許家的隱瞞。
皇帝被許晗的話氣的發抖,想要再用東西砸她,可看着她清澈的雙眸,還有那紅紅的血,手一抖,竟然找不到東西了。
他手頭邊只剩下玉璽,總不能將玉璽扔出去吧。
他只能用力的拍一下御案,
“來人,將鎮北小王爺給扔到大理寺的大牢裡,沒有朕的旨意,不許任何人探視!”
倦舞 說:
嗯,這一張,是專門補給妖孽BABY龍的。
算是大章了。
當初徐修彥救霍七的坑已經填了,還有在北蠻手下救人的坑也填了,關於徐閣老身份的坑,霍七身份的坑,哎呀,這一章,填了好多好多的坑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