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家的墳園立在清水鎮,郭正的馬車竟趕得極爲平穩,馬車也不是很破舊。
行了一段陸後,眼前的景物逐漸熟悉起來。
路上往來的人馬也多,清水鎮雖只是個鎮,卻還是很繁華。
路上可見許多錦衣繡服的官家子弟,街上的行人也是個個悠然隨和,這是很難得的景象。
沒有什麼歲月靜好,不過是有人替你負重前行。
許晗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這句話,軍人守衛國門,馬革裹屍還,抵擋着外侵的蠻夷。
穿過鎮子最繁華的街道,許晗敲敲車廂,示意郭正將馬車先趕到一邊,她想下去看看。
郭正找了間外表看起來還不錯的茶館停了下來。
許晗坐在路邊,點了壺茶,隨意的找了個位置坐下來。
郭正將馬車安頓好後,站到許晗的身邊,小聲道,
“王爺,屬下怎麼覺得有人盯着咱們似的。”
許晗頓住,倒了盞茶,示意郭正也坐下來,然後端起茶盞抿了口,實則在觀察四周。
店裡男女都有,做的都是日常百姓打扮,三三兩兩坐在一處,談笑風生,並沒有誰在注意他們。
街面上的人來來往往,更是悠閒的很,壓根沒有人分一個眼神往她這邊來。
但是,不僅僅是郭正有這個感覺,就連許晗,從出了城後,就一直覺得身後綴了個尾巴,否則她不會讓郭正停下來。
她看了眼郭正,
“注意下,光天化地,不會有人輕易生事的。”
郭正點頭,垂頭慢慢的飲着茶。
許晗摸出一把摺扇,慢慢的搖着,儼然一副出遊的大家公子。
倒是對面的郭正抽了抽嘴角,大冬天,出遊,搖着扇子的大家公子絕對是吃飽飯沒事幹的人才乾的事。
許晗只差一隻腳擱在條凳上了,街對面,左邊是胭脂鋪,右邊是賭坊。
街邊是一溜擺攤的小販。
這裡是霍家先祖居住的地方,霍家就是從這裡開始起家,她不禁想起蕭徴說的那個秦樓殺手雲峰的事情。
從那次在霍家廢宅見過一次後,再沒見過。
蕭徴還說他像七叔,許晗後來在腦中回想了很多遍,並不贊同蕭徴的說法。
如果是七叔,那三年爲何不來找她?
可如果不是七叔,那又怎麼解釋他出現在霍家廢宅。
許晗端了茶,並不喝,只透過那茶氣凝視着街景,一邊想着殺手雲峰的事情。
“開!”
這個時候,對面賭坊裡傳來一聲高呼,緊接着又有潮水般的吆喝聲傳來。
許晗放下茶盞,擡眸看去,只見一間小小的賭坊裡,人聲鼎沸。
賭客們站的站,坐的坐,將裡頭圍的個嚴嚴實實。
而靠窗的一張桌子,更是圍觀的人多的數不清。
一個帶着面具的男子,斜靠在桌前,面向大街,面具下,薄脣微微揚起,支肘托腮,左腿曲起支在條登上,望着左右兩方坐着的人。
看來,這個面具男子是莊家,面前已經堆了大大小小很多碎銀銅錢。
小賭坊重在怡情,來客都是本地的鄉紳子弟,或者偶爾路過消遣的客人,極少有用大額銀票的。
從前她和兄長,七叔他們也曾來過這樣的賭坊,雖說沒直接參與賭,但總是見識過的。
許晗原本是因爲高喝聲眼神隨意的掃過去,但目光滑過那男子面具時,她又倏然定睛看了過去。
這一看,她立時屏住了呼吸,背脊僵直。
這個人,雖然她沒看到面容,可渾身一股慵懶散漫的氣息,身上穿着講究,但面料舒服的衣裳,長髮在腦後垂落,隨意的用絲帶一束。
這幅隨興的樣子,讓她想起了一個人,她的七叔!
而他那旁若無人立在賭客們中間,竟莫名有種羣龍之首的氣勢。
許晗心神驟凝。
其實,這個面具人,不僅像七叔,更是她剛剛一直在揣摩的殺手雲峰!
她不相信風光霽月的七叔會成爲殺手,可她相信風光霽月的七叔會出現在賭坊裡!
沒人知道,看起來風光霽月的七叔,其實和徐修彥一樣,面上一派和氣,口中稱是的時候,肚子裡想的其實是什麼狗屁都不知道。
七叔和徐修彥也因此成爲了好朋友,同類人,總是能夠惺惺相惜。
她看看左右,抿了口冷茶,放鬆下來。
也許只是她想多了!
七叔的屍體是她親自收斂,帶回京城,後安葬在清水鎮邊上鹿鳴山的墳園裡。
她搖搖頭,手捏着茶盞,再往對面看去,賭坊裡又生起歡呼,想來那個面具人又贏了一把,面具下的脣角揚起。
這個人,不會是七叔,殺手也會來賭坊玩錢嗎?
殺手很落魄嗎?話本子裡那些瀟灑的,飄來飄去的大俠,劫富濟貧的大俠,其實何嘗不是在給自己找銀子花呢?
難道大俠就吃山風,飲露水?
許晗想想又覺得自己想的太寬了,只是,雲峰出現的太過奇怪了,這會,許晗心裡的疑團越結越大。
雲峰出現在這裡是湊巧?還是刻意?先前那股古怪的被人跟蹤的感覺再度上來。
那個跟蹤她的人,是雲峰?
想到這裡,她心裡的好奇就有些抑制不住。
若雲峰真的是七叔,不管他是爲什麼去做殺手,她都不在乎。
她只在乎,這世上,除了宓兒,霍家又多一個人活着,那樣的感覺很好!
只是,對面的男子看着雖不青澀,卻並不是七叔該有的年紀。
她將一顆梅子捏在手中,轉了幾圈,再擡眸去看街對面的面具人,眉頭皺的死死的。
不管怎麼樣,這個人的身份還是可疑。
她能夠確定的,就是他雖然是殺手,可對自己並沒有明顯的敵意。
她要上前去問一問跟蹤的事嗎?
梅子停在嘴邊,眉頭紋絲不動。
這個想法有點冒險。
不僅僅許晗這邊捏着梅子有些心不在焉,對面的面具人,殺手雲峰同樣的心不在焉。
他把玩着手中的骰子,眼神隨意看向一邊的賭桌,見有人正在擲前,眼眸微微一眯,將手中的骰子一扔,將面前的錢一攏,裝到袋子裡,嗤笑道,
“都是出千的,沒什麼好玩的,爺走了。”
他的聲音很大,賭坊裡本來是鬧哄哄的,稍微幾步之外,就聽不到別人的說話聲,可偏偏,雲峰的話傳入到了賭坊每一個人的耳中,包括賭坊裡的人。
頓時,賭坊裡的管事,打手等人紛紛跳了起來,洶涌的圍向雲峰,
“王八蛋,你說誰出千呢?”
雲峰將錢袋往腰間一別,將落在肩頭的青絲往後一撥,勾勾脣,環視了賭坊內一圈,”當然說的是你們。“
只見他忽然朝前一竄,竄到剛剛那個擲錢的賭桌前,手掌一翻,掌心出現了幾枚銅錢,
“這裡四個是你們的,這裡兩個是賭徒的,你要不要當着大家的面溶開驗一驗?到底裡頭摻沒摻東西?”
圍着雲峰的管事,打手們紛紛眼睛瞪的如銅鈴一般,又彷彿被掐住了脖子,只發出一陣意味不明的咕嚕聲。
有那輸的多的賭客,瞪着管事和打手們,“你們真的在錢里弄了鬼?你們出千?”
管事的怕雲峰,是因爲他看起來就不好惹的樣子,可這些賭客們,管事的是不怕的,更何況,被這樣一攪和,這個賭坊能不能開兩說了,頓時沒好氣的道,
“可真是好笑了,你們怎麼有臉問呢?來這裡的人有幾個手腳乾淨的?”
輸慘了的賭客們那裡聽的進去,彷彿魔怔了一般,個個眼眶發紅,仿若惡鬼,撲向管事的和打手,
“你們這些坑人的玩意,都是你們坑的,還我家產,還我血汗錢……”
大家一擁而上,要將那管事的摁在地上痛打,可管事的哪裡肯,於是一夥人糾纏在一處,頓時整個賭坊亂成一團。
很快的,就有衙門的衙役操着燒火棍過來維持秩序,將那些圍在一起鬥毆的人拉開。
大家都是形容狼狽,面上要麼打成烏眼雞,要麼就是頭髮揪成亂草窩,更有的衣衫都破了,露出裡頭的內衫。
許晗站在人羣裡,看着那個雲峰,仿若旁觀者一樣,看着鬧劇的發生,彷彿這羣圍毆不是他造成的一樣。
許晗越看,臉色越發的白,她深吸了兩口氣才稍微平靜了些。
郭正在邊上看到許晗臉色發白,眼神發怔,以爲她是看到了那些圍毆的人,感覺到不適,於是道,
“王爺,要不屬下去裡頭給你找個雅間?”
許晗彷彿木偶一般,僵硬的偏頭去看了眼郭正,搖搖頭。
對面,衙役的已經將那些圍毆的人分開,其中一個爲首的捕快朗聲道,
“杏林賭坊違法亂紀,多行不義,上頭有令,即可查封起來,待其中不法事理清後,再行審問。”
管事的傻了,見捕快的發話後,後頭的那些衙役腳步生風地去抄賭坊,頓時慌張地上前道,
“哎呀,趙捕頭,你不能這樣,我們是有交情的,你上頭的人可是……”
賭坊能開下去,三班衙役,官府的官員那都是送過禮的,年年節節每一個都不缺。
趙捕頭啐了一口,“呸,滾,誰和你一個坑害人的賭坊有交情,可別胡說八道啊。”
說完,大步流星的進了賭坊,看着衙役查封賭坊。
查封賭坊!
這可是一個大肥差啊,抄一次,夠吃三年!
說起來,還真的要感謝貴人。
剛剛上司正在衙門裡喝茶,門前有小孩送來一封信,言明交給長官,本以爲是不怎麼重要的事情,沒想到,上司打開信後,臉色立刻就變了。
隨即吩咐他點齊衙役,到了這杏林賭坊來查抄。
呸,一個賭坊還取名杏林,真是不要臉,他以爲是藥鋪啊!
藥鋪那可是救人性命的,這賭坊可是害人性命的!
早在雲峰將那銅錢的奧秘公佈的時候,圍觀的人議論紛紛。
“天吶,這麼個小賭坊也居然弄虛作假,坑害鎮上人的血汗錢,怪不得我隔壁的楊老大賭了沒幾次,房子就沒了,如今一家人躲在山邊的破廟過日子。”
“我隔壁的徐小四不也是嗎?哎,好好的,如花似玉的姑娘,賣給滿腦肥腸的地主老爺做十八坊小妾。”
“十賭九輸,看來不假……”
邊上的圍觀百姓議論聲彷彿和潮水一般,要將那賭坊的管事給壓倒了,眼看着衙役們一個個搜查過後,袋子鼓鼓的,笑的見牙不見眼,然後將管事的還有幾個打手給拖走了。
管事的只能沒有半點掙扎的讓那些人將他拖走,他哪裡敢反抗,最少被拖走不會有生命危險,一旦落到圍觀百姓的手裡,不死也要去了半條命。
等到賭坊的人都被帶走,人羣散去,許晗依然站在茶樓的欄杆處,看着對面的雲峰一動不動。
只見雲峰慢吞吞地轉過身,往西邊的一條巷子而去。
許晗想也不想,立刻跳出欄杆,跟了上去。
郭正在後頭大喊,“王爺。”
說着也要跟上來。
“你在這裡等着。”許晗丟下一句話,然後就衝了出去,尾隨在雲峰的後面。
小巷彷彿沒有盡頭一般,大約走了小半里遠,前頭的雲峰腳步忽然緩了下來,餘光略略往後,又繼續朝前而去。
許晗綴在他後頭,並沒有多加刻意的掩藏着自己的行跡,她跟的並不十分緊,行動也是磊落的很,即使有人經過,她也沒有閃躲,彷彿走的就是這條路,名正言順極了。
她不知道自己爲何要跟上來,好像不問兩句,心裡不舒坦一般。
眼看着前頭雲峰,拐個身往另外一條衚衕而去,她也跟着閃身進去。
結果,衚衕裡空蕩蕩的,只有牆壁,沒有人。
忽然,她的身後有風聲傳來,在吹到自己後腦時,許晗一個扭身,捉住了那要拍在她肩頭的手。
再轉身,就見到剛剛賭坊裡的始作俑者如同沙場上擒道的敵軍將領一般,站在面前。
“找我有事?”雲峰聲音淡漠,問道。
許晗鬆開他被自己捏着的手,淡定的撿起因爲扭身時掉落的摺扇,很禮貌的頷首,說道,
“雲峰是吧?你認識一個叫霍九星的人嗎?”
九星,不是七叔的名字,不過是霍晗給他取的外號。
因爲七叔背後有九顆痣整齊的排列着。
男女授受不親,更何況是叔侄,這是有一日七叔受傷,她幫着上傷藥纔看到的。
忽然,許晗的脣緊緊的抿起。
她一直認爲戰場上的那個是七叔,是因爲他手上的傷疤,因此來確認他的身份……
她的閃神,並沒有注意到對面雲峰面具下的眼眸微微閃爍,然後嘴裡無意識地道,
“霍九星?”
他身後的衚衕,正好走過去一行人,爲首的是一個戴着眼罩的獨眼男子,渾身殺氣凜然。
不過,看向許晗那如畫的面盤時,露出了一抹興味,反覆看獵物一般,眼睛更是如蒼蠅般的黏在許晗的臉上,肆無忌憚。
許晗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並未覺察,倒是雲峰,握拳,然後伸出手,支在牆壁上,擋住那獨眼男的目光。
等到那些人都走遠,雲峰這才皺着眉頭收回手,一言不發地轉身就要走。
“霍九星!你等等!”
許晗回過神來,看着他越走越遠,不由的大喊道。
雲峰停住腳步,沒有回頭,只是朝後扔來一個東西,許晗伸手接住,
“剛剛那些衙役是你派人去叫來的吧?”
“雖然那些官府的人也不是什麼好貨,但是,也算是爲民除害了,現在,我送你一份大禮!”
許晗不明白他說的話,什麼大禮?
她接過東西,攤開掌心,裡頭是一枚銅錢,可這枚銅錢,和她見過的都不一樣。
她捏着銅錢,見雲峰已經追不上,於是抿了抿脣,回身往茶樓走去,和郭正匯合。
回到茶樓前,對面的賭坊已經被翻的亂七八糟,還有衙役在裡頭翻查,外頭有衙役站崗,閒人不得靠近。
“郭正,走吧。”許晗最後看了眼那賭坊,又捏了捏手中的銅錢,吩咐郭正。
今日最重要的是去鹿鳴山霍家墳園祭拜。
從鎮上去到鹿鳴山,不過一個時辰不到的距離,這一片山,當時是霍家先祖買下的,山腳下往上看,一片鬱鬱蔥蔥,再到了墳園,眼前的景象讓許晗是一愣。
沒有雜草叢生,每一塊墓碑乾乾淨淨,墳堆邊上都用石頭堆砌好,半點沒有泥土流失的樣子。
從上至下,無論是先祖,還是到許晗親手所立的墳堆邊青松傲立。
墳頭前,還有香梗埋着。
許晗走過每一座墳前,無一例外。
她的腦海裡不期然的想起巷子裡的雲峰,是他?
她吩咐郭正將帶來的香燭,果點貢品都拿出來,正當她彎腰去往七叔的墳前祭拜時,斜裡飛出一個星子大小,烈日下閃着寒光。
它的來勢那般迅疾,使人光看一眼也覺得喉頭髮緊。
郭正在另外一邊的墳頭擺祭品,見狀驚叫起來,飛快的往這邊撲。
沒想到,這偏僻的墳園,竟然還有暗器飛過來。
許晗來不及多想,剛要閃身躲開,恰同時,她又看到有顆小石子朝那暗器擊去。
墓碑的前方,空中傳來啪的一聲響,擊起的火花在半空濺向四周,那顆閃着寒光的暗器掉落在地面。
郭正見許晗無恙,頓時立即撲向暗器發射過來的方向,飛快的將那個發送暗器的人給死死的壓住。
下頭,上來一個人,一道溫潤而溫柔的聲音傳來,“小王爺,嚇着了嗎?”
許晗定睛,一身黑衣長袍,披着大氅,眉眼溫潤,是徐修彥,正雙眉微蹙,關切地望着她。
那邊,郭正已經將行兇的人押了過來,如果雲峰在此,大約就會認識,竟是那個戴着眼罩的獨眼男人。
“小王爺,這裡是霍家的墳園,你這是來祭拜??”
徐修彥的話語裡滿滿的疑惑。
倦舞 說:
額,一起八千加,太冷了,手凍僵了,晚上那更再多更點。
謝謝小丫頭的巧克力,小婉子的魔法幣。哦,還有大家的鑽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