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便是‘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的出處吧。”竇漣漪聽得興味盎然,繼爾眉心一蹙,不免擔心起來:“這是宮裡,一旦燒起來,可是不得了,不行。”
當即喊來候在亭子外的秀珠,一邊指給她看一邊吩咐:“你去看看,若真是有人放火,叫他上來。”
夏若桐睨了她一眼:“你呀,就是操心的命,不當皇后真是可惜了。”
“別胡說。”竇漣漪左右一看,斂着眉頭再三叮嚀:“這話可不許再說了,否則禍從口出,後悔就晚了。”
“這裡又沒旁人,再說皇后娘娘也不像是小氣的人。”夏若桐對她的小心很不以爲然。
皇后再大度也是女人,是女人免不得拈酸吃醋,況她如今高居中宮,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酣睡,皇后不喜歡她這位前皇后的存在也可以理解。
正說話間,秀珠帶了一名小太監來,上前便跪倒在地:“奴才再也不敢了,求桐貴人還有竇夫人饒命。”
“他在下面做什麼?”上來便求着饒命,看來不是小事,竇漣漪問向秀珠。
秀珠踢了那傢伙一腳:“膽大包天的奴才,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在皇宮燒冥錢,幸好沒被別人發現,否則一頓打只怕是輕的。”
“你好大的膽子,不知道這樣做違反宮規嗎?”就連一向大大咧咧的夏若桐也覺得這傢伙做事太出格了,別說這裡是天下第一城,便是像自家這樣的大戶人家,也是不能隨便燒這東西的。
竇漣漪卻想得更深:“你給誰燒的?”
“奴才……”小太監擡眼睃了她一眼,趕緊低下頭去,欲言又止。
她越發覺得有問題,輕撫了珍珠耳墜,漫聲道:“不想在這裡說也行,待會跟內務府黃公公交待去吧。”
“不要,求夫人饒過奴才。”咚咚咚,小太監不停地以頭叩地,額頭滲出了血。
竇漣漪眉頭一皺,“好啦,別叩了,一五一十地說,若有半句隱瞞,你知道後果。”
“是。”小太監下了極大決心似地擡起頭來,額頭都叩爛了,血糊糊的好生狼狽,“奴才小英子,是小安子的……弟弟,今日是哥哥的月祭,怕晚上燒火引人注意,特意挑了一天中人們精神最爲不濟的黃昏時分,又挑了人煙稀少的假山腳下,不想,還是被兩位主子發現了。”
聽到小安了的名字時,她震驚極了,與同時一驚的夏若桐相視一眼,這也太巧了。
“你哥哥畏罪自殺,死了也是活該。”夏若桐厲聲道。
小英子神情悲切:“奴才的哥哥一向謹小慎微,原在花木房當差,因做事極負責,被安娘娘挑去服侍,不想沒過幾天被派去了竇夫人那裡,想是哥哥犯了事惹安娘娘不高興了,可是,奴才真的不相信哥哥會害人。”
“你方纔說小安子服侍過安皇貴妃?”竇漣漪大吃一驚,之前特意調查過小安子的來歷,並無服侍安景涼的記錄,若小英子沒有說謊,那就是安景涼刻意抹去了這一段。
那麼,她爲什麼要隱瞞呢?
通常,只有心中有鬼,纔會想着抹去痕跡。
“也不過十來天,便被打發出去了。”小英子再次證實了。
竇漣漪撫着耳墜不語,直到地上的人被這無言的沉默壓得快要跨掉,方纔出聲:“你下去吧,剛纔說的話一個字都不要漏出去,否則你死了,只怕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
“謝竇夫人饒恕,奴才保證一個字都不會說的。”小英子如蒙大赦,又叩謝了夏若桐,這才爬起來離開。
夏若桐盯着那道逃也似的背影,哧地笑了起來:“沒想到姐姐還有這麼厲害的一面,你看他給嚇的。”
“不是我嚇他,而是安景涼若聽了這番話,定不會放過他。”眼底有涼意一閃而過 ,她緩緩道出原委。
對面的人臉色一變,脫口而問:“難道寧靜如真是冤枉的?或者,她背後還有主使?”
“寧靜如也許是冤枉的,也許是幫兇。”竇漣漪站了起來,整了整坐久了而有些發皺的衣衫,“看來,我得去看看這位老鄰居,妹妹,姐姐先走一步。”
夏若桐跟着起身,不禁嘆了一口氣:“還打算同姐姐一起用晚膳的,竟是不行了,這宮中呀,叫人想清靜一會都難。”
“下次吧,下次姐姐陪你。”
說出最後一個字的時候,竇漣漪已經走出了亭子。
辛者庫是宮中專事粗重活的地方,一般都是一些犯了事的宮女太監被打發在此,以示懲誡。
而椿米無疑是這裡最辛苦的活計,竇漣漪在管事太監的引領下進了一個大院子,正是晚飯時間,有些人蹲在院牆下胡亂地扒着飯,另有一些還在幹活。
一問,方知每個人每天都定了任務,完不成前是不準吃飯的。
“寧靜如,有人找。”
直到管事太監衝着身旁的人喊了一嗓子,被叫之人放下手中粗壯的棍子,慢慢地轉過身來時,竇漣漪才依稀辨認出她來。
一身灰撲撲的衣衫,蓬着頭髮,臉色毫無光華,尤其是一雙手粗糙得不成樣子了。
“瞪着幹什麼,還不跪下。”管事太監一邊罵,一邊飛起一條腿對準她的膝彎就是一下,寧靜如雙膝一屈跪倒在地,然,她的頭卻不屈地昂着,眼中的恨意彷彿要將面前的竇漣漪吃了。
竇漣漪皺了一下眉頭:“我想單獨同她說會話。”
“您請。”管事太監客氣一聲,識趣地離開了。
“竇漣漪,你是來看我有多慘的是嗎?現在看到了,你可以走了。”寧靜如咬牙切齒,如果眼神可以殺人,竇漣漪只怕已經死了無數回了。
她微哂一聲:“我沒有那麼 無聊,今天來,是想親耳聽你認罪。”
“哈哈哈……”寧靜如突然狂笑起來,像夜梟慘號,與這樣灰暗的所在,聽上去讓人毛骨悚然。
竇漣漪極力忍住了想要抽身而去的衝動,只冷冷地盯着她反問:“有這麼好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