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惶恐……”這一聲沒有說完,被啪地一聲打斷了,雖沒親眼所見,只聞又響又幹脆的一聲,便知這一耳光下足了力氣。
竇漣漪不禁皺起了眉頭,那怒斥的一聲她聽出來了,想是蕭淑妃在責罰宮女呢,只是這裡人多嘴雜的,她也太不注意形象了。
“妹妹,人家現在可是皇上的心尖子,你還是悠着點吧。”
安景涼不鹹不淡的話與其說是勸止,不若是在火上澆油,竇漣漪倒有些好奇了,什麼叫皇上的心尖子,難道被責罰的不是普通的宮女?
“哼,別說還沒爬上龍牀呢,就算爬上了也不過是個下賤的舞女,還是戰敗國送來的,連奴隸都不如,也不照照鏡子看看自己那副德性,來人,給我狠狠地打。”
一聲令下,啪啪啪……一下又一下,脆響在這天高雲淡的秋日裡。
竇漣漪坐不下去了,起身走了過去。
“住手。”
所有人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驚住了,那奉命執刑的宮女也罷了手,一看是她,嚇得大氣不敢出,安景涼率先醒過神來,深深一福:“給皇后娘娘請安。”
蕭麗雲正在興頭上,無端被人打斷了,原本有些惱怒,再一看竟是皇后駕到,雙手攏在名貴無匹的貂毛護手套裡,明明弱不禁風的,隱隱卻透了凜然之氣,心中縱不服,明裡也不敢大不敬,也福了下去。
“皇后娘娘金安,姐姐怎麼不在宮裡歇着,外頭風大也不怕身子受不了。”這話明着是關心她的身體,潛臺詞則是:你一病秧子不在寢宮裡好好呆着,到處亂跑什麼。
大病初癒,方纔那一聲雖然不高也不重,卻也令她氣喘,便從貂毛護手裡抽出手,秀珠機靈,趕緊將手遞與她扶着,她便那麼端立如鍾,盡顯皇后的威儀。
“淑妃,下人若是犯了錯,輕則斥責,重則自有宮刑司處置,後宮不得濫用私刑的宮規你不記得了嗎?何況這還不是尋常的宮女,她可是皇上親命的女官,你大庭廣衆之下,讓宮人動用私刑,不怕傳到皇上那裡,治你個亂用私刑之罪嗎?”
竇漣漪已經看清被打之人是誰了,赫然是最近宮人口中經常傳來傳去的皇帝新寵,難怪安、蕭二人容不下她,一向沉不住氣的蕭麗雲更是跳出來,全然不顧皇家體面地動手了。
“姐姐教訓得是,原是妹妹一時糊塗,以後不敢了。”蕭麗雲情知這事做得過了,況且如今人人知道明雪鳶是皇帝的新歡,今天這事斷不能讓皇帝知道了,是以不得不低頭認錯。
安景涼事不關已,高高掛起,只在一邊閒適地旁觀。
“罷了,都回吧。”竇漣漪一向大事化小小事化無的態度,遂淡淡地下了懿旨。
二妃早就呆不住了,聞言趕緊行了告辭禮,各自帶着手下離開。
“淑妃向來做事欠考慮,本宮知道你今天受了委屈,只是大家有幸同住一個皇宮裡,當以和爲貴,希望你明白本宮的意思。”這意思是此事就此打住,不必傳到皇帝耳朵裡去了。
明雪鳶福了一福,神色無喜無悲,態度亦不卑不亢,“皇后的意思也是奴婢的意思,原不過是一場鬧劇,又何必讓皇上知道,倒顯得多事。”
中秋節那夜,初初一見,便覺此女清婉脫俗,與衆不同,如今聽了她這番話,更覺她身上那股超然塵世之外的氣質,令人肅然不可小覷。
竇漣漪不禁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讚賞地點點頭:“明司舞果然是個明白人,如此,本宮便放心了。”
“皇后稱讚雪鳶是個明白人,只是皇后自己爲何犯了糊塗呢?”明雪鳶微微一笑,雖半邊臉腫着,依舊明豔極了。
“明司舞,請注意你的言行。”秀珠卻因了那些傳聞,不喜與她,聞得此言,當即斥了一句。
竇漣漪瞥了秀珠一眼,這丫頭老是沉不住氣,心中卻是一動,“明司舞此話怎講?”
“昨夜至怡心殿獻舞,舞畢,蒙皇上親自送奴婢回宮,路上,皇上問了奴婢一個問題:心中是否有人?奴婢回答是,您猜皇上怎麼樣?”明雪鳶淡淡道來,彷彿在說一個不相干的事。
竇漣漪穩了穩心神,貌似漫不經心地問:“皇上怎了?”
“皇上竟拍掌大笑,然後命李公公送奴婢回去,自己則徑直找皇后去了,奴婢覺得奇怪,一問,方知是皇上與李公公打了一個賭,若是皇上贏了,便不管皇后如何冷待,以後賴在中宮不走了。”許是昨晚皇帝的樣子着實有趣,恬淡如明雪鳶,說及此,也忍俊不禁。
竇漣漪大異,別過頭問秀珠:“皇上昨晚來過嗎?”
秀珠用力點頭,再也顧不得皇上不許泄露的旨意了,“皇上昨晚來的時候,見娘娘已睡去,唯恐吵着娘娘,便獨自在西暖閣歇了一晚上,清晨走的時候,特意叮囑不許告訴娘娘。”
“皇上有時候像個孩子,讓你見笑了。”竇漣漪也不覺菀爾。
明雪鳶忽然問道:“不知皇后有沒有興趣聽聽明雪鳶的故事?”
“願聞其詳。”這是一個迷一樣的女子,第一次觀其舞時便知她是一個有故事的人,說不好奇是不可能的。
靜水一樣無波的聲音在風中響起——
我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誰,是舞坊的舞娘們將我養大,從小浸浴在那樣的環境裡,我喜歡舞蹈,可是在我們國家,舞女的地位是極其低下的,到了十歲便成爲官妓,成爲達官貴人的玩物。
那年,我十歲了,遇到了他,他是一位貴族子弟,我們一見鍾情,那之後的兩年是我這一生最美好的日子。
可是貴族子弟是不可以娶舞女的,他的家人知道後自然極力阻止,15歲那年,我們決定私奔,記得那是一個大雨磅礴夜晚,我們趕着馬車在路上狂奔,後來馬車翻了,便手牽着手在雨中奔跑,後面是他們家派來的追兵窮追不捨。
終於,我們被追上了,他被帶了回去,而我又回到了舞坊;再後來,他死了,因爲淋了雨,回去後又不吃不喝,一個月後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