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郎中已經爲她上完了藥,並且將幾貼內服藥包起來,交給了西陵瑄。兩人走出醫館,已是臨近午後,趕集的人都已經回家了,街上微顯冷清。
小悠說:“現在你隨我去取藥嗎?”
西陵瑄笑道:“取藥不急。”
“那你現在要做什麼?”小悠有些疑惑。
西陵瑄說:“我有些餓了,你可知這裡哪裡有吃飯的地方?”
聽到吃飯這兩個字,小悠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她說:“不遠就有一家麪店,那裡的臊子面特別香,隔很遠就能聞到……”
西陵瑄說:“那,你能帶我去嗎?”
小悠說:“當然。”
於是,小悠帶着西陵瑄走向東街的那家麪店,大約是過了用午飯的時間,所以麪店裡除了老闆娘,沒有其他人。小悠站在門口,對西陵瑄說:“要不……要不你先吃着,我去街口等你……”
西陵瑄卻拉住她,對老闆娘說:“兩碗。”
老闆娘盯着西陵瑄俊逸脫俗的臉,笑成了一朵花,連聲道:“好嘞,兩位先請坐,面很快就好。”
小悠想要拒絕,可是肚子卻不爭氣地叫得更歡,一張臉竟然微微泛紅。
西陵瑄說:“其實,是因爲我不習慣一個人在外面吃東西,所以請你陪我。”
小悠聞言,於是說:“那好吧,我就勉爲其難陪你吃一頓。”
面上來了,滿滿一大碗,蓋得密密實實的蔥香瘦肉臊子。西陵瑄將筷子遞給小悠,小悠便不客氣地吃了起來。真香啊,除了二師父給他買過的那塊甜糕,這大概是她記憶中吃過的最好吃東西。
小悠一邊吃一邊擡頭看向西陵瑄,他拿着筷子,目光如水,動作優雅,窗外的陽光灑在他的發上、肩上,讓他更加氣宇不凡,如仙似幻。小悠不自覺地呆住了,吃相也慢慢斯文起來。
西陵瑄問她:“好吃嗎?”
小悠含糊不清地說道:“好吃。”
西陵瑄露出了一抹滿意的笑容,那天他吃的並不多,可是他也覺得那麪條真香,是他吃過的最好吃的麪條。
小悠吃飽喝足,精神也好了起來。夕陽西下,她開始帶着西陵瑄往木屋走去。過
去的十年,這裡除了她和三個師父,便只有被她抓去試毒的人。如此這般好端端被她帶去的,西陵瑄還是第一個。
小悠受了傷,走得很慢,直到天邊只剩下最後一抹夕陽的時候,他們才最終站在了木屋前面。
對於這座木屋,西陵瑄幾日前就已經知道些許,他知道這裡很偏僻,附近幾乎沒有人煙。他也知道這裡很破舊,沒有一件像樣的傢俱。他還知道這裡很亂,畢竟除了小悠,住在這兒的還有三個從不修邊幅的男人。
可是他沒想到,竟然偏僻至此、破舊至此、凌亂至此……
小悠乾笑兩聲,指着院門說:“剛剛纔壞的,前兩天還是好的。”
西陵瑄也笑笑,故作淡然隨着小悠走進院子。
小悠點亮廊下所有的燈,然後從大師父房間裡將所有的摧心丸都拿了出來,足足兩大碗。
小悠說:“夠了嗎?”
西陵瑄看了看,淡淡一笑點點頭。他問:“廚房在哪裡?”
小悠指了指旁邊,說:“那兒。”
西陵瑄便走進了廚房,小悠這才反應過來,腳步不甚利索地跟過去,問:“你是要喝水嗎?”
西陵瑄說:“我找東西幫你煎藥。”
小悠愣住了,站在門邊一動也不動,呆呆地看着一身乾淨白衣的西陵瑄在那雜亂不堪的廚房裡忙來忙去,他找來柴火,將火生起,然後找來瓦罐,洗乾淨,放入藥材,裝水,蓋好蓋子……
溫暖的火光照亮了小屋,小悠卻依舊站在門邊,她不敢走進來,不敢說話,這樣一個爲她忙碌的身影,即便是在夢中,她也從不敢奢望。現在,是夢嗎……
西陵瑄這時才發現自始至終,她竟未挪動一步,他淡淡笑着,走到她身邊問:“怎麼了?”
那一瞬,他看見的竟是她眼裡微微閃爍的淚光。他的心猛地一顫,輕輕開口:“小悠……”
小悠笑了,搖搖頭說:“沒事。”
她悄悄別過頭去,擦乾眼裡的溼潤。她想,大概是因爲師父們走走了,所以她不知不覺變得脆弱了……
小悠走到火堆邊席地而坐,西陵瑄也走過去坐在她身邊,小悠說:“你的衣裳會弄髒的。”
西陵瑄說:“沒關係,衣裳髒了,洗洗便是。”
火光溫暖,瓦罐裡的水漸漸開了,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散發出陣陣藥材的香味。
西陵瑄看着她,沉默良久,終於開口問道:“你不是說,那摧心丸是你大師父做的嗎?你大師父呢?”
“他走了。”小悠頓了頓,又說:“其實,我還有兩個師父,一個二師父,一個三師父。”
西陵瑄那般隨意地問:“他們也走了嗎?”
小悠點點頭,又搖搖頭,說:“他們死了。”
其實小悠想說,二師父和三師父雖然死了,但是沒有走,他們就躺在院子裡。可小悠怕嚇着這個高貴的乾淨的俊雅的男子,所以她沒有說。
西陵瑄移開目光,許久,他又問:“你從什麼時候,開始和你師父們一起生活的?”
小悠想了想,說:“應該是六七歲吧。三師父說,是他從荒野裡把我撿回來的。”
西陵瑄說:“那……六七歲之前呢?那時候你在哪裡?”
小悠笑笑,說:“六七歲之前的事情,我全都不記得了。”這時候,她取出那顆掛在脖子上的七彩琉璃珠,說:“三師父以前告訴我,要是我乖乖聽他們的話,或許有一日,我失去的記憶會回來,這顆琉璃珠會保佑我的。”
西陵瑄的心裡隱隱驚愕,當他再次出現在小悠面前時,儘管她和過去相比,有着那樣巨大的變化,但是他還是在她身上看見了當年的影子。那時候他就在想,爲何她竟一點也記不得他?彷彿她和他只是第一次相見。
原來,她已經什麼都不記得了。不記得月桑城那一場慘烈的變故,不記得賀蘭芳與蕭冉珏的慘死,不記得她曾經是那樣一個錦衣玉食幸福無憂的女孩……
也許,這纔是上蒼對她的眷顧,若是她記得,她如何在這樣的地方活下來?如何爲了一頓飯一兩銀子,孤身一人站在街頭,賣着那些奇奇怪怪的毒藥……
正因爲她忘記了,她可以重新開始,做一個沒有背景也沒有血海深仇的千小悠,她寄人籬下、忍飢挨餓,卻也可以常常因爲一點小小的滿足而開心大笑。她不必像他,十多年來,終日終日地活在仇恨之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