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目光,停留在了房間右邊的牆壁處,一個看起來很小、但卻妝扮的很不符合她年齡段的成熟的丫頭,正被秦心顏抱在懷裡安撫。
那個丫頭的眼睛裡面,噙滿了淚,死死的咬住脣,像是很害怕,但卻沒有發出聲音,身子顫抖的格外厲害。
秦心顏輕輕的拍着她的背,臉上的神情,溫柔得像是能夠滴出水來,一邊還柔聲說着:珠兒,不怕——
上官安奇跟另外一個清瘦俊俏的小少年,站在一旁,安靜的看着這一切。二人皆是面無表情,倒很像是徹頭徹尾的旁觀者,跟朕一樣,也是剛來一樣。
剛聽見秦心顏說珠兒,難道,面前這個瘦弱的小丫頭,這就是信中所提及的、秦王府死去的丫鬟翠兒的孿生妹妹、珠兒?
只是,看秦心顏那視其爲珍寶的樣子,那小丫頭,靠在秦心顏的臂彎裡,漸漸安下心來、舒展開眉頭的容顏,她們之間的關係,很明顯,不像是存在控制與壓迫的情況。
而王永利家的、她一個人半跪在地上,滿臉的崩潰,眼神之中,也盡是絕望跟悔恨,絲毫沒有了往日的張揚與驕傲。倒像是一夜之間突然乾涸了的溪流,再也沒有了半分生機與活力,也再也不可能活過來一般。
她的手掌心,正在流血,跟王永利背上剛剛纔被秦婉清拔出來的匕首上、是如出一轍的黑色的血,慢慢散開來了。
並不難聯想,王永利背上的匕首,應當就是她所刺的。
但是,皇帝的疑惑,卻是更多了。
九年前,明明是她苦苦哀求朕、才求來的這一樁婚姻,爲何她如今不僅殺了丈夫的新歡,還要謀殺親夫呢。況且,殺便殺了,像她這樣敢想敢做的女子,怎麼會是這樣的一副頹喪悔恨的模樣呢?皇帝自問自己對感情絕非一竅不通、全然沒接觸過的,但是,這二人之間的感情,卻好像很複雜,想起一個詞,相愛相殺。
“參加陛下。”上官安奇率先看見已經走進來並且正自我沉思着的皇帝,跪下來行禮。
房間之內其他的人,聽見了聲音,見到一身明黃的皇帝,都慌忙地跪了下來,除了已經處於昏迷狀態的王永利,參差不齊的一句“參加陛下。”
“嗯,都起來吧。”皇帝凝了凝神,開口道:“你們都趕緊先幫幫秦醫女吧,想辦法,讓王愛卿醒過來,朕再來問話。”
“是,陛下。”秦心顏等人應了下來,室內恢復到了方纔的忙碌與安靜的狀態。
寧玉方纔出去尋的大夫們,也及時的趕到了,皇帝找了一個稍微乾淨一些的椅子,坐了下來,寧玉親自去泡了一杯茶水,端了過來。
等待的時光總是漫長的,皇帝似乎是想起了什麼來,開口道:“你幫朕去看看德妃,她究竟在做什麼?她的親弟弟現在都這樣了,她竟然還能安枕無憂的睡大覺?!”
“是,陛下。”寧玉領命而去。
不過很快,寧玉便去而復返,而回稟的內容,讓皇帝的眉頭皺的更緊了。只聽他纖細溫柔的聲音道,德妃娘娘,此刻並不在王家。
上官安奇一愣,多看了寧玉一眼,這個御前首領太監,可以說是陛下最信任的太監,宮裡頭很多娘娘都爭相巴結的陛下面前的紅人,他爲什麼要撒謊。
嗨,這麼明晃晃的欺君,除了他,也確實沒誰了。
但是,上官安奇轉念一想,陛下認爲德妃不在這裡,總比陛下以爲德妃能在她親弟弟被人捅傷的狀況下、還能安心地在旁邊的房間睡大覺的好。
這樣,陛下對翠兒事件的訴訟人(小王我跟心顏)的疑心會減少很多,這對於小王我來講,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話外音君:給沒看懂上官安奇的內心獨白的讀者們送解釋,德妃一向最爲寶貝她這個弟弟了,不然也不會一聽說他鬼上身,大清早就出了宮。德妃她只有處於非正常昏迷狀態,不然,這種時候是不可能在安心的睡覺的。而在陛下的視角上看,翠兒這件事的訴訟人是秦心顏,讓陛下此刻來到王家看着一場大戲的,做決判的,也是上官安奇與秦心顏。所以,陛下會先入爲主的認爲,誰最可能讓德妃一直處於昏迷狀態,能更好地、對王永利動手腳耍陰謀呢?再聯繫到王如煙與王勵之,今日雙雙都被鐵面無情的大理寺卿帶走了,這些都是秦心顏來探病的傑作。皇帝多疑的心思,寧玉是懂的)
上官安奇眨巴着他的大眼睛,繼續思索與分析,寧玉他這個旁觀者,完全可以將德妃帶出來的,不過那樣的話,只怕會引發一場爭端;而心顏的麻煩,不會少,雖然這是小王我可以解決的。
可寧玉這一次的選擇,卻是明晃晃的幫秦心顏,小王倒還真的有些看不大懂了。
寧玉他是單純的只想幫忙,還是說他其實已經轉而站到了柳貴妃的陣營中。畢竟現在,後宮之中,並沒有皇后,而皇帝看起來也是被寒了心,也差不多絕了要立後的念頭。
排除先帝遺訓,皇后一定要選將軍家的人這一點上,德妃、賢妃、貴妃都有機會上位,雖然秦無惑的太子之位,目前看起來是穩穩當當,但是,陛下對柳貴妃是無上寵愛的,柳貴妃所誕的小皇子,一出生就已經被封了郡王。陛下的心,誰能猜得透呢?
但不管從哪個方面來說,站在柳貴妃這一邊,對寧玉而言,也算是近期的明智之選。
觸到上官安奇探究的目光,寧玉倒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地回了上官安奇一個“迷之微笑。”
……………
約莫過了一個時辰,王永利才被救回來了,背部中刀,所幸並不深,不然,就別管進入身體內的毒素了,光失血過多這一條,就已經足夠要人命的了。
王永利一睜眼,就看見皇帝的臉,驚得險些從牀榻之上滾落下來,“陛下,您怎麼來了?”
“你
剛從鬼門關處回來,就不必對朕行此大禮了,朕過來,自然是來看看你。”
“謝陛下。”王永利滿臉忐忑的應道,下意識的去看珠兒,發現她正躲在秦心顏的身後,只露出一雙眼睛,在心底嘆了口氣。
其實,看到那一雙乾淨、單純無暇的眼睛的時候,就應該死心的,她不是翠兒,就算生的一模一樣。翠兒的眼睛裡,除了跟其他青樓姑娘一樣的世故,還有那一種刻入骨髓的絕望,哪裡來的這般不經世事的單純與可愛。
已經忙暈的秦婉清,看到剛纔灑在地上的黑血的時候,這纔想起來,王夫人她,肯定也已經中了毒,慌忙地抓起她的手,要給她解毒,卻遭到了堅決的拒絕。
她的毒,早已從手掌心處滲透了進去,加上她剛纔一直都沒有解毒,而只是硬撐着身子、守在王永利的牀前,等候。此刻,她面色發青,手上的血雖然草草包紮過,但是隱隱約約還有黑色的血滲透出來,只怕已經毒入臟腑,再無生寰之機了。
秦婉清作爲一個大夫,現如今內心的想法,很是複雜,王夫人殺人、弒夫的罪行都赫赫然的展現在了一國之君面前。
她的死罪是難逃的,就算是現在將她的毒給清了,她能多活的,也不過就是一天罷了,確實不太有意義。
但是身爲一個大夫,見死不救,是違背初心的。
秦婉清想了想,還是拿起了針,準備扎破王夫人的手指,能救就抓緊時間趕緊救,爭分奪秒拼一下也好。
“不必了。”王夫人虛弱無力的聲音傳了出來,她深深的看了一眼秦婉清,“謝謝你,救了我的夫君。”
秦婉清聞言,愣在當場,只見王夫人她掙脫了自己的手,強撐着虛弱的身體,爬到了皇帝的跟前,磕起了頭。
“妾身有罪,跟陛下認罪。”王夫人道,看了一眼王永利,但是王永利依舊是一副冰冷臉,一眼都不想看自己。
遂轉過身去,看向皇帝,“妾身濫用私刑、打死了一個叫做翠兒的姑娘,不僅如此,只要是妾身的夫君喜歡的女子,或多或少都受到了妾身的迫害,不是被賣去青樓,就是被賣到鄰國去了。妾身善妒,犯了七出,夫君感念結髮之情,九年來都不曾休妻,妾身不僅不知感恩,還對夫君下此狠手,妾身該死,但請陛下明察,所有的事情,都是妾身一人所爲,妾身的丈夫都不知情。妾身無顏面再活在這個世上,願以死謝罪。”
說罷,便揚起匕首,朝着自己的心臟刺了下去。
從始至終,王永利都沒有看她一眼,而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面,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王夫人選擇用這樣的方式結束了自己,保全了王永利,陛下定然不會再查王永利的事情,秦心顏看了她被擡下去的屍首一眼,她是壞到了骨子裡不假,但是,她也是癡到了骨子裡。只是,她的這種愛,對王永利而言,不過是種負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