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吸了口冷氣,道:“既然如今形勢在蓬萊閣的掌控中,仙子爲何又突然出現?”
那女子道:“蓬萊閣能預測到今日情形,卻不能事無鉅細,像聖女她……”她止住了話頭,眸子裡閃過絲傷感。
葛黎知道她爲葛蘭眸而傷感,很可能是蓬萊閣送葛蘭眸入世時並沒有想到會讓對方枉死。而想起葛蘭眸,一種親情天性油然而生,讓她的心底瀰漫着悲哀,一時間楞忡不語。
那女子道:“一場浩劫,白骨累積,血流漂櫓,神人共憤,我這次奉神旨而來便是要將這神獸降服,將所有神獸的信息終結於此。”她說着,伸出手來。
葛黎一愣,搖頭道:“圖譜並不在我這兒。”
那女子蹙眉,隨即明白了,道:“也罷,我隨你走一趟罷。”她站起身。
葛黎知道得她相助,已經是勝券在握,便亟不可待地想要早點趕回一線谷。她站起,內力雖然不續,卻沒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隨手將小白攬入懷裡。
小白從她的臂彎裡冒出頭,向着那呆呆出神的紅點吱吱叫着。
紅點向它看了眼,又看看西涼妙的屍體,踟躕兩步又退了回去。
那女子注意地看了眼小白,道:“神祗後人有御獸之能,也難怪這白狐不離不棄。”
葛黎笑笑,撫了撫小白的頭,像是與朋友敘談,安慰道:“她念着舊主,你暫且由它去吧。”
小白嗚咽了聲,縮回了頭拱在她的懷裡不再動彈。
兩人走上高坡,葛黎這才發現自己落於葛兮邊界的山澗中,有幾隊葛兮守兵正往這邊搜尋着,見了兩人不由吃驚,圍了過來。
葛黎沒有可以證明身份的物件,聳了聳肩。
那女子倒是淡定。
士兵們圍上來後,有一人注意打量了葛黎一眼,突然單膝跪地,口呼,“女皇陛下萬歲,萬萬歲!”後面呼啦啦地跪倒了一片。
很顯然,邊城守兵已經得了消息,確定了她的身份。
葛黎想起前世的警匪片,好像都是塵埃落定時警車才呼啦啦地趕到,此時此景真是應時得很,她扶住額頭。
那人額頭滲出汗來,道:“卑職該死,迎接聖駕來遲,請女皇陛下恕罪……”
葛黎無意和他多說,淡淡地道:“刑檀遠人呢?”
刑檀遠是昔日西涼邊城守備,與柳將軍等都是悍將,當時立國葛兮,對方在第一時間上奏擁立,得了自己的讚賞。
那人道:“回稟陛下,刑大人早就命人查探陛下的消息,卻被葛國所阻,緊急調兵趕到時平地裡突然起了一股颶風,天昏地暗,砂石捲起,人馬不能行,所以耽誤了行程……”
葛黎吩咐道:“着人巡查所有失落之人,不得有一人落下。”略頓了下,聲音裡有着濃濃的苦澀,“告訴刑檀遠,置冰棺,將所有犧牲者安置其中迎入城內,未得孤之意不可動。”
“卑職明白!”
葛黎眺望着葛國的方向,臉色沉凝如冰,隱隱有戾殺之氣。葛國,西涼錚,孤會讓你爲今日之所爲付出代價!
穿過葛兮,所到之處萬木蕭條,滿目蒼夷,飽受戰亂之苦的百姓們過着戰戰兢兢的生活。
葛黎心情沉重,加上功力尚沒有復原一路上幾乎是沉默不語的,那女子也保持着緘默。
一日,兩人行到睦州郡,此城池與原門關遙遙相望,曾是葛兮一個大郡州,平日最是繁榮,然而所遭受的禍患更是嚴重。
天空漂浮着灰色的塵埃,邊緣透着微微的紅
色,像一塊厚重無光的鉛體,沉甸甸地,壓着人喘不過氣來。大地乾涸裂開,被岩漿的熱氣殃及,地面是寸草不生,十村有九村空蕩無人,如同世界末日。
睦州城門口守衛的士兵無精打采地耷拉着腦袋,時不時擡頭看向西邊的天空,憂心忡忡。
偶然進出的人也是萎靡不振的樣子,兩人緩緩策馬而行,只見街道兩邊林立的店鋪寥寥幾人,生意實在是慘淡。
屋檐下,角落裡坐滿了衣衫襤褸的乞丐,目光呆滯地看着來往的人,不時搖搖手裡髒破的碗,聲音很小,“大爺,小姐,夫人,賞口吃的吧!……”
葛黎露出面紗外的眸子幽冷如古井。
一個老乞丐顫巍巍地爬起來,哆哆嗦嗦地舉起缺了一個大口子碗,看着她,皺紋橫亙如溝壑交錯的臉上黑一塊白一塊,渾濁的老眼滿是殷切和哀求,“這位小姐行行好,賞口吃的吧……小的已經一天沒吃東西了……”
葛黎從懷裡掏出一塊薄餅放到他的碗裡。
老乞丐眼睛一亮,顫顫地抓起咬了口,一點碎屑掉到地上,撿不起來了,他忙不迭地爬下身子伸了舌頭去舔。
其他的乞丐面無表情地看着,麻木不仁。
葛黎攫住老乞丐的胳膊。
老乞丐吃痛,擡起頭。
葛黎察覺自己的失態,放開了手,聲音柔和,道:“髒了,”
老乞丐搖頭,道:“如今有口吃的就是福氣了,哪裡還嫌髒?”說着話,將那一點碎屑舔了出來,砸吧着嘴回味着,一邊將剩下的一大半小心翼翼地塞到懷裡,眼睛眯成了一條縫,“我那老婆子也是一天沒沾東西了,留着。”他嘆口氣,“不瞞小姐,老漢本來也有幾畝薄田,衣食無憂,兒女孝順,只是一場天災……”他打着哆嗦,彷彿又看見那紅色的灼熱的岩漿淌過,轉瞬間將所有的生物都吞噬殆盡。
他甩甩頭,佝僂了身子,吶吶道:“都死了,留着我這個不中用的……唉!”
其他人稍稍動了容。
正在這時,遠處有人吆喝一聲,“武家老爺布粥了!……快呀!……去討口吃的……”
像是被陡然打了興奮劑似的,乞丐們都忙不迭地爬起抓起破碗你推我搡地往東南方向跑去。
老乞丐也忙着要去,蹣跚着,嘴裡道:“武老爺是善人呢!……”便丟了葛黎跟着那些人的後面跌跌撞撞地去了。
葛黎頓了片刻功夫,便牽着馬兒順着人流的方向走去。
那女子默不作聲地隨後。
東南方向矗立着一座氣派的大宅院,紅漆銅釘大門,門口兩尊石獅子瞠目齜牙,威風凜凜。
順着兩邊一溜搭着棚子,有百米左右,左邊置放着一口巨大的鐵鍋,裡面白白的米粥翻滾着,熱氣騰騰,香氣四溢。幾個身體健壯的漢子正用大勺子在鍋裡攪動着,吆喝着,“排隊,排隊,一個個兒地來……”右邊則整齊地碼放着高高的糧食堆,有專人看管,發放。
顯然這樣的布粥施米不是第一次了,趕來的人無論是百姓還是乞丐都分別在兩邊規規矩矩地排了長長的隊伍,不時引頸探頭,相識的互相打着招呼,人聲噪雜。
葛黎拉了拉一名婦人的衣衫,道:“這位大姐,這布粥的是哪家府上?”
那婦人面色枯黃,目光和善,不禁被對方的貴氣所懾,結結巴巴地道:“姑娘想必是外來的,不知道這城裡的情況……因爲那妖獸禍害,十城有九城空,能逃的都逃了,官府也沒法壓住……這武老爺聽說是賺了銀子的要回鄉的
,經過這裡,願意拿了銀子糧食出來救濟我們這些沒個出路的人……”
“可不是?”旁邊一人接口道:“若不是武老爺撐着,也不知道這城裡餓死多少人!……這武老爺是個大善人啊!……”
“是啊,是啊……”其他人連連點頭,其中一人忽然道:“咿?快看,阿顧姑娘出來了!”
幾乎所有人的視線都投向大門口,只見裡面走出個身材窈窕的女子,一頭烏髮挽起,只插了個金頭蓮瓣簪,臉上蒙了層輕紗,一雙秋水雙眸波光流轉,可以想象到面紗下是怎樣的如花容貌。她上身着了件素絨繡花春襖,繫着條百褶如意月裙,素淨中透着雅緻。
身後跟了兩個大丫鬟和一個嬤嬤。
衆人見了她都不禁恭敬起來,有人叫道:“姑娘慈悲心腸,我一家老小多虧姑娘施恩了……”
“是呀,是呀,夫人和老爺真是九天菩薩下凡,救我們於水火中……來年求菩薩保佑老爺夫人一世安康……”……
衆人七嘴八舌地,都是讚美感謝之詞。
那女子落落大方地屈膝萬福道:“我家老爺在這危難時盡綿薄之力,得衆位鄉親讚譽實是慚愧,請衆位相信,我女皇陛下定然能扭轉乾坤,救民於水火。”
“那就好了,阿彌陀佛!……菩薩保佑,菩薩保佑……”衆人都動了意,頹敗的臉上有了亮色,仿若降服怪獸,再建葛兮是指日可待之事。
葛黎只覺得肺腑中有着一股子激盪之豪氣,握緊了拳頭,轉身上馬,一振繮繩,“駕!”
馬兒慢慢甩開了四蹄,這時,身後噪雜聲轟然,她回頭,卻見門裡推出一個輪椅,上面坐着一人,遠遠地看去並看不清容貌,只是不知怎的,她突然心頭一跳,有種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她勒住馬,眯眼看向天邊又遲疑了下,還是一夾馬肚,疾駛而去。
又經過三天的披星戴月,兩人遙遙可見一線谷的輪廓。葛黎擡起頭,只見天空紅色的雲和黑色的雲交錯翻滾着,遮蔽了天日,分不清黑夜白晝。
一線谷周圍百里赤紅一片,散亂着累累白骨,腥臭味經久不散,狀如人間地獄。
谷底那七彩的光芒猶如一個龐大的球形罩住那熾熱的紅色,紅色的赤焰忽忽晃動着,東西突想要找到一個突破口。在它的上空,血玲瓏浮動着,四周的白光卻比之以前微弱許多,甚至一度有被壓制的危險。
陡然間,像是暴風雨的前夕徵兆,紅黑兩色雲朵翻滾的厲害如同是兩隻正在生死搏擊的怪獸,相互撞擊着,撕扯着,發出震天動地的聲音,一道道弧形的金光閃過。
受到它的波及,一線谷裡的紅色巨球陡然漲大,吞噬着四周七彩之光和玄冰箭光,谷底隱隱有嚎叫之聲。
葛黎變了臉色,失聲道:“不好!神獸要復出了!”拼了命般打馬疾奔。
紅色暴漲,將天地都映得赤紅,巨大的爆炸聲響起,再一次的,涌出的岩漿竄起數十米高瞬間傾瀉而下,比上次更猛,更急,如果蔓延,不要說整個葛兮的土地,就是西陵也要被岩漿吞沒!
葛黎眼睛變得赤紅,眼角的肌肉跳動着,死死咬着脣,鮮血沁出,熱浪撲上她的臉,面紗被撩起,火燎般地疼,而因爲迫近胸口氣血翻涌,整個人如同置身於烈火之中!
她死死抓住馬兒長長的鬃毛,眼前是血紅色無邊的蔓延着,她似乎看到了在烈焰中掙扎的葛兮皇城百姓,看到了苦苦掙扎的葛三夫人,看到了相識的人,垂髫稚子,耄耄老者……無一不在向她呼喝,求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