澈在房中陪了我一會兒,就被朱雀請去了議事廳。我立在窗前,靜靜地看着窗外的月色,心中卻不怎麼安寧。我想要見哥哥一面,我需要知道漓究竟是如何打算的,我不能讓自己最不願看到的一幕發生。
“冥劍。”
“是,王妃。”冥劍自陰影中走出,垂首立在我身後。
“我想到漓殿下的營中走一趟。”
“王妃,現下兩軍交戰,這恐怕不妥。”
“你只需告訴我能否達成。”
“不是不能,只是要冒險。”
“冒險我不怕,只是此事萬不能讓王爺知道。”
“屬下明白。”
我點點頭,說:“此事急不來,待我思量一下,再做打算。”
“但憑王妃吩咐。”
我沉吟了一下,說:“今日我想早點歇着了,明日你隨我到城中走走。”
“是,屬下告退。”
冥劍走後,我就除去外衣,懶懶地躺在了牀上。身側沒有澈的陪伴,多少覺得有些寂寞。只是這些日子以來,這樣的寂寞似乎已經成爲了一種習慣。澈軍務繁忙,每日待他回到帳中時,我都已睡去。只是心裡掛念着他,總睡得不實。
躺在牀上輾轉無眠,直到夜深時,澈從議事廳回來,我依舊睜着眼睛呆呆地看着桌上微弱的燭光。
“怎的還沒睡下?”澈蹙眉看着我問道。
“等你啊。”我笑笑,口是心非地說。
“明明是自己在杞人憂天,卻說是在等我,哪有這樣的妻子?”澈脫去外袍,在我身邊躺下,支起頭望着我,脣角掛着瞭然的笑意。
“那你倒是說說,我在憂什麼?”我一揚眉,挑釁地看向他。
“你憂心的事情,爲夫會替你解決,自己莫要貿然行事。”
“你不說出來,我怎麼知道你想的和我想的一樣。”
“顏、英、辰,”澈緩緩吐出這三個字,然後看住我的眼睛,道:“是也不是?”
我深深嘆息,他果然還是這樣瞭解我。
“在這世上,你掛念的人本就不多,何況他此時還身在敵營,你心中定不好過。”
“我知道自己或許是多慮,但這份擔憂卻怎麼也抹不去。”
“我明白。”澈輕嘆,將我擁進懷裡。
被澈抱在懷中,心情不知怎的就這樣平復下來,我環了他的腰說:“明日還要迎戰,咱們早些睡吧。”
“好。”澈淡淡地應了我,躺下來。兩人無話,終是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我醒來時,身邊人已不在。我笑笑,不再賴牀,利落地起了身。我將頭髮挽起,插了支玉簪便走出門去。
推開門,看到早已侯在門側的冥劍,我舒心地笑笑,問:“王爺什麼時候離開的?”
“卯時。”
我點點頭,撇了撇嘴說:“你起得倒也早,大概所有人數得我最懶。”
聽了我的話,冥劍展顏一笑,也不接我的話茬,只是垂手站在我身後。
“王妃,可是要到城中走走?”
我想了想,淡淡說:“不去了。”
昨日計劃到城中逛逛,只是爲找到一個不易被察覺的地方,好讓我離開懷城去尋哥哥。但是既然昨晚澈對我說了那樣的話,我就不該再讓他擔心。
我帶着冥劍施施然出了郡守府,登上城樓。老遠地看見澈一身玄色戰袍負手而立,冥蕭和朱雀分立他的左右。我擺擺手讓衆人免禮,走到澈身邊站定,順着他的實現向遠處看去。
城外兵器叮噹的碰撞聲,兵士的廝殺聲一下下敲擊着我的心,我幾乎可以看到兵刃刺進身體後噴涌而出的血。冷兵器時代的戰爭,同樣的殘酷無情。帝王的宏圖,霸者的野心,就是這樣數以萬計的生命鋪就而成的。
我淒涼地笑笑,想起了那首詩:澤國江山入戰圖,生民何計樂樵蘇。憑君莫話封侯事,一將功成萬骨枯
人若是不親身感受某件事情,是很難體會到它的真諦的。就像我現在立於城頭,看着下面激烈的戰況,才知道什麼叫震撼,什麼叫戰爭。手不自覺地攥起,手心微微沁出了冷汗。我自嘲地笑笑,原來我也不過如此,什麼氣魄、謀略,到我這通通灰飛煙滅。什麼兵法、陣法,我也一概不懂,我不知道在這亂世中,愚笨如我還能做些什麼?
澈輕輕握住我的手,他的手乾燥而溫暖,我側過頭,努力擠出一個笑容,讓他知道我沒事。
“久了,便也習慣了。”澈淡淡地開口。
“讓你擔心了。”我雲淡風輕地笑笑,卻是想起了近在咫尺但又遙不可及的哥哥。澈給了我一個安定的笑容,將我的手在掌中握緊,不再多言,只是回過頭專注地看着城外的戰況。
兩軍力量不相上下,這一場戰爭直打得叫人筋疲力盡。兩個多月後,我在郡守府看着澈疲憊的身影,心裡也有中說不出的厭倦。
我沒想到兩個多月來,兩軍會始終這樣僵持着,頻繁的交鋒開始變得沒有意義。我每日都在城樓觀戰,原本柔軟的心在看多了廝殺後漸漸堅硬,只是在澈親自領兵出戰的時會緊張地攥住衣角。我相信澈,但我也同樣瞭解漓,我最怕他們二人兵戎相見,那樣的話,結果我是預料不到的。
戰爭是對人體力和心理的雙重挑戰,所以在兩個多月後的今天,我在郡守府看到沐晉先生,並不覺意外。澈確實需要一個幫手,而那個人,卻不能是我。我無論如何也做不到幫澈去對抗我的哥哥,對抗一個至今深愛我的男人。澈一個人同賢、漓還有哥哥周旋,堅持這兩個多月,他的能力已是不容任何人質疑的了。澈說:不能再這樣僵持下去,就算我能繼續,兄弟們也不能。他們拿着性命去拼,這遙遙無期的交戰,叫他們如何看得到希望?我不能拿着兄弟們的命和國家的前途去打這場仗,我必須勝。
澈說過這話的第三日,我便見到了沐先生,他一如世外高人般地出現在我們面前。沐先生和澈侃侃而談,我在一旁含笑不語,沐先生聽了澈的想法後,頻頻點頭,眼中滿是激賞之意。二人敲定了作戰計劃,澈便喚來朱雀,讓他請了八位將軍,幾人就在議事廳詳細部署五日後的作戰事宜。
我則留在房中與沐先生閒話家常,順便讓冥劍去取了些過去沐先生愛吃的點心過來。
“先生,這一年您過的可好?”
“孑然一身,四處雲遊,自是好得很。只是我沒想到,你與澈兒會這麼快完婚。”沐先生放下手中的茶杯,眼中滿是笑意。
“聽先生的話,怎的好像早就猜到我會嫁給澈呢?”我挑了挑眉,看着沐先生。
沐先生聞言朗聲而笑,卻不置可否。
“先生,您與哥哥可曾有過聯繫?”我笑笑,正色問沐先生。
沐先生搖了搖頭,說:“我一人遊歷在外,居無定所,自是也無法與英辰聯繫,不知他現下是否安好。”
“先生可知哥哥就在南原軍中?”
“嗯。”沐先生點點頭,表情有些嚴肅。
我輕輕嘆出一口氣,道:“不瞞先生說,在懷城這兩個多月來,我始終無法讓心情平靜下來,去面對這場戰爭。”
“念兒,你瞭解英辰嗎?”
“嗯?”聽得沐先生突然問起這樣不搭邊的一句話,我一愣,隨即一笑,說:“不管了解不瞭解,我對哥哥的牽掛都是斬不斷的。”
“英辰答應你的事情,他定會做到。”聽了沐先生的話我又是一怔,這才記起哥哥曾說待一切安定就到燕雲尋我的話來。
我粲然而笑,說:“念兒記下了。”
沐先生微微頷首,道:“臨盛軍中,我不可久留,你且將此圖交與澈兒,他看過自會明白。”說着沐先生便從懷中拿出一個折起的羊皮紙,交到我手裡。
“先生這就要離開嗎?”我蹙眉,但也知道沐先生的擔憂。他是明帝要殺之人,雖是多年過去,可明帝並未收回成命,所以儘管這裡是遠離燕雲,但沐先生在此久留卻也不是良策。
“是。”沐先生點點頭,便站起身來。
“冥劍。”
“是,王妃。”冥劍推門進來,恭敬行禮。
“送沐先生出城。”
“是。”
我從雕花凳上站起,對着沐先生一拜,道:“先生,您保重。”
沐先生輕嘆,說:“孩子,或許很多事情都不如你想像中那樣,若是他日你覺得有些東西顛覆了,不要去質疑身邊的那個人,問問自己心,好好想清楚。”說罷,沐先生便轉身走了出去,留下我一人在房中細細琢磨他的話。
我轉身坐回桌旁,撐着額頭,淺淺地品着手中的茶。沐先生說:不要去質疑身邊的那個人。他說的是澈嗎?沐先生讓我不要質疑澈,我又會質疑澈什麼呢?沐先生究竟在指什麼事,我一點頭緒都沒有,理不清,就不願去考慮了。閉起眼睛,我靜靜地坐着,等澈從議事廳回來。
不知又等了多久,突聞有人輕輕叩門。我懶懶打起眼睛,道:“請進。”
門外的人將門推開,卻是朱雀。朱雀走進房來,身後還跟着一個人。那人身着黑色斗篷,頭上戴着兜帽,容貌並看不真切,只是斗篷下隱隱能看到月白色的袍子。我心裡一動,便站起身來,向着那人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