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經有種衝動,馬上離開這裡,我不靠他!我甚至想帶可心姐離開,我們都不靠他!
我唯一安慰的是,可心姐沒有給他,他不曾得到過。
可心姐並沒有生氣,還是在暴龍的懷裡,伸手捧着他的臉,和聲細語:“遠亭,別生氣,靜靜心。自從出了院之後,你的性情變化很大,可是我理解你。你要知道,我愛你,我不在乎你的樣子、不在乎你那方面的能力。樣子我們可以慢慢整容,那方面可以慢慢治療,恢復。你心胸一直是寬廣的,你不計較上一輩的仇恨的,不是嗎?小冬很不容易,是個可憐的孩子,你就當我幫他最後一次,好不好?好不好?”
可心姐人美,心美,撒起嬌來更美,輕搖着暴龍的脖子,一臉嬌愛嫵媚,讓人心醉。
暴龍低頭看着她,一動不動,火燒過的背部隆起的肌肉像醜陋的石頭。他淚水大顆地滴落在可心姐的臉上,喃喃如訴:“劉可心啊劉可心,你就是這麼要了我的命,勾了我的魂。若不是你這些年攔着,我早去宰了夏冬那個小雜種了,殺他,隨時隨地,如捏一隻臭蟲。父仇如山似海深,我常遠亭的父親,那是上將之材,卻毀於夏天之手。夏天受到報應,也是活該的。爲了你,可心,我什麼都可以放下。爲了我,你也能放下夏冬的,是不是?他跟我們不是一路的人,我們有地位,有尊嚴,有勢力,而他因爲他的父親,註定了一輩子擡不了頭,難道不是嗎?不是嗎?”
可心姐點點頭,長長的嘆了口氣,撫着常遠亭的臉,靠在他肩膀上,什麼也不說。她只是雙眼默默的望着我的病室門,那眸子裡寫滿了無數的心疼,讓我受傷的自尊得到了撫慰。
只是暴龍好不容易平息了,可心姐不想再觸怒她,所以她不說話,我能懂。
可心姐還是疼我,心裡裝着我,我感覺到知足了。
軍人有很多種,熱血豪情的,不畏生死的,大義無私的,但還有一種,像常遠亭這樣的,可能出身名門,自視甚高,於是在他的眼裡,我等平民只是草芥。
感謝可心姐救了我的命,用她自己的感情作爲籌碼。我那才恍然,原來我只是幸運的苟活了七年。可心姐像很多女孩子一樣,有軍人情結,因爲他們英姿挺拔。她爲常遠亭傾注了感情,源自於對我父親的崇拜。
我的父親……我不知逃亡何處的父親,我無法不爲他驕傲。但作爲他的兒子,我擺脫不了煩惱,但我不想像常遠亭說的那樣,註定了一輩子擡不起頭!
我咬咬牙,捏了捏拳頭,最後再看了一眼暴龍常遠亭,看一眼在他懷裡靜如完美雕塑、神色幽悽的可心姐,決心離開了。尊嚴讓我不能再待在這裡,再花他們一分錢!
良好的醫療條件和可心姐的精心照顧,我恢復得確實不錯,也可以離開了。臉上有傷疤,我無所謂的,反正也沒怎麼帥過。身上的傷痕更無所謂,不脫衣服誰知道?
當我想轉身的時候,常遠亭卻放開了可心姐,拿起她的衣物,一件一件幫她穿起來。他再次溫情,溫情得讓人忌妒。
可心姐默默不言,就讓他幫着穿。
穿好後,兩個人站在那裡。可心姐一把抱住常遠亭,淚如雨下,依舊默默無聲。
常遠亭什麼也沒說,抱了可心姐好一陣子。他真的很高,至少一米九,強壯得像巨型怪石堆壘的山丘一樣,胳膊都有我大腿粗了。軍人確實是不一樣,不穿衣物也高大挺拔,氣勢悍然,讓我自慚形穢。
沒一會兒,他才用醜陋的蒲扇大手撫了撫可心姐的淚,手常快遮住可心姐整張臉了。他低沉說,我走了,陪我下樓吧!
可心姐點點頭,又滿含深意的看了我病室門一眼。
於是,他迅速穿上便裝,若不是那張醜臉,恐怕真是器宇軒昂、偉岸高光。可心姐挽着他的手臂,送他出門去了。
我心裡酸楚,無法祝福一句可心姐要幸福,黯然回到病室裡,拿起顯得很大的病號服穿上。
找了便箋紙,用藍芯圓珠筆給可心姐留了字條,寫道:“可心姐,我做了個夢,夢見邱素波和周曉蓉打起來了,打得頭破血流。我想回果城去了,因爲我很想她們,當然我也很想留在你身邊,但是我必須回去了。小冬不是孤獨的,有你,也有我的朋友們。不要爲我考慮太多,等我有錢了,我自己去整容,其實整不整都無所謂,男人活的不是臉蛋,是尊嚴,是本事。相信小冬,他會有尊嚴的活着,終有一天擡頭做個強人。可心姐,你多保重,你是小冬一生的恩人,點滴恩,涌泉報,何況非點滴?可心姐,再見了!”
寫完之後,我才發現淚水撲答而下,滴在便箋上,炸得油墨漸漸浸染紙張,如一朵朵淡藍的花。心如刀絞,千般痛,萬般不捨,但自尊讓人不屈而就,離開纔是最好的方式。
來不及重寫了,就那樣吧!我在可心姐的包裡拿了一百塊,就穿着醫院的高級病人布拖,走樓梯下去。
當我到醫院後門的時候,驀然一瞥,視線越過一叢繁茂的萬年青,看到了可心姐和常遠亭。常遠亭緊緊地抱了抱可心姐,說你什麼也不用說了,你上樓拿東西吧,自己開車回來,我先回部隊一趟,會馬上安排人去伺候夏冬,你犯不着爲他耽誤功夫,他整容完成後,再也不必見他了,否則我可能要動殺心。
可心姐黯然無語,點了點頭。常遠亭拉開一輛大越野的車門,坐進去,發動,很快離去。
成都的冬夜,冷風有些透骨,還烈。可心姐長髮隨風飛揚,仰頭望着冷藍的夜空,喃喃念道:“小冬,常家你惹不起。姐姐說不動他了,再也幫不了你什麼了,以後就靠你自己了。對不起了小冬,可心姐永遠都疼你、愛你、想你。希望有一天,能再見到你,你要好好的。”
說完,她轉身朝病區大樓奔去,一邊跑,一邊抹着眼淚。她速度那麼快,身影如水,卻是一道碎心的閃電擊中我的心房。
那一瞬間我的心都崩碎了,讓人抽搐欲絕的酸、撕心裂肺的痛,淚水滾滾而下。我多想呼喊一聲可心姐,多想飛奔過去抱着她痛哭一場,可我無法邁動腳步。
我在風中哭泣,病服飄搖,全身打着冷顫,牙齒格格直響。我看着可心姐抹淚奔過一叢叢的萬年青,奔過月季花壇,鑽入大樓,再也看不見。
我轉身就跑,瘋狂的衝出醫院後大門,沒有人阻攔我,保安在睡覺。
衝到大街上,我依舊瘋狂奔跑,帶着傷痛的心,帶着殘破的最後自尊。
凌晨的風呼呼在耳邊,昏燈下是我衣褲飄飄的扭曲身影。
淚沒有停過,痛沒有停過,拖鞋跑掉了,大傷口崩裂了,臉上的傷口也裂了,血流與淚水混雜。
我破碎的心,有着狂烈、悽嚎般的獨白:
可心姐,今夜我在成都,但我已經離開,離開在你被迫離開之前一刻。
可心姐,今夜成都將我遺忘,就算整個人類都將我拋棄,但我還在你心裡。
可心姐,今夜我無法思考未來和人生,我只在遠去的路上哭泣、流血、想你。
可心姐,就算我沒有一切又失去一切,而我終生擁有的還是你的疼,你的愛。
可心姐,我曾經的初心即將永恆,就算全世界都冰冷無情,你依舊是燃燒的火,融化我的整個世界……
可心姐……可心姐……啊!!!!!!
……
我不知道我跑到了哪裡,只是沿着空曠的大街狂奔,淚流不歇,炸豎的頭髮,像從精神病院逃出來的一樣。
恍惚的神經,模糊的視線,聽力也有些失聰,我只感覺到沒多久,身後有車在追我,有人在叫着夏冬,我卻無法回頭。我只想奔跑,遠離這座城市,越遠越好。
當我終於奔跑不動的時候,幾乎失去一切知覺,撲倒在冰冷的大街上,什麼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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