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初十,天氣晴朗,溫和的陽光照在人的身上讓人覺得有些暖洋洋。
一早謝玉便爬起來洗漱穿衣,同蕭景焱一塊用了早膳以後,便一塊出門了。
謝玉答應了要去學堂唸書,蕭景焱已經和育人書院的山長溝通過了,他們書院願意接收謝玉成爲他們書院的學生。
育人書院位於城東的終嶽山山腳下,離徐州城正街是有一段距離的。育人書院是徐州城的四大書院之一,每屆秋考前三名定是有一名出自育人書院,所以書院的明望很高。如果不是蕭景焱有恩於育人書院的山長,謝玉怕是進不了書院。
蕭景焱特意駕了馬車送謝玉去書院,只是奇怪的是,謝玉一早上都未曾開口說過話。
“蕭景焱。”謝玉忽然開口喊了蕭景焱的名字,他回頭看了一眼謝玉,用眼神示意問她怎麼了,謝玉想了想才又繼續說道,“我是說,我可不可以每天回家裡住?我不想住在書院裡。”
育人書院管制嚴厲,書院提供學生住宿以便於集中管理。
“你爲何不願意住在書院裡?不是每七天就放一次假麼?七天後我便會來書院接你回家。”
她就是不願意一個人待在陌生的環境裡,或許是和蕭景焱待一起太久了,所以纔會變得那麼嬌氣吧,如果是從前,她根本不會在乎這些的。
“我只是……”謝玉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一時竟有些不知所措,有些害怕,蕭景焱將她一個人放在書院裡,所有的事情都需得她自己去面對,會遇見什麼呢?那種猜不着地恐慌讓她害怕,而她習慣了依賴蕭景焱。
蕭景焱以爲她是第一次離開他這麼久,所以害怕,淺笑着摸了摸她的頭髮,安慰她。
“別怕,小玉是個勇敢的姑娘,我知道你是最棒的。”
是啊,她是個勇敢的姑娘,如果不勇敢的話,她又怎麼可能活下來,又怎麼可能遇見蕭景焱。
“嗯,我知道,你可一定要記得來接我。”她特別認真地強調。
蕭景焱笑着點點頭,算是保證了,還真是個傻丫頭,他如果不來接她,又怎麼可能放心地下。
一路無話,直到日頭高掛,謝玉同蕭景焱纔到終嶽山腳。
幾百個階梯在眼前,順勢往上看,便瞧見一古樸院落,硃色大門上掛着一塊大扁,上面刻着四個復古字,育人書院。
不止謝玉一個人今天來書院,還有其他學子也是今日報道,所以書院門口熱鬧的很。
書院門口各擺了一張桌子和椅子,椅子上坐了穿同樣樣式衣服的少年,他們是接待安排新學生入校的。
蕭景焱帶着謝玉走到右手邊的桌子跟前,欲要寫字條問少年有關於住宿的事情,可身旁跟着的謝玉已然開口問道:“新學員住在哪?”
少年瞥了眼謝玉,只覺這眼前的小丫頭雖然長得機靈,可是似乎不怎麼講禮,問他事情不用客氣一番麼?還有她身旁跟着的公子真正是俊朗的緊。
“進了書院,一直往前走,盡頭便是住宿的地方,那裡會有人接待你的。”
謝玉點了點頭,轉頭看了眼蕭景焱,說道:“我們走吧,去找住的地方。”
蕭景焱對着剛纔那個少年笑了笑,隨即對謝玉點了點頭。
兩人直接進了書院,書院果真寬大,入院便是廣闊的草坪和青石子路,小路兩旁種了很多高大的水杉,直衝雲霄,樹木與樹木之間還有凋謝的枯藤相纏繞在一塊。
徑直走到青石路的盡頭,果然瞧見了有一羣人聚在那。
蕭景焱倒是瞧見了他認識的人,他牽着謝玉的手走近前面不遠處,穿着青裳的大娘跟前。
“蕭公子。”青衣大娘正是育人書院山長的夫人,人稱莫大娘。
蕭景焱對莫大娘笑了笑,指了指身旁的謝玉。
“我都聽懷山說了,也安排好了住宿,你就放心吧,我現在便帶你們去。”莫大娘打量了一番謝玉,暗自心道,還真是個清秀機靈的丫頭。
“謝謝大娘。”謝玉連忙出聲道謝,雖然她不喜歡那繁瑣的禮儀,可該懂得的她也是懂得,剛纔聽見有人喊面前的大娘爲莫大娘,如果她沒記錯的話,蕭景焱同她說過,育人書院的山長夫人也姓莫,想必就是面前這位了。
莫大娘心善,在育人書院待了二十多年,照顧學生的飲食起居,衆人都很敬愛她。
謝玉以及蕭景焱跟在莫大娘的身後,一起往寢室方向走。
行至七號房前,莫大娘拿了鑰匙將門給打開了。
一張牀榻,一張書桌和一把椅子,簡單的住處,卻好在乾淨整潔,正應了那句,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謝玉對此談不上喜歡不喜歡,如果非說喜歡,那她還是想離開這裡,如果說不喜歡,但畢竟她不討厭這。
“以後你就住在這裡,丫頭你放心,莫大娘會好好照顧你的。”見慣了很多丫頭因爲第一次離開家,都會哭鼻子,莫大娘出聲寬慰。
可謝玉卻根本沒有掉眼淚的跡象,一臉淡然
地應道:“莫大娘,我知道的。”
莫大娘笑着點頭對蕭景焱說道:“蕭公子,你家裡的丫頭倒是聽話懂事,別的丫頭只要一來書院總要哭個鼻子,怎麼也哄不好,這個丫頭聰明懂事,你就放心吧。”
蕭景焱輕笑,嘴角微微上揚。
“我還有事,就先走了,你們在書院裡隨便逛逛。”
“莫大娘,慢走。”
送走了莫大娘,謝玉一臉惆悵。
“你怎麼了?怎麼悶悶不樂的樣子?”蕭景焱比劃問道。
謝玉嘟着嘴,很委屈地搖了搖頭,應道:“沒什麼啊,只是一時未習慣而已,你放心吧,答應了你,我便會好好在書院裡待着的,時辰也不早了,你該回去了。不然等你回到家都要天黑了。”
蕭景焱默然,他忽然有些疑慮和彷徨,有些話他本想對謝玉說,可還是被掩蓋在了心裡。他不能因爲一時心軟就耽誤了她,唸書對謝玉來說是一件好事,日後她定會明白的。
謝玉終究還是送走了蕭景焱,她獨自站在書院門口的臺階上,望着那漸行漸遠的馬車。
眼眶忽然就紅了,有些溼潤的東西奪眶而出。明明說好了不哭的,她怎麼就硬是沒有忍住呢?
他走了,而她被留了下來。
夜來臨,中嶽山上安靜一片,唯有育人書院燈火通明。
謝玉早早地洗漱好便爬上了牀榻,縮在被窩裡。可根本就沒有睡意,又如何睡得着,只能睜着眼睛發呆。
窄小的屋子讓她感覺到了空闊,空蕩蕩地讓她害怕,屋外的風聲鶴唳,擾地人心神不寧。
她害怕地蜷縮在一起,神智迷糊地有些不清晰,隱隱約約間,她好像瞧見了有人進來,那人兇狠地揮着鞭子,一步步靠近她。
不要,不要打我,求求你,娘。
沉浸在噩夢中,久久不能清醒,直到她害怕地尖叫出聲,眼睛倏然就睜開了,滿頭皆是冷汗。
謝玉連忙從牀榻上爬起,想要倒杯水喝,可她不記得自己已經離開了蕭家,所以下意識地走,卻是直接拌住了腿腳。
“砰。”黑暗中,沉悶聲響,謝玉直接摔在了地上,手腕蹭到地面上疼得幾乎麻木,好一會兒才緩和過來。
謝玉皺着眉爬起來,卻察覺到自己的膝蓋好像摔破了,粘糊糊地像是在流血,她連忙扶着桌子,找到火匣子將蠟燭給點燃了。
燭光中,血跡斑斑的膝蓋尤爲明顯,謝玉從枕頭下面拿了一塊乾淨的帕子,擦了擦自己的膝蓋,帕子上直接就暈染了血跡。
雖然很疼,但是她還是咬着牙沒有喊出聲,不要緊的,只是一點小傷而已,從前她受了那麼重的傷也照樣活地好好的。
她沒有藥,所以只是用手帕捂住了傷口而已,她知道血終究會停的,這樣也就會結疤了,沒關係的。她一點也不疼,可是就是很難過,如果蕭景焱在的話,她也就不會那麼難過了吧。
謝玉重新爬上了牀榻,捂着被子睡覺。
等到天亮,她醒來,果然瞧見膝蓋上的傷口不流血了,結了個血痂。倒是那塊蕭景焱買給她的手帕上面染了很多的血。
穿戴整齊,洗漱好,謝玉便出了寢室,畢竟是傷了膝蓋,走起路來着實有些不方便。
路上碰見了很多人,可沒有一個是她認識的,不知爲何,那些人似乎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有的甚至是厭惡,她根本就同他們不熟,又怎知自己是否哪裡惹到他們了。
吃過早點,謝玉便去了教課的方廳,當瞧見坐在席子上的朱碧瑤,她終於有些明白爲何書院裡的人都似乎看自己不順眼,說到底都是因爲朱碧瑤。
只是冤家路窄,沒想到來念個書也能碰上朱碧瑤,還真是一件不幸的事情。
謝玉找到了自己的座位,準備坐下時,身後卻有人將她的席墊給抽走了。
“這個位置早就是我預定了的,我看你還是去坐別的位置吧。”是同朱碧瑤玩得很好的陳家小姐,氣焰囂張的很。
謝玉看了一眼陳家小姐,並無多言,轉而去尋空的位置,正巧發現最左邊靠窗的地方有一個空位,她便直接走到那坐下了。
她不是怕了朱碧瑤,只是不願意惹是生非而已,蕭景焱將她送來書院定是不願意瞧見她同朱碧瑤爭鬧的。
可她不想惹事,不一定就代表有人願意給她安靜。
新生入學,自然會領很多的書,結束課堂以後,謝玉抱着一堆書回寢室,卻被人攔住了去路。
“我說是誰呢?這不就是徐州城裡鼎鼎大名的謝玉麼?聽說無父無母,還當過乞丐,是賣身葬父然後被蕭景焱給買下來的。呵,真是可笑,這樣的人也妄想來育人書院唸書,謝玉,你不覺得可笑麼?”
“哎呦,我還聽說蕭景焱是個啞巴,真正是什麼樣的人就會買什麼樣的,乞丐配啞巴,還真是天生一對啊。”
“是啊,是啊,真是可笑,不知道他們倆個什麼關係,那個啞巴長得倒挺不錯的。”
三三
倆倆的人聚在一塊,你一句我一言地嘲弄謝玉。
謝玉冷眼,怒氣越來越往上涌,她在努力地剋制自己,不讓自己生氣,可是這些人不僅詆譭她,還污衊蕭景焱,她們憑什麼這樣,她不允許她們這般污言穢語。
“你們瞎說什麼。”謝玉怒道。
其中一個女的應道:“我們怎麼了?哪裡瞎說了,一切都是事實,又爲何怕別人說,蕭景焱就是一個啞巴,謝玉你就是一個乞丐,呵,你難道還怕別人說不成。”
是這些人,太過分了。謝玉紅了眼,拎起手中的書便往這個女人身上砸去,那人未防備,倒是直接被砸了個正着。
“你,謝玉,你竟然敢打我,你知道我是誰麼?”
謝玉冷笑,“我爲何要知道你是誰,如果你再亂嚼舌根,下次打在你身上的就不是書了,我會狠狠揍你一頓。”
“謝玉,我們走着瞧。”綢緞莊的千金何微怒聲吼道,隨即便甩袖而去,其他二人緊跟其後。
書落了滿地,謝玉蹲下身,一本本將書卷給撿起來。她不想待在書院裡了,她想回家,想要回去吃蕭景焱做的飯菜……
忽然有一人影落在謝玉的跟前,謝玉抱着書站起身,擡頭看,卻瞧見跟前的人是久未見面的朱祁陽。
不由嘲弄這徐州城可真小,竟然一日之內將朱家兄妹都給碰見了。
多日未見,朱祁陽早就忘記了那些不高興的事,他一直都想去找謝玉的,可是又放不下面子,沒想卻在書院裡碰見了,遠遠的只是背影,可他卻是知道,這人便是謝玉。可是她好像不怎麼高興見到他,還是在生氣麼?所以就連朋友也沒得做了麼?
謝玉抱着書要從蕭景焱的身側繞過,她沒有什麼話要同他說的,如今連朋友也不是了,她還想着尋個機會把從前朱祁陽給她的東西都還給他。
“小玉。”朱祁陽扯住了她的衣角,出聲喊她的名字。
謝玉看了他一眼,淡然道:“我想我們並不是那麼熟,所以請叫我謝玉。”小玉這個名字陌生人是不允許喊的。
朱祁陽被噎住了,不過也是他自己搞成這樣的,也只好應了她的要求,“我沒有想到你會來書院,好巧噢。”說完,他便覺得自己特別蠢,這種話簡直是尷尬到不行。
謝玉動了動自己的手,把衣袖從朱祁陽的手裡給扯了出來,也懶得迴應他的話,提步便往前走,因爲膝蓋上有傷,她走的有些緩慢,動作也有些彆扭。
朱祁陽直接攔在了謝玉的跟前,擔憂道:“你怎麼了,你是不是受傷了?”
膝蓋的傷口好像裂開了,謝玉疼得直皺眉,可是她不願搭理朱祁陽,執拗地往前走。
“謝玉,鬧脾氣也要分時候,我問你你的腿是不是受傷了,如果你不說,我現在就自己親自查看。”朱祁陽大聲說道,凶地謝玉愣了愣,這還是第一次,朱祁陽這般嚴肅。
“我受不受傷關你什麼事,我的事情不要你管。”謝玉嗆聲,一瘸一拐地往前。
還真是個執拗的丫頭,朱祁陽緊蹙了眉頭,俯身直接打橫將謝玉給抱了起來。
謝玉嚇了一大跳,待回過神便使命掙扎起來,“朱祁陽,你幹什麼,快把我放下來,你有病啊!”謝玉又氣又怒,想伸手揍他,可手上又拿了書卷,她只能怒目而視。
可朱祁陽鐵了心不放手,抱着謝玉直接往書院醫館方向快步走,路上遇到的人,紛紛停步而視。
急匆匆將謝玉抱進了醫館,邊將謝玉放在牀榻上邊對張大夫說道:“她腿受了傷,張大夫你趕緊給看一下。”
張大夫同朱祁陽是認識的,畢竟朱祁陽在育人書院可是風雲人物,這麼火急火燎地就是爲了這麼一個小丫頭,他摸了摸自己的山羊鬍,很是八卦地打量了一番坐在牀榻上的謝玉。
“小丫頭,我給你看看你的傷口。”謝玉早就將自己的褲腿給捲了起來,只是未想到傷口竟然裂開了,不斷流血出來,傷口周圍有些潰爛鼓膿,看起來很是嚇人。
張大夫拿了點酒精來,對謝玉說道:“我給你先消消毒,會有點疼,你忍着點。”
酒精擦在傷口上,疼得如刀割,謝玉直冒冷汗也沒有喊出聲。
這倒是讓張大夫意外,沒想到這小姑娘還能抗。
“你怎麼會弄成這樣的,如果不好好治,定是會留傷疤的。”朱祁陽擔憂道。
“我怎麼弄得都不關你的事,就算留了疤也是我自己的事情。”謝玉一點也不領情。
朱祁陽抽了抽嘴角,拿執拗的謝玉一點辦法也沒有。
張大夫認真地給謝玉上着藥,不過耳朵倒是豎地老高用來聽八卦。
“好了,注意着點,千萬別碰水,不然傷口潰爛就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好了。”
“我知道了,謝謝大夫。”謝玉把褲腿放下來,直接下了牀榻,根本不給朱祁陽任何機會。
可朱祁陽還是把謝玉的那堆書卷給抱在了懷裡。
謝玉緩步往外走,朱祁陽緊跟其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