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筱也正口渴,接了茶就喝,茶剛進口,聽了這話,滿口的茶噴了出來,好在三梅躲的快,纔沒噴她一身。
端了半杯殘茶,把她的話消化了一遍,苦笑連連,被那畜生道的薰臭了的名聲,怕是一時半會兒香不了了。
又不好馬上澄清,讓人覺得她變化太大,引起懷疑,“你放心,我說話算數。”
三梅偷偷的將她打量了一會兒,的確不見她神色間有什麼不妥之處,纔算放了心。
白筱視線又掃向那裝了藥的花瓶。
三梅這回體貼的做了解釋,“公主放心,我按着您的吩咐,沒人發現您沒喝這藥的事。可是公主,你既然不喝,爲什麼不直接叫他們不要再熬這藥了?”
白筱動了動腿,原來是她吩咐三梅這麼做的,這裡面的貓膩真不是一般的多。
三梅見她不答,不敢再問,端了藥碗出去了
白筱有些認牀,換了地方,雖然是絲褥被,卻怎麼也睡不着,折騰了三天後,熬得臉青眼睛紅,實在困得兩眼昏花,又翻來覆去折騰了半天,才濛濛睡着。
正睡得舒服,隱約聽三梅的聲音傳來,“容公子請。”
白筱被打擾了清夢,有些不快,半眯着眼望了望,透過半透明的蓮紋煙帳見三梅手中端着熱氣騰騰的藥碗,隱約能看見她身後飄出的白色衣袍角。
眼皮實在太重,不願理會,翻了個身,想接着睡。
細碎的腳步聲走到牀邊才停下。
又聽三梅恭恭敬敬的低聲道:“容公子請坐。”
白筱半迷半醒中,還知道想,能讓三梅這等恭敬的,怕當真是個人物,隱約記得那日白宜說找古越借容華一用,這個容公子只怕就是那個容華了。
不過想歸想,卻沒什麼興趣和精力去考究,又翻了個身,尋個舒服的姿勢。
不料三梅卻將幔帳撩開條細縫,將她的一隻手拖出帳外。
幾根冰冷的指尖搭上她的手腕,讓她打了個寒戰,睡意去了幾分。
揉了揉酸澀的眼,打了個哈欠,見牀前坐了個身形修長的男人,一身鬆身的月白緞面長袍,只在領口和袖口處繡着松紋暗花,乾淨清雅,含蓄又不刺眼,戴了個同色的帷帽,遮了面頰,看不到長相。
但光這麼坐在那兒,已經覺得儒雅絕倫,又象是青山之黛,深谷幽蘭。
簡單的服飾,內斂的氣韻,卻讓人挪不開眼。
白筱饒是存了幾天幾夜的瞌睡也瞬間被拋到了幾宵雲外。
再看搭在她手腕上的手指,白晰修長,清瘦卻不露骨,指甲光潔,一隻十分完美的手,這隻手有些眼熟……
眉頭慢慢擰緊,扒拉着記憶,片刻後,眉頭一鬆,是他……
那個轎中人,南朝太子的面首……
剛剛升起的好感頓時拋了個弧線落了下來,對喜歡男人的男人,實在是沒有多少趣興可言。
榮華……還富貴呢,這名字還當真與他的身份相合。
等那隻冰冷的手離了手腕,飛快的縮回手,在身邊被褥上擦了擦,象是怕被他的手弄髒了手,雖然他的手看上去非常的乾淨。
容華一句話沒說,收起脈枕,背了藥箱起身就要走。
三梅忙叫住,“容公子,我家公主的病……”
容華帷帽上的面紗,隨風飄了飄,頭微微轉向三梅,淡淡的道:“你家公主沒病,只不過是缺少些睡眠。”
果然是那日在京城聽到的低沉,極有磁性的那個聲音。
那日在外,四處嘲雜,加上他說出的話也僅是一詞半字的,聽的不甚真切,這時聽來他的聲音雖然低啞沉穩,但年紀卻也不會大,只怕還只是個少年郎。
年紀輕輕便有這等醫術名聲,實在難得。
白筱揚了揚眉,的確是好眼光,光憑把了個脈便知道她缺乏睡眠。
三梅哪能知道白筱這幾天夜夜失眠,微微一愣,“我家公主前幾日中風……”
容華站住,風吹着他的衣襬,寬大的衣衫輕貼他略顯單薄的身體,越發顯得欣長飄逸,“你家公主,並沒有中過風的跡象。”
白筱正翻了個身,想接着剛剛做的美夢,聽了這話,忍不住又翻過來看向他。
這個宿體前些天的那副癡呆相不過是因爲失了魂魄,被閻王的一口氣保着,的確不是中風,這人一語道中,看來這身醫術真不是靠着南朝太子的寵幸,被人吹捧出來的。
“前幾日明明……”三梅還想辯,但想想白筱已經醒了,這事也不必再深究,“我家公主的腿已有近一年不能動彈了。”
白筱抽了抽嘴角,雖然感激三梅忠心及好心,處處爲主子着想,但這不是在給她找麻煩嗎。
不過她卻也好奇這個容華會如何答對。
容華轉過身,沒回答三梅的問題。
掃了眼三梅放在桌案上,還騰着熱氣的藥碗,碗裡的藥味蔓延在屋內,又再看向牀上的煙帳,象是透過了煙帳看進帳裡的她,有意放慢聲調,“公主的腿……”
白筱忙輕咳了聲,“三梅,容公子大老遠來,怎麼能怠慢,快去給容公子沏杯好茶來。”
三梅忙應着去了。
等三梅出了門,容華才道:“如果公主一直服用這藥物,這腿只怕早就動不得;如今公主血脈通暢,並無阻塞現象,想來這藥是沒有服用的,既然公主知道根由,這病也就不是什麼病了。”
白筱隔着煙帳看着他頭上戴着的帷帽面紗,“果然是神醫,有什麼好藥,能將這藥換上一換。”他僅憑一脈,便能知道這許多,實在是讓人心驚。
容華靜立牀前兩步之外,“看來公主每日倒藥,已是不耐煩,既然如此,不如離開皇宮,尋個安靜住處,反而利於靜養。”
白筱翻身坐起,盤膝坐在牀上,“既然如此,還勞煩公子在我父皇面前提一提,便於我搬出宮去。”能遠離對以前宿體熟悉的人,絕對是讓日子過得舒服些的捷徑。
等了等,不見對方答話,只得又道:“你是我皇姐請來的,你說上一句,他們定然肯信,我說上一百句,只怕他們也不會相信,只會當我是爲了出宮玩耍。”
“那與我何干?”容華冰冷的聲音,很是不近人情,“我爲何要爲你做這些?公主既然想搬,自行想辦法便是。”
白筱微微一愣,那日見他出手搭救街邊叫化,以爲他雖然身份彆扭,但應該還算是性情中人,不料竟是這麼冷心冷面,難以相處,“你肯幫我這回,我記下你這個人情,以後自當會重謝。”
白筱初來這個世界,充其量也就見過繆繆幾人,想尋個人幫自己,真是困難。
好不容易見到個不是身邊的人,又象是有些能耐的,卻這麼難纏。
他既然做得人家面首,便應該喜歡攀附皇親權貴中人才對,說什麼也得抓住這個機會。
容華立在原處,凝看着煙紗帳,雖然只能隱約看見裡面半坐着的人影,但身量骨架均小,再加上剛纔所見的那隻手,的確如外面所傳,是個不會超過十歲的女童。
然這麼小小一個女童便有這等心機,不愧是皇家中人,冷然道:“讓公主失望了,容華暫時想不出有什麼可以向公主討要的東西。”
“你現在想不出,可以欠着,沒準以後什麼時候就用到了。”白筱突然覺得有些力不從心,開始後悔剛纔竟然向他開了口求助。
“這兵荒馬亂的日子,誰也說不清明天會怎麼樣,容華不做賒賬的賣買。如果公主沒別的事,在下告辭。”容華說完,轉身就走,連禮都不給她行一個,當真是傲慢得很。
雖然說幫不幫是人家的自由,勉強不來,但他那生冷的態度仍叫白筱很是鬱悶,外加小小的氣惱,幫人說句話會死人嗎?
一骨碌坐起,只差點沒拋了幔帳,衝上前揪住他,“喂,你肯救一個又髒又臭的,快要死了的小叫化,爲什麼就不肯幫我說一句好話?”
她居然知道他救叫化一事,這到叫他有些意外,單手扶着藥箱停了下來,稍稍側臉,“他無依無靠,任誰搭上一手,也能多活些年月;而公主錦衣華服,被人衆星捧月的活着,要做什麼,不過是費些心思。二者之間且能同日而論。”
說罷當真是腳下不停的往外走。
三梅捧了茶進來,見容華已到門口,一時間不知這茶是上好,還是不上好,“容公子,茶。”
容華只是淡淡的謝了,也不接,猶自外走。
白筱看着他離開,往靠枕上一歪,生着悶氣,這人間還不如地下排那九年的隊來得舒服。
又聽門口傳來白宜的聲音,“容公子,就走?”
容華淡淡的‘嗯’了一聲,腳步聲仍自不停的遠去。
隱約還聽見白宜追着問,“不知舍妹的病,如何?”
後面的話也就聽不見了,想來那不近人情的傢伙會如實相告,她什麼病也沒有,既沒中風,腿上也是好的。
再接下來,白宜和北皇會來對她怎麼責問,就不得而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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