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菱發了半日呆,側耳聽聽外間屋,沒什麼聲音。低低的嘆了口氣,將昨天夜裡偷偷連結好的腰帶掛上房樑,吹熄了蠟燭。
正值十五月圓,晴空皓月。
外面必是春夜靜美,我卻再也見不到了……
香菱無聲苦笑片刻,藉着月光,將棉被鋪在地上,把圓凳輕輕搬過來,站到上面開始打繩結。
萬籟俱靜。
香菱自從被送到此處,並沒見到什麼“王爺”,也沒人首來凌逼於她。除了剛來那一天,見到的人多些之外,平日只有一個婆子看着她。
她被關的這間屋子算不上好,可也沒破到哪兒去。一日三餐有那婆子照應。
每隔一兩日,便有一個十六七歲的美貌女子來查看一番。
香菱原本恐懼萬分,見此慢慢平靜下來。只不知對方將要如何處置於她。如此過了數日,除了那個美貌女子言語舉止之間對她十分蔑視、似有仇恨之外,其它時候倒也安生得很。昨天晚上,香菱正躺在牀上裝睡!那女子又來查看。見並無異常,便在外間與那婆子小聲說話,不防悉數被香菱聽了去。
那婆子道:“再過幾日,這女人就有了去處!老婆子也能卸下這差事。沒日沒夜的防着她,怕她死怕她傷的,鬧騰的人多少日子沒咋睡覺了!我這都困得不行了。”說着連打了好幾個呵欠。
那女子冷冷道:“這種女人死了倒好!沒得讓人噁心!想想我家少爺,死得真不值。早知是這麼個水性楊花的,便讓與那姓薛的罷了!虧得我家少爺發誓不娶正妻、不再納妻;只守着她一人過日子;又正正經經的備了花轎去接她!結果怎麼着?眼睜睜瞧着我家少爺被打成那樣,當時哭着喊着不跟那姓薛的走。哼!過後還不是歡天喜地的當了那王八蛋的通房丫頭!只可憐我家少爺,被打得那個樣兒沒兩日便嚥了氣。告狀沒告成!家業被搶光,我們這些家奴也讓馮家族人分了。”
“哎喲姑娘哎!小聲點兒!”
“王婆婆,你怕吵醒那女人?哼!我不怕!她醒了怎麼樣?要不是實在膈應她,懶得和她說話,我當面吐到她臉上去!她當年已是被我家少爺買下的人了!她有臉跟別的野漢子,我還不能說嗎?要不是主人吩咐不準動她,我早勒死她給我家少爺出氣了!”那女子越發的大聲了。
王婆笑道:“姑娘息怒。屋裡那女人醒不醒!誰管她?只是姑娘啊,你現在可不能我們少爺、我們少爺的說了。”
那女子一愣,放柔了聲音,低聲道:“可不是?多謝王婆婆提醒。婆婆,小賢這輩子,過得最歡喜的日手,就是在馮家。那年,我和姐姐被那沒良心的親爹賣到娼門,姐姐十一,我才九歲。瞅個空兒跑出去!又被抓住了!那頓打喲!要不是馮老爺路過的時候聽哭喊聲太淒厲,問明白咋回事動了善心,出大價錢買下我們,我們姐妹倆被打個半死之後便得接客。在馮家,我們姐妹算是過上了人過的日子。馮老爺和馮夫人都慈善,不打罵下人。給我們取了名字,還教我們姐妹針線。看我眼饞人家瀆書,又教給我識宇。後來馮老爺夫婦去了!馮少爺也是一樣的慈善。唉!要不是遇上這麼個喪門星,馮少爺哪會早早的去了?留下我們這些人受馮家族人奴役?我姐姐就是因爲不願意做一個老頭子的小妾在石頭上碰死的,死後連個棺木也沒有,扔到亂葬崗子屍骨無存!我要不是得了主人大舅,也是那條路。這些年來,我一想起以前的事,心裡就恨得要死!恨姓薛的,恨這個女人!那姓馮的老頭子我已經除了他,給姐姐報了仇。總有一天,我要那姓薛的死無葬身之地”
王婆嘆道:“姑娘的事情老婆子也聽說過一些。主於最賞識姑娘的忠義和烈性,不然這回也不能動用這麼多人手收拾那姓薛的。姑娘放心吧,不是說那姓薛的在名花樓着了道兒嗎?以後夠他受的了,就算姑娘不動手,他也斷不會是個長命的。姑娘的仇咋也能報了。”
小賢道:“不錯。這都得感謝主子大恩。”
香菱呆愣愣聽着,許多剋意壓制自已不去想的事情一件一件涌上心頭。
這些年,爲了活下擊,她努力騙自己,麻痹自己。努力告訴自己,不管怎樣,自己有個棲身之地,好好過日子,也算是個家。
好歹自己不再是個被拐子拐賣的小丫頭了。柺子一直騙自己,說他是自己的親爹。自己很清楚,他不是。但不能讓他知道,不然他又要想法子炮製自己了。
雖然記不得爹孃的模樣,家鄉住處,可爹孃的慈愛疼寵時從是出現,只是看不到他們的臉。自己在心底偷偷的期盼着爹孃長命百歲!盼着他們找到自己。
現在想來,自己這幾年真是一場笑話!薛家不是家,人家從沒格自己當戒一家人。於薛家而言,自己始終僅是個買來的玩意兒而已。
還有馮公子……
自己已經走錯了一步,眼下還等着這些人送自己至哪兒去?接着自己騙自己嗎?
越想路越窄,香菱動了死念。
今天晚上!那王婆許是守了這麼多天太累了,睡得比往天沉得多。
香菱在圓凳下面鋪了棉被,所以,她蹬倒圓凳的時候,聲音很小。
以前真傻,這纔是一了百了的法子,死了於淨……
爹孃啊!要是你們還在世,不孝女這便與二老永別了;若是你們已不在人世!咱們這就能見面了……
掙扎中,香菱昏頭漲腦的想着。
所以,當她再次看到王婆和那位小賢的時候,她很是反應不及。那兩人見她醒了,各自鬆口氣。
小賢冷笑一聲:“長本事了!這回想起死了!你怎麼不早點兒死呢?免得活在世上禍害別人?這功夫上吊,給誰看呢?我懶得和你廢話,你聽好了,你親爹正在往這兒來的路上,你若是樂意死,等他到了,你怎麼死都行,在那之前,給我安分點兒!要是再讓我發現你不老實,先把你腿打斷了!”說完看也不看香菱,轉身出去了。
香菱頭腦中沒別的了,只有那一句“你親爹正在往這兒來的路上”。
親爹……
爹爹……
香董驚疑不定、半喜半憂的安靜下來,等着命運的再一次安徘。
三月十七,蘇州。
明日是皇帝生辰。
蘇州大小官員從皇帝到日便開始大送賀禮,今兒更是有官民人等送來極多的食物。皇帝命人傳旨,說自己出來是爲了閱視河工,巡訪風俗,不是出來過生日的,拒不接受。有關萬壽節一切全免。送禮的人們連皇帝的影兒都沒看見,全被打發走了。
走在蘇州大街上,唐果笑道:“今天又有不少人要失望而回了。不過這樣也好,否則咱們也得不來這清靜。”
“倒真是難得的清靜。果兒打算到哪家吃啊?”皇帝笑道。
“哪家都好。咱們隨便逛吧,到時候離哪家最近,就去哪家。”
“嗯。”
天氣挺熱,大街上人不多。皇帝一行人做清貴讀書人的打扮,沒弄那些個離身份太遠的服飾,畢竟氣質和氣勢在那擺着,皇帝就算穿上叫花子衣服,一說話、一走路也立刻穿幫兒。
唐果在紫芝、小悅的幫助下換了男子裝扮。湊近了看到底不像。好在一行人明面上才七八個,她和皇帝在中間,倒也混得過去。
皇帝已得了底下人的奏報,蘇州知府劉知遠並沒做啥表面文章。皇帝對淑嬪劉氏的父親還是很滿意的,多年的心腹,不是一搬的有默契。對蘇州的事情,他比較放心。出來走走看看,除了親身體會之外,更主要的卻是陪唐果遊玩。
一行人邊走邊看,一會兒就曬出汗了。看看時辰。大家奔最近的那家特色酒樓去了。
望湖樓,皇家特務機構秘密據點之一。作爲副營業務的餐飲服務,質量亦是超一流。
按老規矩坐在二樓上,皇帝和唐果欣賞着路對面的明淨湖本,等着上菜。
這裡是出蘇州的要道,人來人往十分熱鬧。但綿延一里多地的車隊仍舊是少見的。說車隊不大準確,隊伍中還有不少轎子,另有幾人騎着高頭大馬。看着像是富貴人家出遠門。
唐果看幾眼便不再感興趣,方要轉頭和皇帝說話,冷不丁一眼在隊伍裡者見一熟人。
那不是賈寶玉嗎?他跑這兒來做啥?騎在馬上有模有樣的。車裡和他說話的人是誰?
“那應該是甄家的車隊。”皇帝道,又低聲吩咐人去查探。
“甄家?”唐果一愣。
對呀!書上說甄賈玉長一個樣兒,眼下瞧着這兩個人真挺像的。這還隔段兒距離看的呢!不知近了啥樣。
唐果再去細瞧那位——下馬鑽進車裡去了。
皇帝和唐果吃過飯,侍衛回來稟報,那車隊確是甄家的。目的地是杭州。甄家現存輩分最高的人物,甄應嘉他叔祖母、甄永嘉他祖母下個月過八十大壽,甄應嘉他娘領着孫子孫女們去拜壽。
唐果一笑。
“豔遇”,尤其是皇帝的豔遇,那是走遍天下逃不掉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