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砰······
胤裪心裡打起了小鼓。
來的路上他以爲皇帝要問正事兒,把最近自己手上的活兒從頭到尾理了一遍,誰知老爹當頭一棒,問的是“風流帳”。
細品讀老爹說的那“春風得意”四字,結合自己的小算盤,胤裪有被看穿的感覺。
在老爹強大氣場籠罩之下,胤裪有點兒暈菜。
老老實實請罪:“兒子糊塗,請皇阿瑪恕罪。”
“糊塗?”皇帝微笑,端詳着面前的茶碗,似是在研究上面的圖案,看也不看胤裪胤裪一眼,平平談談的言道:“朕的兒子們,包括如今囚禁在府中的胤褆在內,沒有哪一個是真糊塗的。只是聰明程度不同而已,否則,也對不起朕的心血栽培。”
咚咚咚咚······
胤裪噗通跪地:“皇阿瑪······”
下面的話卻不知要怎樣說纔好。
皇帝這回轉研究案上的盆栽,聲音依舊平平淡淡:“韜光養晦,和光同塵······十二阿哥雖然即將手握江南重權,但骨子裡只是個風雅之士、風流才子、愛的是作詩填詞、喜的是江南美女。以前對送到眼前的美人不屑一顧,無非是看不上眼。一旦出個驚採絕豔的,十二阿哥自然賞心悅目、順水推舟了。”
胤裪背心已全是冷汗,不敢發一言駁論,重重磕下頭去:“皇阿瑪恕罪。”
皇帝終於擡眼瞧他,並不生氣,卻是悠長的一嘆:“朕無罪可恕。你起來吧。”
胤裪跪得筆直:“兒臣讓皇阿瑪失望,罪莫大焉。”
皇帝搖頭:“如今還說不上失望。和光同塵,原是你自保的法子。並無不妥之處。江南乃朝廷稅負重地,歷朝歷代都是重中之重。朕命你來此建新式學院,盡最大努力招攬江南才人,本就是極難之事。朝廷內外、江南上下,對你自是關注。便是你那羣兄弟們,也虎視眈眈,各有所思······但這些都不是你最擔心的。你最擔心的,是朕!”
胤裪如遭重擊,欲要開口說話,嘴裡一點兒聲音發不出。除了重重磕頭,別無他法。
皇帝平和的聲音從上面飄下來,一字一字敲擊在胤裪心上:“差事辦不好,在君父面前無法交代,難保不失寵失勢;倘若辦好了,江南文人歸心,十二皇子便有了在江南乃至朝廷呼風喚雨的能力,更掌握天下輿論,難保不功高蓋主。君父君父,先君後夫。天家骨肉情薄,你怕落下猜忌。十二阿哥母子自來已低調自保,眼下忽然被推到如此重要的地位,自認無能是不行的,差事必須得辦好。可有什麼法子能讓寶座上的君王放心呢?”
皇帝稍微停頓,緩步走下來,又是一聲長嘆,極緩極緩的說道:“唯有自污。有缺點的人總是讓人放心的。隨着君父出巡,重任在身,偏偏耽於美色。百忙之中,放下公事去和美人縱情山水,不避物議人言。固然是風流才子風範,但終究是美玉有瑕,留下了把柄。這把柄不大不小,剛好。”
胤裪額頭出血,鮮血沿着眼睛流到頰下,模糊了視線,也不擦拭,繼續叩首不止。
一隻手托住他下巴,“罷了,不用再磕了。”
皇帝拿了帕子給兒子擦臉,笑道:“那陳珊瑚出現的正好,況且······”
隨手扔了帕子,皇帝聲音之中充滿調侃:“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十二阿哥自認也不例外。才子佳人,也算是風流佳話。”
眼前的金星散去,見老爹眼中並無怒意,胤裪心中稍定,艱澀的開口:“阿瑪,兒子不孝。”
皇帝搖搖頭:“不孝的罪名太大了,你擔不起。平心而論,你也沒做錯。皇家花團錦簇的表象之下,確是波濤詭異。你此舉不僅是給朕看,也是做給你的兄長們看的。未雨綢繆,走一步看白步,朕的十二子,朕沒看錯。派你來江南,再合適不過。”
拍拍胤裪肩膀,皇帝鄭重說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朕既然選定了你來江南,便是信得過你。以後在這一方面,你大可省些腦筋。朕對自己的兒子,還是瞭解的。胤裪從小,就是個淡泊之人。你蘇麻媽媽把你教得很好。”
胤裪一顆心落回原處。
今晚之事大出所料,驚懼憂喜過後,心情激盪,一把抱住皇帝大腿,“皇阿瑪!”
胤裪哭上了。
他自接了皇帝讓他南下的旨意,戰戰兢兢,摻精竭慮,費勁了心機,今兒冷不丁被皇帝揭破心底最隱秘之事,心房大開。心頭最大的一塊兒巨石移開,輕鬆之餘,有感於皇父良苦用心,眼淚不知怎地,止也止不住。
皇帝輕拍他肩背,沉默不語。
胤裪哪受過這待遇?哭得更厲害了。
好不容易哭夠了,見把老爹的袍服哭溼了一大片,鼻涕眼淚血跡俱全。胤裪甚爲不好意思,方要說點兒啥,他爹輕飄飄丟下個炸彈,炸得他差點兒魂飛魄散:“那陳珊瑚的底細你不用查了,你也查不到。她外祖父是先帝,生母是朕的妹妹,多年前遭劫與父母失散。既然你們‘情投意合’,便讓她給你做個側福晉吧。”
見兒子被這天雷炸得外焦裡嫩、一副白癡相,皇帝彎彎眼睛:“封號福晉。”
揮揮衣袖,“你跪安吧。”
皇帝施施然離去。
胤裪跪在當地好半天沒回過神兒來。等他回過神來,知道惹了大麻煩,老爹已經蹤跡不見。
深秋的小晚風吹着,十二貝勒背影蕭條,微微有點兒瘸的回自己住處去了。
“玄燁,皇家好複雜······你······別往心裡去。”
“有利益之爭的地方哪兒不復雜?便是平民百姓,兄弟分家還打得頭破血流呢。在其位,謀其政,何爲可得,何爲不可得,我心裡明白得很。果兒不必憂心。”
“喔······那你說十二皇子會怎麼做?”
“呵呵······果兒慢慢看着唄。”
皇帝夫婦拉着手回屋,一夜無話。
皇帝在江寧已停留數日,九月二十便要起身奔蘇州,這幾日甚是忙碌。
因唐果對“紅樓中人”有興趣,晚上閒聊時,皇帝特意告訴她,王子騰即將升任文華殿大學士。
“此人才具是有的,只可惜,心不正、此處是江南四大家族發家之地,經營多年,不能讓他再待下去了。”皇帝喟嘆。
“你把他調離江蘇,想讓誰來接任啊?”
“鍾澤臻。戶部漢侍郎,也是革新主力。王子騰推薦賈雨村來着。”
“他還真會薦人。”
“哈哈······果兒那是什麼表情?我若沒事先聽了那紅樓故事,有派人查過賈雨村履歷,說不定真會欣賞此人。”皇帝百無聊賴,逗着老婆玩兒。
“他很出色嗎?”唐果皺着眉嘟嘴。
皇帝捧着老婆臉蛋蹂躪,“本身有才華,又善於揣摩上意算不算出色?”
“你召見他了?”
“嗯。一番湊對,甚合我意。”
唐果終於從夫君大人手下逃出來:“那你怎麼安置他呀?”
“一併調進京去,做個二品內閣學士吧。”
“嘻嘻······王子騰的黨羽都調走啊?”
“佛曰:不可說。”
晚上跟夫君大人說說笑笑,白天逛街逗小包子聽八卦,唐果的小日子過得滋潤。
計算這薩克達氏怎麼也應該去找皇帝求賜婚了,唐果天天等着聽信兒,結果音信全無。胤裪那兒也風平浪靜。
九月二十,御駕起行。
直到開船,唐果還處在迷惑狀態。
薩克達氏鬧出挺大一動靜兒,這就完了?
疑疑惑惑到了蘇州,駐紮之處又是一座名園。
原主人是個滿人,亦是去年落馬的官員。現在這院子抄沒入官,因園中廣植楓樹,改名楓園。
眼下正是楓葉紅時,園中詩情畫意,美景怡人。
唐果聽了園名,卻煞風景的想起“馮淵”。由馮淵思及香菱,薛蝌鋪子裡的人送她回的蘇州,怎麼一直沒聽見回報呢?
問薛寶琴,薛寶琴也愣了一下。這些日子她掛心遇襲之事,又惦記哥哥的腿傷,把這事兒忘了。忙告罪,又讓人往自家鋪子在蘇州的分號送信,問情況。
回來的人說,香菱父母皆已失蹤,說是出去找女兒了。香菱舉目無親,大病一場。薛家鋪子的人不好扔下她不管,一直照顧她,往江寧送了信,想是江寧那邊兒出了事故,忙亂之中,兩岔了。
嗟嘆一番,薛寶琴說她讓兄長安頓香菱,唐果也就放下心。
秋遊蘇州是肯定要滴!
儘管掛念那“封號福晉”的事兒,可真逛起來,唐果也就把煩惱忘了。
又忍了兩日,實在忍無可忍,唐果問皇帝:“陛下,怎麼還沒消息啊?”
皇帝輕笑:“終於忍不住啦?我還以爲果兒離開江寧時就得問呢。看來果兒耐性見長,好事!”
“······”
老傢伙!原來是故意的!
抓住夫君大人胳膊獰笑:“該不會是結果都出了吧?”
皇帝點頭:“差不多吧。”
“啥叫差不多?”
“差不多的意思是,我離開江寧之前,薩克達氏沒向我請旨。”
唐果兩眼問號。
皇帝趁機捏了老婆的臉兩把,好心的解釋:“陳珊瑚反悔了。薩克達氏也反悔了。”
唐果問號滿天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