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家三口之前甚是着急上火,如今雲淡風輕了。
到了這一輩,金陵四大家族裡,薛家最弱。長子薛蟠根本撐不起門在,不惹禍就算好的了。店鋪營生基本靠老輩留下的班底打理,平時家裡的事主要是薛寶釵拿主意。
薛寶釵過了年十七,在這裡算是超齡女子,時下的風俗是女孩十五歲及笄便嫁人。縱是家裡疼愛,不願早嫁,也是許了人家的。薛寶釵兩樣皆空。
選宮女時本來好好的,馬上就成爲皇女的陪侍了,誰知最後一關沒過去,被刷下來了。原以爲做個普通宮女也好,仗着才貌財勢俱全,總會升上去的,哪成想熱毒發作,只好回家養病。
小選失利,青雲路斷,嫁進賈府便成爲選擇之一。
主要是薛寶釵的姨媽王夫人力主。
薛王氏思量思量,也覺得不錯。
賈寶玉本人長得好,性情溫柔。雖然沒有爵位、官職在身,不大愛讀書,不過在賈府這樣的人家,讀書與否和當官的關係不大。看賈府衆人的意思,定會努力培養賈寶玉,讓他適應官場,他將來的前程差不了。
論門第還是自己家高攀。不過嫁女嫁高,理所當然。最重要的是,女兒如果嫁進賈府,婆婆是她親姨媽,素來愛重她的,女兒的日子肯定好過。
金玉良緣很快傳得沸沸揚揚。
“罕言寡語,人謂裝愚;安分隨時,自雲守拙”的薛寶釵,實實在在裝了把“愚”,主動要求看了那金玉良緣的信物之一,賈寶玉的玉,又把上面的字唸了兩遍。
之後又送東西、找襲人、看寶玉……花樣翻新的跟賈寶玉來往。
薛寶釵自己對賈寶玉並不滿意。
薛寶釵是個追求完美的女孩子,心有大志。倘若身爲男子,必是要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託生爲女兒,便要求個夫榮妻貴、家業興隆。
賈寶玉在她看來太不上進。不過她再如何賢淑自制,終究是個十幾歲的少女。心中的熱情並未完全壓制住。相處久了,賈寶玉這個除了哥哥外,她最接近的適齡男子,還是讓她頗有好感。
薛寶釵在矛盾中搖擺不定。與惠妃一系的接觸讓薛家有了新希望又失望,時光就這樣慢慢的蹉跎掉了。
王子騰昇官,賈元春升位,薛寶釵的婚事起了變化。除了史太君始終不改的反對之外,王夫人的態度變作調整。果然如薛寶釵所說,她話裡話外透出了薛寶釵不能做正妻的意思。
薛王氏大驚之後大怒,要不是爲了寶釵的婚事,我能一下子借給你們家三十萬兩銀子嗎?原指望到京裡能得賈家照應,管教兒子,給女兒找個好歸宿,誰知道是這樣結果?
偏偏這時,惠妃那邊遞過話來,想要薛寶釵入直郡王府做格格。
格格,沒名分的侍妾而已。不要說薛寶釵不甘心,薛王氏也不願意。
自己的女兒出類拔萃,家裡雖不如早先那般家底豐厚,但仍舊是要錢有錢,要勢力還有王子騰在後面。直郡王尊貴,自己的女兒也嬌貴得很。
一面給王子騰去信,一面入出話去,自己女兒必是要做正妻的。姑爺家裡窮點兒沒關係,只要人上進就好。薛家不缺錢。
一番動作下來,日子多少安生了點兒。
賈府大觀園建成,邀了薛寶釵入詮,薛寶釵偶爾去住住。薛家忙着給薛寶釵相看人家。
說是姑爺窮點兒沒關係,也就是一說。實際上人選還是以官宦人家出身爲主。幾次接觸下來,薛家母女心裡發涼。在京城,官宦人家出身的,地位高的不屑取商家女爲妻,做二房或者填房薛家不肯;地位低的家底太薄,前途不夠光明,薛家看不上再加人上品性情、家庭關係,看來看去,賈寶玉反而顯出合適來了。似他這般在女孩兒面前做小伏低的,確實少見。
恰逢此時,王子騰的回信到了。王子騰堅決反對薛寶釵去做直郡王的格格。
王子騰其人,能步步高昇至江南總督,政治權謀自是高段數的。他暗暗猜測,隨着皇子們漸漸長大,朝廷上各派必然各尋其主,皇權之爭不可避免。直郡王的心思不難猜,王子騰卻不願早早拴在他這條船上。
王子騰看來,至少目前,太子地位十分穩固。再者以直郡王的聖眷來看,夠嗆。直郡王性情太過急躁魯莽,皇上未必看得上這樣的。現在站隊爲時過早,他得慎重。
薛王氏在信中訴苦,說王夫人無情,王子騰琢磨着,自己這大妹妹做得不算錯。薛家的出身是低了點兒。但是這話他是不會說出口的。
他對賈家非常不滿。
賈元春能升位,除了那些不可說的緣故,他這個做舅舅的手握地方大權也是重要原因之一。
可是這麼久了,他可一點都沒得着那位皇妃外甥女的好外。別人家在宮裡有人,怎麼都能在皇上面前多加些好印象,他這兒啥都沒有。平時了個事、買個官啥的倒不忘了找他,賈家人忒不地道。
王子騰當然不知道他那外甥女在宮裡一年未必見上皇帝一面,心有餘力不足。皇帝立意要分化四大家族,怎會給她機會?
這也怪賈元春自己,失寵這事即使在家裡人面前也是不說的。“從來勢利家庭起”,在她們家這樣的大家族裡,如果失勢,至親骨肉說舍就舍的。她家奴才都是捧高踩低的,更何況主子們?只好想方設法復寵罷了。
四大家族同氣連枝,互相扶持,如今王子騰出力最多,得到的回饋太少。看二妹妹這遭遇,也是被人家利用之後甩了的。三十萬兩銀子買個二房名分,太貴!賈家也就剩個空架子,隨便出來個太監都能到他家勒索,有什麼好得瑟的?
思及江南的形式,王子騰有了計較。權錢在手,日後站隊之時,誰都得上趕着他。
王家大富,可花錢的地方更多。
現在海禁大開,通商之利利潤豐厚。迫於聖旨明文,他們這些當官的不得參與其中。可是薛家不同,薛蟠這股是皇商不說,薛家其他各幾乎全是大商家。若能得薛家相助,只這一項,一年的進益至少六、七十萬兩,大好事一樁。
王子騰在信中指示自己的二妹妹,賈家靠不住的話,便回南去。他做着江南總督,照拂她家不成問題。江南才子多的是,給薛寶釵找個有前途的不難。自家有銀子,女婿有才能,背後有他這舅舅,何愁家業起不來?
得了哥哥的信,薛王氏緩過口氣,不錯,他們孤兒寡母的不成氣候,但還有哥哥能依靠。薛家敗家敗了不少,家底兒尚在,商鋪尚存,頂着皇商名分,薛蟠薛家族長之位也在。犯不着在這兒賴着,收賬,走人!
和薛寶釵一商量,薛寶釵思前想後,是這麼個理。舅舅家眼下勢大,絕非賈府可比,賈府只不過多了個皇妃,可這個皇妃她一點兒光也沾不上。說是幫着管教哥哥,可姨夫管自己的兒子都管不了,哪來的餘力管她哥?進京之後,哥哥變得更壞,更能揮霍了。至於那金玉良緣,鬧到這地步,便是成就了,又能如何?看姨媽和鳳丫頭的相處,不也是你防着我,我算計你?
走就走吧!
她考慮多時,叮囑母親兄長。到賈家說話和緩些,婉轉些,犯不着翻臉。錢卻是一定得拿回來。
於是,薛姨媽攜子上門,拉了一通家常,說說家裡兒子年長、女兒超齡的苦楚。告知賈家,王子騰在江南物色好了人選,女兒終身有了着落。未來女婿家底薄沒關係,本人讀書上進,已中了舉人,後年便要進京趕考。薛家有的是錢,王子騰答應照拂,女婿做官指日可待。爲了女兒前程,對不住,把欠我們的錢還我們,我們回南去了。
賈家人心裡翻個個。這當口哪來的三十萬兩銀子還人家?
打點精神說了些場面話,再三再四的留人家過了年再去。怎麼也得給賢妃個面子,一家子親戚,曠世少有的省親慶典,哪能不參加?
薛家原沒打算年前動身。賈家軟硬兼施,他們聽得明白,心裡撇撇嘴,應下了。卻明說出了正月便走。
薛家母子告辭,史太君和王夫人開了個婆媳會議,這事咋辦?
人家去做舉人的正妻,王子騰牽線。你現在除非把賈寶玉的正妻位置給人家,否則,沒戲。
史太君不幹,王夫人骨子裡也不願意。自從她女兒上位之後,她出去參加過不少高規格宴會。京中貴族之家,確是沒有商女做正妻的。包衣出身的有,皇帝賜婚,父史俱是高官肥缺,絕非薛家可比。她的寶玉將來要襲爵顯耀的,她不能拉兒子後腿。
來硬的?誰能幹的過王子騰?明顯是人家挑理了,賈家得罪不起他。
那就還錢。
兩個月上哪兒淘蹬三十萬兩銀子?
實際上不是難事。
賈家公中沒錢,個人的私房數量驚人。不然那二十九萬多兩咋湊出來的?就看逼沒逼到份兒。
家庭會議再度開幕。
意料之內的差點兒吵翻天。大房堅決不出錢。
修大觀園時出去血了,宮裡娘娘的光大房也沒沾着,這回還想掏他們的老本?不行!逼得狠了,賈赦從大房不得居於正院開始,歷數大房所受的不公平待遇,話裡話外的指責賈母偏心。
最後拂袖而去。氣得賈母翻了白眼,暈了。
賈家大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