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日奔波只爲飢,方纔一飽便思衣。
衣食兩般俱已足,又想嬌容貌美妻。
娶得美妻生愛子,恨無田地少根基。
良田萬傾馬成羣,家裡無官被人欺。
七品八品猶嫌小,三品四品又嫌低。
當朝一品爲宰相,又想君王作一時。
心滿意足爲天子,又想長生不老期。
若是世人心田足,除是南柯一夢西。
這世上,人心不足,得隴望蜀,本是常情。
所不同者,有人控制得住,知道取捨。對着得不到的東西流流口水就算了。
有人控制不住,慾壑難填,一輩子汲汲營營。爲達目的,不擇手段。
範家和他那前妻都歸在此類。
範家原是漢人,範建十六歲時,娶了漢女安氏爲妻。兩家都是富裕人家,也算門當戶對。
安氏自幼嬌養,貌美,會理財,是個管家的好手。
範家滿心歡喜,以爲娶了賢妻,哪隻是個“閒氣。”
這安氏意狠心毒,頗有《紅樓夢》中夏金桂的風格——愛自己尊若菩薩,窺他人穢如糞土。
無論男人還是錢財,把得死緊。
拿別人的就像拿自己的,自己的那份兒卻絕不允許別人動一星半點兒。
範建家中兄妹三人。弟弟小二生下來就是個癡呆兒。範父範母怕小兒子將來沒着落,給弄了個童養媳張氏在家裡,專門看着他。又言明家產有範小二夫婦三分之一。
安氏進門之後,仗着得丈夫得寵,公婆放手讓她管家,第二個月就着手開展消滅小叔、妯娌行動,攪得範家雞犬不寧。
鬧來鬧去,範小二和張氏吃苦無數,差點兒死了。範建的父親一怒之下,命兒子寫了休書。安氏過門三個來月,便被休回孃家。
安家女兒被休,心裡不平,四處放謠言,說範家家風不好,公婆刻毒,偏心小兒子,長子註定得不着家產。
範家遂將安氏所作所爲一一公之於衆。
兩家一番刀來劍往,誰也沒得着便宜,安氏固然是無人問津,範建亦成了老大難。跟他們相當的人家,誰願意沾這渾水?
範父愁得要命,對着自己的把兄弟馮四發牢騷。
馮四道:“可惜旗民不婚,旗女外嫁管得最嚴。要不我那幾個丫頭,你看上哪個,就把哪個許給大侄兒。”
範父一嘆:“誰說不是?要是沒那個規矩,咱哥倆早成親家了。瞎!”
範家祖上以打鐵起家,技藝高深,富裕之後,將這門手藝放下了。
康熙三十五年,朝廷徵集冶鐵技術,範父遂將祖傳秘方獻給朝廷,得樂擡入漢軍正藍旗的賞賜,範建在淮安總督漕運部院衙門做了個從九品的小官。
此時範建十八歲,登範家門提親之人絡繹不絕。範父全部回絕,與馮四定了姻親,未婚妻就是馮家三女,宮中的紫芝。雖說等紫芝出宮還有將近十年,但範父說這是跟馮四的約定,君子一言,快馬一鞭。
本來算是個好事。大齡宮女出宮,嫁人做繼室是較好的結局了,何況嫁到相熟的人家。待紫芝調到唐果身邊,更是錦上添花。她這樣身份的宮女,可比範建從九品的小官還管用。
不料事情有變。
康熙三十五年年末,範父過世。去年,安氏有橫插了一槓子。
安氏在家蹉跎好幾年,悍名遠播,沒嫁出去。她娘在世還好,能護着她,她娘一死,大嫂掌管後宅,她的日子就不好過了。
她兄長安懷七繞八繞的跟內大臣明珠府上的管家安尚仁連了宗——人家是朝鮮族,他是漢族,也不知咋連的。
憑藉這層關係,安懷與直郡王門下的包衣奴才魏丙泰,拐彎抹角的勾搭上了。安懷幫着直郡王府經商,自家產業跟着佔便宜。他甚至漕運的重要性,聽着自己的前妹夫混進漕運官員隊伍,起了心思,常在妹妹耳邊嘮叨。
聞聽前夫發跡,做了官,有新未婚妻,對比自己多年無人問名,安氏大悔。琢磨來琢磨去,想出個主意來。
範建被派駐李家灣。安氏便讓她哥在那裡租了個房子,每日等着範建上、下衙門的路上。開始時不說話,隻眼淚汪汪的看着範建。目光追隨着他從街頭到結尾,做出癡情難了的姿態。
範建起先不屑一顧。時間久了,優越感油然而生。憑空多了幾分自豪。慢慢對差點兒殺了弟弟的前妻化狠爲憐。
安氏趁機進了一步,只要四周無人,必定投懷送抱,哭訴自己多麼後悔,對範建有多思念。
又時常熬湯送水兒的,給孤身在外的前夫送家庭溫暖。
一來二去,前夫妻變爲狗男女,無媒苟合了。
安懷帶了魏丙泰適時出現,不提捉姦在牀之類的字眼,只一口一個“妹夫”叫着,又許下N多嫁妝給妹妹爭取了個所謂的“”平妻。
平妻爲法律和倫理所不容。上至達官貴人,下至普通百姓,沒誰有平妻,那就是一口頭安慰。說白了,仍舊是個妾。
安氏不過是以退爲進,人家盯着的是正妻位子。
旗民不婚,管的主要是旗女外嫁。旗女除非出旗爲民,否則決不能嫁不在旗的“民人”。
至於旗人娶漢女做妾,則是普遍現象。在底層旗人中,娶漢女爲妻的現象一直存在,通常民不舉官不究。
無奈範建正妻位子上有人,還是皇帝寵妃跟前的人。
情知範家絕不會退婚,安氏打的是先進門者爲大的主意。把範家掌握到手裡,馮氏還能翻出花來?到時候玩不死她!還得爲我所用才行!
範建根本沒想退婚,“平妻”就是騙騙安家兄妹。他這幾年在外,家裡的產業無人打理,收入減少。他還想兼得安氏的嫁妝和馮氏的人脈呢。
戀姦情熱,加上安氏有意張揚,在公衆場合倆人經常出雙入對。他倆的事情在李家港人盡皆知,早就傳回京城。
紫芝她爹馮四卻是聞而不問。
馮四及其重男輕女。
兒子是自家的,自然要面面俱到。女兒是給別人家養的,養活了是造化,養不活是她的命。出嫁從夫是天經地義,女兒既然許給人家了,怎麼着都行,隨人家處置就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兒麼!
那一日唐果在李家灣街巷中所遇,正是範建和安氏。紫芝當時隨侍在後,聽的一清二楚。回到京城,紫芝請交好的太監幫忙打聽。那太監與魏丙泰的跟班小栓是同鄉,出宮去倆人碰面喝酒時,小栓把安氏和範建對的事當笑話說給他聽過。當即一五一十對紫芝講了。
紫芝對範建厭棄又鄙視。她深知父親秉性,然終究存了個萬一的心思,送信回家請求父親退婚。意料之內,等來的是父親一封訓斥的書信,讓她多讀女戒、女則,安守女子本分。
退婚?沒門!不死就得嫁!
唐果要大發她提前出宮的人,紫芝束手無策。幾天來愁得快發瘋,卻要努力保持儀態,日子過得實在是痛苦。
今日唐果一問,無異於讓她絕處逢生,只盼唐果垂憐,讓她做一輩子宮女。
唐果另有不同看法。
“紫芝,爲了那樣一個東西,一輩子守活寡,你太虧了!想個法子退婚纔好。”
紫芝眼圈再次紅了,吸了幾口氣,方壓下眼淚,“主子,若是奴婢退婚,奴婢的爹定會將奴婢的妹妹補給人家,不管年齡差多少,得等多少年。那可就不是做妻了,十有八九是做妾。若是範家退婚,奴婢的爹大概會把奴婢逐出馮家,不再認奴婢。”
啊?
唐果發呆半天。
世上有這樣的父親?
腦袋被那啥踢壞了······
“那樣的爹不要也罷!”靈芝怒道,“做晚輩的說這個,真是不合適、可這當老人,也······你還指望他什麼呀?”
紫芝嘆道:“倘若只有個爹爹,那個家奴婢一點兒也不想回。奴婢兩個弟弟尚未娶妻,奴婢的爹當眼珠子似地愛護着:兩個姐姐嫁了人,都不必奴婢掛心。只有個小妹妹放不下。奴婢的娘臨去之前,千叮嚀萬囑咐奴婢照顧小妹,說是別人指不上。奴婢應了,她才嚥氣。這些年,妹妹在家過的日子苦的很,五、六歲就開始給全家人做飯、洗衣。近兩年託主子的福,奴婢拿回家的錢和物多樂,她纔好過點兒。今年十月,奴婢的大弟會娶進媳婦來,還不知怎樣呢。”
“你妹妹幾位啊?”唐果問道。
“回主子的話,今年十一歲了。”
“還有兩年就要小選進宮了······我記得小選的年齡限制不是很嚴。明年吧,紫芝記得明年讓你妹妹參選,到時候提醒我一聲。然後咱們再做道理,定要退了你那婚事不可。”
紫芝大喜,跪倒叩頭:“多謝主子大恩。”
“算了。我最不喜歡你們在我跟前跪來跪去的。必要的禮節之外,這些還是省了吧。靈芝帶着紫芝下去理下妝。”找個沒人的地方哭哭好點兒,硬憋着多難受!
靈芝兩人走後,抱了二虎在人家身上蹭來蹭去,唐果使勁發掘滲層腦細胞。
魏丙泰?這個名兒咋這麼熟呢?在哪兒聽過?
“魏丙泰······誰和我說的呢?”
孫九!
我想起來了,魏丙泰不就是當年陷害崔安姐姐的那個壞蛋嘛!
物以類聚,壞蛋成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