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下算是沈青顏撿回來的,名字也是沈青顏取的。
三年前,十四歲的沈青顏跟隨父親一起到黃河中游一帶拜訪一位高人。此高人精通風水相術很是神通,沈無令想要女兒能拜到高人門下去學習幾年。
高人姓高字長春,年齡和沈無令差不多大,兩人似乎是舊識,一見面就稱兄道弟很是熱乎。沈青顏對高長春沒什麼印象,只記得那人是滿臉鬍子相貌很兇說話卻很和氣。
拜師之事最後沒能成,這點沈無令沒能想到。高長春說他已經收了一名弟子,早就廣告天下那孩子將會是他的關門弟子,如果悔改恐怕會落一個出爾反爾的罪名。
沈青顏心中是很不屑,心想着反正我又沒多想學你的東西,來這裡也是被我爹逼的,不學更好,早點回家睡覺。
沈無令連說可惜可惜,滿懷心事啓程回家。回家之前高長春把沈無令叫到一邊耳語片刻,不知說了什麼,沈無令聽後更是面如土色。回家一路上沈無令都沒怎麼說話,沈青顏跟在他身後不明白父親爲什麼這麼失落。他們沈家明明有絕世武功擺在那裡學都學不過來,爲何還要去拜人家門下學什麼風水相術。她沒去問,父親也沒說。
父女兩人經過一個小鎮時突然遇上大雨,找了半天沒有找到客棧,沈無令怕女兒經不起大雨洗刷,只好到路邊的破廟暫時避雨。沒想到那破廟是小乞丐的家,小乞丐見沈家父女渾身都溼透了,天氣又冷,趕緊生了火讓他們暖暖身子。沈青顏說乾糧也被淋溼了,小乞丐望着自己那破鍋裡的半鍋清粥,有點不好意思地說:“這還有些吃的,只怕你們嫌髒。”
沈無令很喜歡這善良的小乞丐,等雨稍微小了一點便去買了酒肉,打算好好招待小乞丐。小乞丐擺擺手說不喝酒時沈無令纔看清了這是個姑娘家。沈無令好奇小乞丐的身世,小乞丐淡淡笑說她是本鎮人,生在這裡長在這裡,只是從不知道自己父母是誰,也沒人管她,從小她就住在這破廟,吃百家飯長大的。沈無令好奇小乞丐的談吐不凡,小乞丐說她曾經和一位老先生學過幾個字,看過幾本書,後來老先生去世了,所有的遺物只是兩筐的書全都給了小乞丐。書看多了,說話自然會有些酸——這是小乞丐對自己的評價。
沈無令覺得這姑娘要是一輩子都當乞丐真是太可惜了。雖然她臉上很多污垢,可是仔細看容貌也是不俗,年齡比沈青顏大兩歲,沈無令決定把小乞丐接回府中。
“剛好青顏少一個丫鬟,你就當她丫鬟吧。”沈無令如是說。
沈青顏一開始有點反胃,但是當小乞丐到了無相山莊梳洗乾淨換上漂亮的衣服之後,再看她,竟是人模人樣,溫柔地叫上一聲“四小姐”,沈青顏沒有更多語言了。
沈青顏問她叫什麼名字,她說沒名沒姓,別人都只叫她小乞丐。沈青顏皺眉,說,既然你是桃下鎮人,那就叫桃下好了,入了我們沈家門,以後別人問你,你就說你叫沈桃下。
桃下聽自己有了名字很開心,連聲謝謝四小姐。
起初沈青顏對這個突然多出來的丫鬟無感,不過是跟屁蟲一隻。但是後來她發現桃下簡直就是沈老爹安放在自己身邊的另一隻眼,無論她做了什麼壞事都會被告發到神老爹那裡去,等着沈青顏的就是一頓教訓。沈青顏實在氣不過,把房門一關困桃下在屋裡,逼她下跪。
“桃下犯了什麼錯讓四小姐這般生氣?”面對怒不可遏的沈青顏,桃下沒有多少懼色。
“你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嗎?等你跪一晚你就知道了。”沈青顏從桃下身後一腳踢中她膝蓋彎裡,不會武功的桃下一下子就跪倒了。桃下想要起身沈青顏一手抓住她的胳膊一手壓住她的背,把她胳膊折後,輕輕一推桃下就站不起來了。
“你……”桃下感覺胳膊快要被折斷般的疼,沈青顏卻是高高在上冷笑:
“做丫鬟就要有丫鬟的樣子,對我言聽計從纔是你的活路,明白了嗎?今晚你給我好好跪在這裡,若是敢動一步明日我就會用我的青蜂鞭好好招待你。”
桃下咬牙,狠狠地瞪沈青顏,沈青顏摸了摸桃下的下巴笑道:“長得挺標緻,這張臉生氣的樣子更是好看。”
桃下不怒反笑:“四小姐是看上桃下了麼?”
沈青顏冷哼,丟下一句“無恥”就走了。
第二天起牀,沈青顏見桃下早就沒了蹤影到處找她,卻在沈家後面的山上發現三哥在教她練劍。
“沒錯,就是這樣,嘖嘖嘖,桃下妹妹好聰明,一教就會。”沈三公子站在一邊花癡般拍掌叫好,桃下拿着沈三公子御用的青鳴劍一招一式認真揮舞着,那套路居然和沈家絕學無相劍法非常相似!
沈青顏上去一把奪過青鳴劍,用劍指着沈三公子:“你是不是瘋了?這套劍法也是可以教給外人的嗎?”
沈三公子顯得很尷尬,看看桃下又看看自己的妹妹:“只是教給桃下來強身健體的,而且只是耍一個樣子,沒有別的意思啊。”
“強身健體?”沈青顏狐疑地看着他們倆。
“妹妹,你也應該知道,學這套劍法除了要用力之外還得要用氣,氣是習武之人多年修煉纔會有的,桃下這纖纖弱女子,哪裡有什麼氣,教了她也不礙事,情急之下還可以自保。”
沈青顏聽完三哥的話望向桃下,見桃下站在那裡淡定自若,越看越可氣,摔了劍就拉着她走,沈三公子問道:“妹妹要帶桃下去哪?”
沈青顏回道:“我的丫鬟,我帶去哪裡不用告訴你吧。”
都走出好幾步了還聽見三哥在後面神情地喚道:“你別爲難她……”沈青顏納了悶了,自己什麼時候成了會爲難別人的壞人了?但是在弄清這件事之前沈青顏更想知道的是,這桃下是什麼時候和三哥勾搭上的?
“跪着。”到了沈青顏的房間,她說。
桃下跪下了。
“你還真跪?”
桃下莫名:“主子讓我跪我自然就跪了。”
“那你昨天怎麼沒這麼聽話?”
“桃下現在明白了,這無相山莊裡除了老爺就數四小姐說話最有分量,桃下不敢不聽話了,而且四小姐武藝高強,桃下不是四小姐對手。”
沈青顏怎麼看怎麼都覺得這人不會這樣老實,繞着她看了一圈見她踏踏實實地跪着,覺着她也不敢放肆,於是就下達命令,晚飯前不許起身。桃下含笑道——明白。
沈青顏吃飯的時候就在琢磨,這桃下脾氣怎麼這麼怪?多明擺在欺負她她居然還笑得出來?
那一頓飯沈青顏都不記得自己吃過什麼,滿腦子都是揮之不去桃下的那張臉。
吃完飯後沈青顏去練了劍,刻意要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不去想那些有的沒的。
沈青顏練劍的地方是在後山的山頂,那邊是無相山莊的勢力範圍,常年有人把守,是個安全的所在。沈青顏雖然擅長用鞭,但是沈家還是以劍法爲主,祖傳秘術無相劍法更是威震武林,沈無令的意思還是想讓孩子們都多多練習無相劍法,把這套劍法傳承下去。
沈青顏的確是個練武的好材料,從小她就沒怎麼認真學過這套劍法,印象中只有在很小的時候她爹把招數全部告訴過她,但到現在爲止她還是記得一清二楚。但要說起這套劍法沈青顏又覺得奇怪。她爹的確是告訴了她基本的口訣,只是從來也沒見爹親自舞幾招給她看,所以她對那套劍法的興趣就更淡了。
她爹說,無相劍法分十招,每招又有廿變,在十個變化裡針對不同派別的武功又有不同的細微調整,若是要算下來,江湖上有多少門派,無相劍法就要改進多少次,但是沈無令卻說,無相劍法名字的來歷就是和劍法本身奧義相同。
無相,沒有固定的形態,沒有固定的招數,甚至沒有固定的武器,世間上任何事物都可以當劍使用,凡是近身之物都能鋒利如劍,制敵於無聲無息,那便是無相劍法的最高境界。
沈無令說他自小隨他爹學習這劍法,學了三十年多了也不過是掌握了無相劍法的十招裡的一半,至於剩下的,他也只能憑藉自己的感覺去領悟一些。
沈無令對沈青顏的期待頗高,雖然她是家裡唯一的女兒可是她的悟性卻是在其他三兄弟之上的。沈無令曾經把希望寄託在沈青顏身上,希望她能把無相劍法爛熟於心,好好掌握以流芳百世,可惜女兒不思進取,練武都是三天打漁兩天曬網,沒事就拿着鞭子揮來舞去,真叫沈無令大大失望。
可是家裡誰都不知道,最近沈青顏正在練習無相劍法。偶然的機會沈青顏隨手練了幾招,卻發現自己怎麼也練不過去,頓時對這套曾經被她嫌棄古板的劍法有了興趣。現在只要一有空沈青顏就去後山練劍,目的只是爲了和自己賭氣——沈青顏不能隨便認輸,一套劍法都練不下來豈不是讓江湖中人恥笑?儘管她這麼想的時候沒有想到,就連她爹都只是練了一半而已。
這幾天練劍沒什麼進展,沈青顏也是對自己有點惱火,砍掉了回家路上的一些花花草草氣也沒解去多少,回到房中見桃下真的還跪在那裡,突然就有了興致。
“你倒真聽話了。”沈青顏看桃下臉色不好,渾身都在打顫似乎下一刻就要摔倒,惡作劇得逞的感覺很是爽快,命令她再跪着,等吃完了晚飯再來收拾她。
“是,四小姐。”沒想到桃下竟沒有任何反抗,強壓着痛楚恭恭敬敬地迴應,這倒是讓沈青顏意外了。
“你爲何能忍受?”沈青顏沒去吃飯,坐到了桃下的對面,“說來聽聽。”那是沈青顏第一次對這個出身卑賤的女子有了好奇心。
“自然不是因爲四小姐你。”桃下回答得很直接。
“哦?”沈青顏挑眉,“那是因爲誰?”
“因爲老爺。”桃下回答道,“老爺不嫌棄桃下的出身,供桃下吃熱飯穿暖衣,還讓沒名沒姓的小乞丐有了姓名有了身份,就衝着點桃下就是死也是要姓沈的。之前頂撞四小姐是桃下的錯,以後不敢再犯。”
桃下的話一字一句緩慢又堅定地從她口中說出,堅定不移。
沈青顏望着她蒼白的臉許久,竟覺得自己被這女子比了下去,臉上微微有點發燙,轉身出門時丟下一句話:“起來吧,以後你就是我沈青顏最親近的丫鬟。”也可以txt全集下載到本地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