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的過程很艱難,越紅蓮還受了重傷,肩膀處的傷已經被凍得沒有流血了,但只穿一件紅色單衣的她在風雪中顯得特別柔弱。
沈青顏並沒有憐憫她,沒有伸出援手幫助她,只顧自己下了山。
因爲西部雪山離萬谷窟實在太過遙遠,沈青顏的鬼念無法到達,所以她們還得一步一步前行。沈青顏下山之後去找尋來時的那兩匹馬,馬兒被凍得夠嗆,所幸還算強壯,沈青顏跨上馬背,馬一聲長嘶,奔了出去。越紅蓮跨上另一隻馬跟在她的身後。這一前一後彷彿回到某天的場景,負氣私奔的四小姐身後是她忠心耿耿的丫鬟……沈青顏真的覺得夠了,她已經不想被回憶左右思緒,何況那些所謂的回憶,都只是一些不懷好意的假象罷了。
只是沈青顏真不明白,就在她負氣騎馬出走的那天,越紅蓮爲了什麼要捨身救她?如果說越紅蓮不會武功是假裝的,那麼瀕死的狀態絕對是真實的。若沒有六道回魂丸,就在那天,越紅蓮說不定會真的死了……
只能說沈青顏搞不懂這個女人究竟在想什麼,就像此刻,她不知道越紅蓮打的是什麼主意。是爲了重新把她脖子上掛着的玉石奪走嗎?現在論武功越紅蓮已經討不到半點便宜了,而且她剛纔說把命交予她的時候,每字每句都是那麼誠懇……
沈青顏狠狠地搖頭,在心裡拼命罵自己:“你是不是瘋了?她殺我全家之前的表演誰又能說不誠懇呢?被她騙一次還不夠難道還要來第二次嗎?”
兩匹馬都被凍傷,跑了不到半個時辰便再也跑不動,沈青顏和越紅蓮只好徒步前進。
依舊很冷,越紅蓮抱着一大包的花臉色相當不好,卻硬撐着什麼也沒說。沈青顏看天色漸晚,今日再怎麼趕也到不了最近的客棧了。她記得再往前一點有一片小樹林,去那裡砍些樹木生個活,應該能熬過今晚。
“喂,你還動得了嗎?”沈青顏沒回頭,硬邦邦地問。
越紅蓮笑:“暫時死不了。”
“那牽着馬走快點,今晚我們只能在野外睡一晚了。”
“……我客氣一下,你還真一點都不照顧一下受傷的人家啊。”
“……我有那個義務嗎?”
“好冷淡。”
“對你沒必要熱情。”
兩人進入樹林的時候已經天黑了,這裡雖然沒有下雪但是空氣溼冷,沈青顏砍來樹枝,好不容易纔把火點着。
越紅蓮望着那盆火發呆,沈青顏瞪她:“你又在想什麼鬼主意。”
“我怎麼就想鬼主意了?我只是覺得驚訝,你竟會這麼熟練地生火呢。”
“這麼點小事誰不會啊!”
“以前你可是連廚房都不去的……”越紅蓮小小聲地說,脖子往後一縮。
沈青顏撇撇嘴,沒好氣地說:“那是啊,託你的福,我現在什麼都會了。”
樹枝蓬勃燃燒着,發出“噼裡啪啦”的聲響,漆黑的夜被融化出一團紅色。沈青顏躺在火堆邊假寐,用背對着坐在一邊的越紅蓮。
從剛纔起越紅蓮就沒動靜,沈青顏不知道她在做什麼。不是受了傷又那麼累麼,爲什麼不早點睡?沈青顏心裡嘀咕着,越想越煩——我幹嘛要去管她那麼多,從一開始我就沒答應讓她跟着,她是死是活跟我又有什麼關係呢?
沈青顏緊鎖眉頭,強迫自己快點睡去。
越紅蓮睡不着,見火勢小了去,又找來一些樹枝往裡添。火燒到後半夜,颳起了風,火堆被吹散了。越紅蓮忙着照顧火堆,見睡夢中的沈青顏緊緊抱着自己打抖,不忍心看她被凍着,於是把裹着花的衣服解開了,把花都散落到地上去,輕輕地走到沈青顏的身邊,想幫她蓋上。纔剛剛想要彎下腰沈青顏突然躍起把越紅蓮撲倒了。沈青顏雙腿分開騎在越紅蓮的肚子上,鬼怨劍一晃,殺氣刺得越紅蓮眼睛發痛。
“你做什麼?爲什麼靠近我!”沈青顏把劍卡在越紅蓮的脖子上質問道。
越紅蓮一點反抗的意識都沒有,說話的音調也是異常緩慢。她把手上還拽着的衣服舉起,聳了聳肩。
沈青顏的臉被火映得有些發燙,低下頭從越紅蓮的身上起來了,把劍收了回去。
她重新臥下,越紅蓮站了起來再次來到沈青顏的身邊,幫她把衣服蓋好,就像曾經無數次幫她的四小姐把被子蓋好一樣。
望着沈青顏窄窄的肩背,一時間越紅蓮有點神情恍惚想抱抱她,但最後她還是一聲不響地退了回去,雙腿盤起坐在火堆邊,輕輕合上眼睛。半個時辰之後沈青顏才悄聲無息地回頭看去,見火光之前,那張秀美的臉是那樣的熟悉,卻又徹底的陌生,恍若隔世。
沈青顏心中猛痛,用手狠狠地摁着胸口把身子翻轉了回來,張開嘴無聲地呼吸,用盡全力對抗從心底涌出的難以忍受的酸澀。
何必要忍受這樣的折磨,沈青顏真想要一劍殺死這個女人,可是殺了她又如何?一切都無法挽回。
什麼也挽回不了。
這種看透一切的絕望所帶來的悲涼比之前任何一次撕心裂肺的衝撞更讓她無助,比徹骨的寒冷更讓她顫抖不止。
越紅蓮醒來的時候面前只剩一堆木炭,沈青顏和裹着花的衣服都不見了。
越紅蓮站起身無奈地嘆氣,出發尋找沈青顏。
萬谷窟在南邊,越紅蓮一路往南走,天氣也漸漸回暖,三日之後看見了一家客棧,走進客棧不出所料,沈青顏正坐在裡面吃飯。
越紅蓮坐到她身邊,小二過來招呼,越紅蓮說要酒,小二高聲應承着。
沈青顏自顧自吃着也沒理她,越紅蓮拿起酒壺喝得盡興,客棧裡的人本來就注意到了這兩位風姿卓越的女子,見越紅蓮酒量驚人心裡不禁讚歎起來。
越紅蓮一口氣喝完了酒,渾身發燙,正要對沈青顏開口,突然見身邊已經站了一個人。
“姑娘真是好酒量,可否賞個臉和小女子一同喝上幾杯?小女子風餐露宿一個人甚是寂寞,很想找個人痛飲幾杯。”
越紅蓮不用擡頭也能聽出這聲音的主人是誰,沈青顏見越紅蓮沒反應便擡頭看去,見一位黃衫女子笑意甚濃,手裡拿着一個大大的酒壺,身後還揹着一把大刀,和她窈窕纖細的身材極不協調。
黃衫女子把酒壺放到桌上,坐到了她們對面:“不說話就是默許了。”
“你是?”沈青顏警惕地問道。
“乾御回,你追蹤倒真是水鏡神面裡的一把手。”越紅蓮看也不看黃衫女子一眼,說道。
沈青顏聽見“水鏡神面”四個字便把劍握緊了。
乾御回淡淡地笑着,讓小二拿三塊碗來,分別把酒都倒滿:“別這麼見外呀紅蓮,咱們有五年未見了吧,再見面你怎麼變得這麼冷淡了?以前咱們倆不是經常一起喝酒的嗎?記得我們曾經在總壇後的瀑布下喝了三天三夜,想要分個勝負結果誰也沒能放到對方。今日一見你還是這麼厲害。”
越紅蓮絲毫不怕酒裡有毒,端起一碗就喝個精光:“別廢話了,今日咱們不是一路人,喝完這碗便用刀刃說話吧。”
乾御回搖頭,一副惋惜的模樣:“紅蓮,你應該知道我最不喜歡動粗了,女人家最好就在家相夫教子,打打殺殺像什麼話呢?”
沈青顏看着乾御回後背那把比她人都要大的刀,怎麼都覺得她說的話可信度太低。
“教主的話不能不聽,但我還惦記着和你拼酒的事情。這樣吧紅蓮,如果你能喝贏我的話我就放你們走,絕對不加以阻撓。”
“那如果你僥倖勝了呢?”
“那你就留下沈青顏的腦袋和玉石,順便搭上你的雙臂,這樣我也好回去交差。”
“那我不是虧大了?”
乾御回支着下巴含笑看越紅蓮:“你還是老樣子,完全不能吃一點虧啊。那這樣好了,若我輸了便把腦袋給你,如何?”
沈青顏覺得這兩個人都是瘋子,居然能輕描淡寫地說出這樣可怕的話來。
越紅蓮笑:“你這個嗜酒如命的女瘋子……好,我就奉陪到底!”
沈青顏拔出劍怒道:“你們別隨便把別人的命也當賭注了!”
乾御回完全無視本應該是事件核心人物的沈青顏,端起碗一口悶了下去。乾御回喝酒的姿勢倒還算秀氣,只是喝酒的速度簡直讓人驚爲天人,比她臉還大的一碗酒瞬息之間就喝了個精光。
周圍的人見兩個女人拼起酒來,真是難得一件的奇事,紛紛圍了上來。
越紅蓮和乾御回你來我往三大碗下去,竟都是臉不紅心不跳的,衆人紛紛鼓掌叫好。
乾御回倒上雙方的第四杯酒,正要喝下卻聽了動作:“啊,忘了說,酒裡有毒。”
“什麼!你!”沈青顏大驚,剛纔那些氣勢如虹不管不顧一派熱情萬丈的鋪墊是怎麼回事?怎麼會有“酒裡有毒”這樣的事情等在後面呢?
“你居然……”越紅蓮臉色漲紅,捂着心口倒了下去。沈青顏急了趕緊去扶她:
“越紅蓮,你怎麼樣了?”
越紅蓮突然笑了:“騙你的。”
“哈?”
“去!”越紅蓮猛地反手甩袖,一注酒柱從她的袖子裡噴了出來直撲乾御回的面部。乾御回抽出背後的大刀往面前一擋,酒柱被擊得如同噴泉一般往四下飛濺出去。看熱鬧的衆人被濺得滿臉都是毒酒,驚叫着紛紛散去。
“真是的,你真是個狡猾的姑娘。我都說了不愛動粗,你就乖乖地讓我毒死多好?”乾御回提到擺好了進攻的架勢,越紅蓮從身側抽出紅月雙刀冷笑道:
“不好意思,我可不乖,一向都是喜歡搗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