芊心感覺到有一絲冰涼的東西劃過。
緊接着,是一聲不高但是清晰的聲音從裡面傳出來:“劉叔!”哭泣的,嗚咽的,傷心的,痛苦的……
緩緩凝結在這個夜裡。
秋語嬋抱住那僵硬的身體,全身顫抖,紅脣褪去了顏色,淚水,是斷簾的珠子,急速往下掉,“劉叔!”
“你怎麼可以……就這樣……扔下我?”一顆一顆的眼淚,如同真心展現,偏偏使人覺察到清寒。
就這樣拋下我?
如同湖水平淡的表情終於被冰雹砸開,泛起的驚濤駭浪讓人不敢靠近,她的嗚咽聲,像是從骨子裡發出來的,每一滴血,每一個毛孔,都叫囂着疼痛,叫囂着,無奈。
你怎麼忍心……拋下我?
芊心受不了那細碎的抽泣,悲涼到讓她想起那個冬季裡的寒風,一個人走投無路,穿着單衣在雪地裡一步一步挪,滿身髒亂,一身狼狽,天地之間,小得只有她一個,同時,大得卻容不下她!
推開門,就只見那個人抱着屍體,聲音嘶啞,無聲哭泣,卻不敢放肆地自由哭喊,那樣強烈的痛楚,似乎銀針刺破柔軟的心臟,往裡面潑了辣椒水。
尖銳的,不可避免的……
直到她嗓子都啞了,最後都只能無聲流淚時,芊心終於上前,喊了句:“小姐?”
秋語嬋的目光失去了焦距,迷茫的,不知所措,像一個走丟了的孩子。
“小姐,節哀吧,劉叔一定不願見到,這樣的你。”
“小姐,讓他,走得安心點吧。”
“小姐,小姐,放開手好不好?”
她用誘哄的語氣慢慢靠近她的禁區,然後伸手去接劉叔的身體。
“將劉叔,交給奴婢好嗎?”
“小姐,你說句話呀?”
“小姐?”
“小姐?”
“小姐!”芊心大叫一聲,手忙腳亂地從袖子裡拿出一方帕子擦拭着她嘴角涌出的猩紅……
血……
究竟是怎樣的感情,纔會讓這個一向清冷的主子痛苦到將脣都咬破了。
“小姐,你清醒一下吧,劉叔已經走了,你這樣子,難道要讓他在黃泉路上還帶着你的血,你的淚上路嗎?人世間已經夠苦的了,去天堂裡你都不讓他去享受嗎?”
這一番話尖銳而嚴厲,早就超出了一個婢女的身份,可是芊心已經顧不得什麼了,她知道,只有這樣,才能喚醒她。
果然……
秋語嬋有了反應,她呆呆地擡起頭,良久失焦的目光才重新聚到一起,清冷而無助,若被丟棄的小狗。
但這樣的神情,就維持了一瞬間。
她放開冰涼的屍體,好好地蓋上被子,用袖子擦了擦自己嘴角的血,站起身,臉色平靜。
要不是那紅紅的眼眶以及蒼白如紙的臉,幾乎看不出來她在之前撕心裂肺的痛哭過。
她站起來甚至不看芊心,只是吩咐道:“劉叔的家鄉在萬城,你下去安排,將劉叔……送回家鄉……厚葬。”
“記住,不要驚動任何人!尤其是夫人和老爺!”
“奴婢遵命。”
秋語嬋轉過頭,看了一眼劉叔後,立即轉身而去。她不能待得太久,今日宴會沒去,接下來還有事沒解決。
走出門,晚風微涼。
她進入另一間房,拿出一些藥粉往臉上和眼睛上抹去……
星輝漫天。
秋蟬山莊的燈火搖曳,紅色的燈籠如落日般掛在迴廊上,在秋語嬋看來,那都是落日後瞬間綻放的餘暉。
“你們胡說,我纔沒有呢。”凝煙撒嬌清脆的嗓音傳過來。
站在迴廊外的樹林的秋語嬋一愣,沒想到他們往這邊來了。
“凝煙!”顧溫塵溫潤的嗓音一如既往清雅,但也帶着嚴厲。
“伯父伯母,溫塵哥哥欺負我,你們也不幫幫我。”
“哈哈哈,凝煙,你溫塵哥哥那是愛護你呢。”她爹爹的聲音。
“就是,好久不見了,你們感情還是這樣好。”她孃親的聲音。
站在不遠處,看着他們相攜而來,溫馨莫名。
真是幸福啊!
着幸福的框裡,沒有她!
她微微失神,隨即那略帶責備的輕柔嗓音傳來:“語嬋,你怎麼在這裡?不是說身體不舒服嗎?怎麼又到這裡來了?還不回去!”
秋語嬋一驚,瞧着面前的一衆人,凝煙挽着孃的胳膊,顧溫塵和秋煥年並排,四人裡的空間,擠滿了溫暖。
她彎腰行禮請安,然後才解釋道:“女兒吃了點藥,感覺好多了,就想出來走走。”她說完就看到孃親的眉頭皺着,然後立刻說道,“女兒這就回去。”
“語嬋,你沒事吧,你的臉很蒼白。”
她本來都側過的身子又轉過頭,輕輕搖頭,“沒有,我很好。”
“你身邊的侍女呢,她們怎麼不在?”
秋煥年問道。
“女兒讓她們去熬藥了。”
顧溫塵眼睛裡閃過一絲心疼,另外幾個人準備走,他卻衝動的拉住了站在原地準備目送他們的秋語嬋,“我懂一些藥理,給你看看吧。”
“不用。”她準備掙脫,但另外幾個人都轉過頭來看着他們。
氣氛突然就尷尬了。
顧溫塵卻臉色不變笑着對他們說道:“伯父伯母,這些年我學到了點醫理,所以也許可以替語嬋看看。”
“行,那我們就先走了,一把老骨頭,也不中用了。”秋煥年笑呵呵道,凝煙看了他們一眼,意外地沒有說話,只是點點頭,而她孃親,也只是微微點頭,就一起走了。
秋語嬋瞧着他們的背影,黑夜的光輝裡,他們的影子被拉得好長好長,相互扶持着而去,那纔是一家人!
星漢燦爛。
兩人站立着沒有說話,秋語嬋自然還是不可能讓他把脈的。
她笑了笑,“我沒事,溫塵哥哥,還是回去休息吧。”
顧溫塵看着她,那笑容都是慘白的,牽強到讓他見到都感覺到疼痛。
秋語嬋沒工夫應付他,想了想就往樹林裡走去,穿過樹林就到達她的閣樓了,就不必再裝什麼了。
胳臂被人一把拉住,還沒有反應過來他就拖着她走到了一處陰暗的地方。
“你幹什麼?”
她掙脫掉牽制住自己的手,聲音有點冰冷。
顧溫塵看着她,黑如深潭的眸鎖住她,“你沒有生病。”平淡的敘述。
秋語嬋冷笑,卻沒有回答。
“逃避就找一個好的藉口。”
如果她仔細聽,會發現裡面包含着關心和寵溺,但是現在她沒有任何思考的餘地。爲什麼所有人都那樣的厭惡她呢?明明什麼都沒做錯,明明努力地想要做好,卻適得其反,爲什麼這些人總是來挑刺?
爲什麼?
爲什麼最後死去的是關愛自己的人,最後給自己傷害的人,也是自己愛的人。
這個世界,到底怎麼了?
她不是十惡不赦的魔頭,沒有做傷天害理的事情,爲什麼要來質問她?
秋語嬋看着顧溫塵,心底瀰漫的,是無力改變現狀的悲哀,以及她不想承認的無措。
顧溫塵不知道她的想法,突然,他像是想起什麼似的,開口道:“對了,你身邊的那個劉叔我……”
劉叔?
秋語嬋眼神驀地一冷。
還沒等他說完立刻就打斷了他的話,“你調查我?”
顧溫塵僵硬地看着她,這幅樣子卻讓她以爲是默認了,心裡的火騰地冒起來,“顧溫塵,你有什麼資格來管我?”
有什麼資格?
資格?
他望着她,黑眸如海。
不置一言。
秋語嬋咬了咬脣,劉叔啊,那是她的軟肋。
再也忍不住了,淚水如決堤了般,她無力地靠在身後的樹幹上,失神的目光散開,“對不起,我態度有些激烈,但是……”她停頓一下,然後用袖子擋住自己的臉,繼續道,“劉叔他,不是你們想象的那樣,所以,請你別告訴爹孃好嗎?”
她說,對不起。
她說,別告訴爹孃。
卑微的,祈求的語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