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百日之後,已經完全乾枯的不成樣子了,老四十分傷感,對熹貴妃說道,“縱然靜雅再世,也不肯用這幅軀殼了”命人火化後,把那一捧骨灰裝在了寶鼎之中,命到時候隨身而葬。
老四如今一該往日的作風,變得瑣碎而且嘮叨無比,整天沒人的時候就在碎碎念,念個不停。
對於弘瞻這個幼子,十分的疼愛,一日不見都不行,常常命人抱來,端詳着他的容貌,辨認着哪裡長得像靜雅,哪裡又長得像自己。
對於謙嬪也十分照顧,孩子給她帶着,妥當仔細。
老四不曾因爲只有兩年,況且日已薄暮,就放鬆了朝政,照例是勤勉不已,批閱奏摺到深夜。
另外命人四處遍訪道士,尋訪仙丹妙藥,縱然靜雅說金丹有毒,可是吃了之後,身體會好很多,也有精力繼續工作,豈來害處之說。
宮中的煉丹房上又是青煙不斷,這讓熹貴妃等人十分擔憂,可是又不敢貿然相勸,恐怕觸犯龍顏。
憶起當初靜雅踢翻煉丹爐,火燒道士的情形,熹貴妃嘆道,“敢觸犯龍顏者,唯此一人而已。”
弘曆帶着福晉來探望額娘,聽聞也是一笑“想當初還敢揍皇阿瑪來着,可笑的是皇阿瑪也並不惱怒。”
“所謂‘歡喜冤家’便是如此,上天註定的緣分。分分合合這麼多年,最後還不是糾纏在一起,愛恨情愁也分不清楚,這一生,靜雅總算是不枉過了!”熹貴妃無比羨慕“得了皇上整個的心,還想着什麼?”
弘曆聽了,也是一笑。
靜雅去了之後,老四是徹底的孤寂了下來,人也好似變了個樣子,不再是以前那個冰冷剛硬的冷麪皇帝了,而是變成了帶着些童真的皇帝,連同政治上的氣氛都有所緩和了。
每日下朝後,吩咐人抱來弘瞻在懷裡,逗樂一番,看着孩子那明亮的眼睛,漆黑的眼珠,倒是十分稱心。
小弘瞻長的很快,幾乎每天都是不同的樣子,吃的多,也鬧騰的很歡騰,老四常常對着妃子們說:“這孩子,天生就愛動,只怕長大後啊,有的叫人頭疼了。”
妃子們都陪着笑,陪着弘瞻一起玩耍。
轉眼,歲月匆匆而過,又是老四的生辰,萬壽節了。
如今的老四卻不耐煩過萬壽節,顯得自己越來越老,越來越寂寞了。地方上呈上了密摺,給老四推薦了幾名有名的道士,張太虛和王定乾,奏秉道這兩人煉丹技術很好,曾經用丸藥治好了不少人。
老四大喜,命在宮中大肆修建煉丹房,讓他們兩個專職煉丹。
冬去春來夏天又到了,弘瞻轉眼就一週歲了,要進行抓週了。
這可是個大事情,老四命人準備好,那些印章、儒、釋、道三教的經書,筆、墨、紙、硯、算盤、錢幣、帳冊、首飾、花朵、胭脂、吃食、玩具,擺放了滿滿的一張几案。
把弘瞻放在几案上,讓他爬去拿東西,這小傢伙在桌子上扭來扭去的,對每樣玩具都是很好奇,看看這個,看看那個的,老四帶着妃子們圍在周邊,小心翼翼的看着,等待着。
最終,這小子左手抓了一個金元寶,右手抓了一幅老四寫的字。
見此情況,老四不禁搖搖頭,嘆了一口氣“還是個小小的守財奴。”
“皇上也不用太過傷神,畢竟還抓了一幅字,以後長大了必然是愛好讀書!”熹貴妃寬慰道。
老四這才寬慰了點心,晚上便拿着玉鏡喋喋不休“都怪你,大守財奴,生了個小守財奴,抓週的居然抓了個金元寶,真是丟朕的臉。”
鏡中的兩人聽的清清楚楚的,十三是大笑不已,靜雅憤憤不平的說:“就你不愛錢,不愛錢你還收了那麼多放在國庫裡,欠我的幾百萬兩也不給,活該給你生個小守財奴去討債。”
可惜,老四聽不見。
這兩年期間,該死的老四每天來來擦拭玉鏡,然後對着玉鏡開始彙報,今天是什麼天氣,有沒有颳風啊,下雨啊,今天朝中發生了什麼事情,誰誰誰又怎麼了,今天又吃了什麼飯,雖然好吃,可是沒人陪着可是難受了,如此等等。
好像唐僧一樣,每每如此,十三總是很激動“四哥如此記得我們。”
靜雅撇他一眼說:“他是悶瘋了,你就不嫌他太嘮叨了,要是我們如此還在的話,我一定上去給他一拳,天天叨叨叨,叨叨叨的,煩死了。”
十三總是睜大眼睛說:“怎麼會煩,平時四哥講話很少,現在多說了些,我愛聽都來不及!”一年過去的時候,十三也終於有點受不了,那天是春天花開的季節。
老四又在叨叨“園子裡可漂亮了,十三弟,靜雅你們沒看見,葉子都綠了,花也都開了。桃花開的可漂亮了,有紅色的粉色的,白色的,花瓣有五個瓣的還有六個瓣的,還有五個大瓣一小瓣的,朕以前從來沒發現這花開的如此有趣。樹上的梨花也開了……”
十三當時正在睡覺,聽見此言有點不快,衝着玉鏡大喊一聲“閉嘴吧,您!”
說完覺得自己有點失態,靜雅在旁邊笑得打滾。“哈哈哈,十三你也終於嫌他煩了吧,這個碎碎嘴老四。”
十三懊惱的說:“都給你帶壞了!”
兩人繼續磨牙鬥嘴聽碎碎念。
老四覺得自己的身體愈發的不好了,年紀也大了,這天裡召來了張太虛和王定乾兩人,並沒有問是否有長生不老的靈丹妙藥,卻問起,是否有辦法能夠讓自己也穿到這玉鏡當中去,還拿出了玉鏡給他們看。
兩人畢恭畢敬的接過來看了看,卻從未見過如此奇妙的東西,光滑的鏡面上還有兩個若有若無的淡淡的身影。
張太虛道,“回皇上的話,此物乃是仙器,還需要貧道好生參詳。”
老四慷慨的說:“就先放置在煉丹房中,朕給你們三日的時間,三日之後,務必要告訴朕這其中的玄妙。”
兩人跪在地上恭送老四出去,張太虛吩咐王定乾去查點新送來的一批木炭和金玉,他留下來參詳玉鏡。
王定乾出去後,張太虛捧着玉鏡在煉丹房中圍着丹爐走來走去,摸着那上面的衣袂飄飄,腰肢細細的那個,撫着銀白色的長鬚,不無感慨的說:“風鈴妹子,如今過的可好,可曾還記得彭壽。”
靜雅聽聞‘彭壽’兩個字,高興的跳起來說:“當然記得,彭壽大哥,你是彭壽大哥?”
可惜彭壽聽不見她的聲音,只是繼續說道,“當年你被賊人擄走之後,大哥遍尋你的蹤跡不見,也不能相見十四爺,後來才輾轉得知,妹子你被人擄到了宮中,伴君左右。
大哥聽聞雍正信奉長生不老之術,就拜入武當山,在山上苦修,易名爲張太虛真人,如今小有所成,能夠進的宮中爲雍正煉製丹藥。大哥定然不會忘記你所受的苦楚,一定會替你報仇。”
十三聽聞,大驚“這可如何使得,他必然是不明白這前因後果。”
“那又有什麼關係?”靜雅懶散的說:“報仇就報仇吧。”
“你怎可置四哥的生死不顧?”十三十分不滿。
“就算不是張太虛,說不定也有個什麼李太虛,周太虛等等來爲他煉製丹藥的,還不是一樣,老四早晚得吃丹藥過度中毒而死。倒是不如讓彭壽大哥活在他的一廂情願當中,也好了了他這麼多年來的苦修。”
十三縱然心有不甘,卻不能爲力,只得與靜雅繼續插科打諢,學習那一世的東西。
三日之後,張太虛與王定乾稟奏老四說,只有多服丹藥,練得金剛不壞之身,才能把魂魄逼入玉鏡,好與鏡中的人兒團圓。
老四聽聞大喜,對這個‘金身’是十分相信,命人取來足赤金用來煉製丹藥。
是爲雍正十二年十二月,大阿哥允褆逝去,享年六十三歲,老四聽聞人來報訊,沉默了一會,說道,“大哥倒是長壽!”命人厚葬,追封爲直親王。
老四回顧這些個兄弟,自己身前的都不在了,自己身後的,也去了多個,如今,倍感孤獨。
冷冷清清的過了年,就到了雍正十三年,這一年來,老四的身體是徹底的不行了,自己都感覺到了身體匱乏疲軟,於是就加大了服食丹藥的劑量。
六月裡給弘瞻熱熱鬧鬧的過了兩週歲的生辰後,老四覺得精神愈發不濟,命張太虛和王定乾速速的再去煉製一批丹藥來,還調進宮大車的黑鉛來。
這些天夜裡,老四睡的不安穩了起來,常常在夢中回到從前的青蔥歲月,回想起那些父子和睦,兄友弟恭的情景,還有弘暉,弘時,福惠縈繞在膝下的情景。
醒來後,不免老淚縱橫,想起這夭折的孩兒弘暉和福惠,心中疼痛不已,更待想起那年僅二十四歲風華正茂就鬱鬱而終的弘時,更是心痛難禁。
命人傳來齊妃,她在弘時去後,常常以淚洗面,如今,眼睛都是不太靈光了,看東西模模糊糊,不甚分明。
齊妃由人攙扶着,來到老四面前,蹲身請安,老四命人扶起來,讓她坐在自己身邊,關切的問道,“眼睛可曾好些了?”
齊妃連忙擠出一個笑容“多謝皇上惦記着,如今好多了。”
老四長長的嘆了一口氣“這些年,委屈你了”齊妃聽聞,眼淚滾滾而下,哽咽不已。
“待朕百年之後,新登基的皇帝必然會恢復弘時的身份和宗室玉牒的,你不用太過於憂心!”老四安慰她說。
齊妃聽聞此言,跪下給老四叩頭“多謝皇上恩典。”
老四嘆了一口氣,命人攙扶着她回去了。
這幾乎等於是在安排後事了。
轉眼到了八月了,這幾天兩個人都集中精神的盯着那一片圓圓的天。
按照歷史的發展,這幾天老四就要從那一面圓天中飛進來了。
十三已經被靜雅折騰的少了許多文雅之氣,他本性不受拘束,此時更加大大咧咧。
兩人蹲守了好幾天,累的很,眼皮直打架。十三說:“喂,你確定皇兄真是這個月來的嗎?”
“那當然了,歷史上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我還哄人不成?”兩人正自抱怨着,忽見頭頂一片圓天當起了漣漪。
“來了來了快看!”靜雅指着說。
果然看見一個身影慢慢的飛進來,不是老四又是那個。
老四看見十三和靜雅一陣高興“朕想的你們好苦呀!”
十三激動的上去給他行了個君臣之禮。
靜雅站着不爲所動。十三急忙給她眼色,靜雅站着懶洋洋的說:“還行什麼禮呀,他現在可是已經魂魄離體了,不再是皇上了。”
老四並未生氣,只是上前摟着靜雅說到“朕又見到你了。”
玉鏡外,乾隆與孫道元看着玉鏡上漸漸出現的第三個人影,乾隆心中悲痛萬分“父皇!”
孫道元稟道,“皇上節哀,還請皇上謹遵先帝意旨,沉此玉鏡於冷泉井中。”
雍正帝殯天之後,皇宮內外一片縞素,哭聲四起。
弘曆按着大行皇帝遺旨成爲新君,改年號爲乾隆。尊旨意奉熹貴妃爲聖母皇太后。
命張廷玉,鄂爾泰爲輔政大臣,還有遺命,放置玉鏡於冷泉井中,並填平此井。
乾隆捧着玉鏡,端詳上面的三個人影,心中感慨萬千,就是不願意放行,可是皇太后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叫道,“皇兒,還是要尊先帝旨意。”
乾隆這才依依不捨的命人擺駕養心殿後,待要親手捧了玉鏡沉入井底。
原來煉丹房內的道士王定乾趕到,十分討好的回稟乾隆,說是可以施用法術讓這三人在此世間重生,投胎做人。
乾隆面上不動聲色,心裡卻無比厭惡,命人帶下他們後,即刻逐出皇宮,不許再來。
這片玉鏡,幾經波折,終於沉入了黑黢黢的井中,再也不見蹤影。
當那面玉鏡緩緩沉入井中時,他們三人終究是去了。
宮中早就是運來了大批的石塊土堆,一聲令下,盡數填入井中,把這一口深幽幽不見底的井填平了,連那護欄一併拆除,弄的整整齊齊,乾乾淨淨,彷彿這裡從來就沒有那麼一口井一般。
乾隆下令釋放十四皇叔,壽皇殿中的十四聽聞這個消息後,並沒有多大的驚奇,就如同聽聞老四的死訊一樣,波瀾不驚。
他情知,會有這麼一天的,他終究還是活到了老四的身後,可是這又如何,還不是一樣,生與死,又有何區別。
命人收拾起所有的字畫,摘下壽皇殿中所有的風鈴,最後要步出壽皇殿的時候,想了想,還是留了一串兩人共同打造的竹子風鈴在供桌上,然後離開了。
養心殿中拜見了新君,如今的十四是百般滋味在心頭。
乾隆忙命人攙起,客氣的問道,“皇叔有何心願,可說與皇侄說道。”
十四想了一想“可否把弘瞻過繼給老臣爲嗣?”
乾隆顯得有點爲難了“先帝有命,如果十七皇叔仍然無嗣的話,要過繼給十七皇叔的,如今皇叔膝下子孫甚多,不如再換個心願吧。”
“那老臣想見見弘瞻!”十四又想了個容易些的事情。
乾隆鬆了一口氣,這個還是很容易辦到的。命人抱弘瞻過來,這個小傢伙兩歲多了,長的機靈聰明,一雙眼睛鬼鬼的,特別的像靜雅。一見到十四,就衝他笑個不停。
“瞻兒,這是十四皇叔,快叫皇叔!”乾隆對弘瞻十分親切可親。
“皇叔”弘瞻脆生生的叫了一聲。
十四心頭一熱,弘瞻的名字深深的刻在了心裡,這是當年他給自己的孩兒起的名字。
正在情緒翻滾的時候,十七進來了,弘瞻一見老十七就竄上去撲到他的懷裡,也不管他正在跪下給新君行禮,差點把十七撞翻在地,抱着他的腦袋就是一通啪啪亂親。
乾隆趕緊免了十七的禮,又命人去抱開弘瞻,老十七摟了弘瞻在懷裡,擺手道,“不礙事,不礙事的”心裡無比喜悅。
十四顯得有些木呆,看着老十七抱着弘瞻的場景,多麼像一對有愛的父子,心裡一陣輕鬆,或許,這樣的結局也不錯,自己也能常常去照看弘瞻的。
十七抱着弘瞻來給十四行禮,有點嗔怪的說:“這孩子,太調皮了些。”
“那你給我吧!”十四說完就伸手去接。
十七連忙轉個身,把背給了十四“臣弟喜歡,臣弟喜歡。”
十四也笑了,多年來未曾笑過了,如今倒是真正的開心笑了。
出的宮門來,十四轉眼望去,巍峨磅礴大氣的紫禁城,籠罩在一層夕陽的淡淡金光中,猶如一幅畫,淡出了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