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爲一位商人,盛宣懷堪稱目光敏銳,眼光毒辣,但作爲一位官員,他在政治方面的直覺就明顯遲鈍了許多。
“良大人有什麼話還是明說,老朽聽得不甚明白。”怔了半天后,盛宣懷突然問道。
聽見盛宣懷終於開口了,葉開倒像是耳朵慢了幾拍似的,一臉不急不緩的樣子,喝下一口茶水後再慢慢說道:“盛大人這些年在郵傳部過得怎麼樣,似乎不用良弼多說吧。”
葉開的話一出口,這位曾經縱橫商場的紅頂商人頓時就有些坐不住了,過的怎麼樣?這話等同於問盛大人你在郵傳部遭罪遭夠了沒有,按下心頭的怒火,盛宣懷儘量保持平靜的說道:“老朽年逾六十,整天無事,倒是可以頤養天年。”
“盛大人,這般消極度日,可不是什麼好兆頭啊。”聞見這話中的濃濃酸意,葉開心中撲哧一笑,一臉惋惜的嘆道。
“良弼今天還在攝政王面前替盛大人美言,我倒沒什麼,你這樣可是要辜負攝政王的厚望啊。”葉開搖了搖頭,再度深深地嘆息道,臉部的表情拿捏得既準確又不至於顯得太做作。
“攝政王?”聽見這詞,盛宣懷有些詫異的張了張嘴,自從到了京城,有多少日子了,他都沒有機會面見帝國最高統治者,向他親自陳述自己的這些濟世想法。
“對,正是攝政王,三天後攝政王要召見盛大人,屆時入宮奏對,盛大人就有機會面奏機宜。”葉開望着一臉熱切的盛宣懷,話到此處轉了一個彎,接着說道:“哦,對了,盛大人好像對設立銀行,改革幣制頗爲上心,良弼已經代爲轉奏,到時候還要盛大人親自向攝政王說明。”話罷,葉開露出預謀已久的微笑。
如果盛宣懷剛纔還對葉開此人僅僅是驚訝的話,那麼現在取而代之的,就是一臉的驚駭,他的這些想法在那個年代幾乎無人問津,而眼前這個言之鑿鑿的人不過三十左右,況且還是一個軍中武將,怎麼會知曉的這麼詳細。
“良大人也贊成幣制改革,創設銀行?”盛宣懷有些不敢確定,小心翼翼地詢問道。
葉開當然不會說我是穿越過來的,站在現代人的角度金融穩定關乎國家命脈這樣的話,他點點頭,然後一臉痛惜地說道:“幣制繁雜,有害無益,洋人,錢莊,各地督撫,藉機濫發紙幣,最終深受其害的還是我中國四萬萬的子民,良弼哪有不贊成的理由。”
葉開的話滴水不漏,盛宣懷好半天才回過神來,深以爲然的點點頭:“沒想到良大人竟然也這麼想,老朽真是感動之至。”對於盛宣懷的誇獎,葉開嘴上不置可否,心裡面只想說擱在現代只要腦子還健全,是個人都會這麼認爲。
“不過,良弼贊成不贊成無足輕重,關鍵是攝政王。”葉開接着剛纔的話往下說:“那就要看攝政王能否被盛大人說服了。”
“此等利國利民的大事,老朽一定盡力。”盛宣懷義正言辭的肯定說道,聽了葉開剛纔的一番言論,不由得他不對後者的學識見知刮目相看,並且,既然能夠跟攝政王說得上話,那麼就肯定不是一般人,再聯想起軍諮處剛剛設立,對方年紀輕輕便出任軍資使,心中更是有了幾分的敬服,隨即低頭小聲說道:“不知攝政王對這事是什麼意思?”
“攝政王的意思本官哪敢揣測。”葉開沒有說下去,沉着聲音揶揄道:“盛大人到了自然就知道了。”
雖然對方並未明說,盛宣懷還是見勢就收,拱手說道:“多謝良大人替老朽美言。”
“盛大人不要急着道謝,不管攝政王是同意還是不同意,這事歸根結底還是要盛大人來做。”
葉開突然的話讓盛宣懷有些不大明白,眼眶微微一眯,隨即疑惑的問道:“良大人什麼意思?”
“盛大人應該清楚,這官場上的爾虞我詐比商場更甚,盛大人雖是郵傳部右侍郎,堂堂二品大員,卻還是一樣有名無權,盛大人每做一事,都處處掣肘,就算到時候攝政王被大人說服,讓大人來主持幣制改革,恐怕盛大人也是無能爲力吧。”葉開用一種近乎誘導性的語調說道。
而盛宣懷在聽到這話的時候也陷入了沉默,在京城的這幾年裡,經歷了這些風波,他對葉開的話理解的更加深刻了些,的確,在商場上,他堪稱呼風喚雨,讓一代名商胡雪巖敗的傾家蕩產,最終鬱郁而死,但同樣的手法,卻在這個偌大個衙門裡無計可施,這一系列的現實用一種冰冷的口吻告訴他,官場這張大網遠非商場可比,除了金錢,更多的還有權力,而這並不是他所擅長。
“那良大人以爲如何?”盛宣懷斟酌着言辭說道。
對於葉開來說,在聽到這句話時,這場交易才正式進了上主菜的階段,他用早就組織好的語言,直截了當說道:“郵傳部尚書陳壁竊據高位,碌碌無爲,若不去陳,恐怕盛大人這清閒日子往後還多的是。”
看着後者臉上微微有些凝固,葉開不會放過這個機會,接着加碼加料的說道:“李代桃僵,能者居上,無可厚非,更何況以盛大人這樣的才能,怎麼能過的慣這種無事可做的日子。”
葉開的話像一聲聲的銅鑼敲打在盛宣懷的耳邊,震耳欲潰中,他終於理解了一生的知遇者李鴻章說的那句話,“欲做大事,必做高官。”,或許,當他在興辦洋務頭幾年舉步維艱時,一心想的也是這句話吧。
盛宣懷嘆了一口氣,鼓起了勇氣,語言簡練卻肯定的說道:“如何去陳?”
“這個不勞盛大人費心,良弼一定竭盡全力爲大人謀劃。”葉開露出了一絲狡黠的笑容。
對於權力,一雙吝惜乾淨的手是拿不上桌子的,盛宣懷心知肚明的點點頭,默認了對方的要求,沒有繼續追問下去,但是也沒有就此放鬆下來,他知道自己的籌碼已經全部出完了,接下來就是對方給出條件的時候,這場交易其實才剛剛談了一半。
“良大人費盡心機,怕是沒這麼簡單吧。”
葉開微微一笑,直言不諱:“盛大人不愧是商人出身,天底下沒有白吃不幹的買賣。”
盛宣懷是商人,葉開也是商人,除了必要的默契,商人與商人之間從來都是講究對等交易,只不過這次他們要交換的商品叫做權力。
“那盛某洗耳恭聽。”
盛宣懷正襟危坐,他等着葉開接下來的籌碼,商人的直覺告訴他,接下里的事不會很輕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