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墨西哥,由亞拉巴馬州的莫比爾港上岸,然後再經蒙哥馬利、亞特蘭大、夏洛特、華盛頓,一直行向東部的紐約。因爲陳廣壽等人不在,楊銳一時間沒有事務煩擾,一路只當旅行,美國南方的原野極爲廣袤,地勢也極爲平坦,火車一天走三百英里,兩人很快就到了華盛頓,這裡便是與陳廣壽諸人的匯合點。
“有什麼大事嗎?”剛出火車站的楊銳看到陳廣壽,問的第一句話就是這個。
“有幾件大事。”陳廣壽說道,“一件是國內各地民亂迭起……”
“是我們弄的?”楊銳奇道。
“不是,先生,這和我們沒有關係。現在滿清加稅加捐極多,爲了便於收稅,各地都在釘門門牌、查戶口,以摸清人口戶籍,好大舉增稅加捐。去年年末開始各地就有阻攔官府查戶籍的行爲,這幾天更爲激烈,有五十五個縣起了民亂,二十七個縣的戶口統計處被搗毀。滬上判斷,今年夏收秋收之時,民亂估計會更加多。”陳廣壽細道。前一年國會確定了加稅以辦學堂、興實業、造鐵路、練新軍,這些規劃的倒很好,氣魄也大,但是花錢甚巨,這些錢不可能憑白的來,所以只能是對民衆增稅加捐。更新丁卷“嗯,還有呢?”光緒出山,新政的腳步走的更加快了,是以在滿清現有政體吏治之下,引發大規模民亂是應有的事情,這並不稀奇,只不過現在就來的這麼猛烈,五十多個縣騷亂,有些出乎楊銳的意料。如此三年多下去,等到辛亥年不知道會是什麼樣子。
“還有就是抵制日貨風潮現在更加激烈,滿清受不住日本政府的威壓,本月九日滿清釋放了日本軍火船。當日,廣州、武昌、長沙、天津、奉天等地萬人聚會。國內大部分報紙只把這一天定爲國恥日。國會雖然休會,但藍票黨議員也有多有抗議,現在拒日風潮比之前更甚。”陳廣壽說着第二件大事。很是爲此高興。
“光緒有沒有下旨?”國內再亂楊銳都不在乎,現在最關鍵就是要打破光緒的文宣神話。
“沒有下旨。只是讓內閣總理禮親王世鐸出面督促各地彈壓風潮。”陳廣壽道。
滿清國會開了之後,內閣總理是有老好人之稱的禮親王世鐸擔任,不過他只是個牌位,早前光緒是不想開國會立內閣的。但是這一次可是靠着內閣檔了一箭,其聖明英武之形象並沒有被抵制日貨之事損傷分毫。更新丁卷“去他孃的。”楊銳罵道。雖然早知如此,但仍是不憤,他對光緒素無好感,特別是戊戌之時要與日本和邦,更讓他厭惡之極,慈禧老妖婆發動政變。這不得不讓他爲此叫了一聲好。現在光緒民意正旺,實爲革命之大敵,這種大敵不能殺,只能污,但是要污。卻難的很,先不說他有變法強國在前,現在更有康梁聯合吹捧再後,文宣工作做的極爲到位,讓復興會一時間找不到好辦法。
楊銳心中氣過,又問道,“還有其他什麼事情?”
“還有就是聽聞滿清軍機處密議,對嚴州和林西兩處根據地,準備採用各個擊破的辦法,先解決嚴州而後再對付林西。清軍具體所定的策略是春攻秋守,步步進逼,還將在臨近根據地的地方大設團練。”這是陳廣壽最爲擔心的事情,他說話的神情很是憂慮,
“春攻秋守,步步進逼?還大設團練?”,楊銳重複着這幾個詞,問道,“春天進攻,滿清能打的起來嗎?”…
“參謀部的意思是,這是最快摧毀根據地的辦法,春天進攻讓根據地沒有足夠的人力耕作,秋天防守,是怕我們越境搶奪區外的糧食,滿清這跟本不是要殺敵,而是要斷糧。步步逼近則是不妄進,而是佔領一地,鞏固一地,編練一地的團練甲裡,我方要麼與之打成消耗戰,要麼就退讓迴避,讓他們步步蠶食。”陳廣壽道。
根據地之策在楊銳的內心的盤算中早就接近破產了,便是後世奪天下也不是完全依靠此,他的本意是各處的根據地同時出現,然後讓滿清應接不暇,可杭州敗軍無處可去,只能是大張旗鼓的佔據嚴州,不過這才佔不到三年,就要守不住了。
“參謀部怎麼說,有沒有什麼對策?”楊銳問道。
“參謀部認爲,春天在春耕之前,就應該強先發動進攻,擾亂清軍的進攻,夏秋收糧的時候,還要四處出擊,搶奪糧食。至於清軍的步步進逼,只能是針鋒相對的與之決戰,不然,重兵蠶食之下,根據地一年就要垮了。”陳廣壽道。實力、兵力滿清佔有絕對優勢,步步爲營之下的清軍極爲難對付。
“爭鋒相對?”楊銳搖頭:“三萬對十萬嗎?”
“參謀部的意思是把遼東的精兵掉往嚴州——可以給飛艇更換大一點的吊艙,這樣一次就可以增援嚴州一個排,一個月下來,兩架飛艇可以增援一個營。一年下來就是一個旅,這樣一萬人投入作戰,那麼局勢可以穩固。”陳廣壽介紹着參謀部的一個方案。
“飛艇太危險了,只能運貨,不能運人。參謀部就沒有別的辦法?”楊銳問道,他又想到了氦氣,真不知道虞自勳那邊這件事情辦的怎麼樣了。
“那就派士兵便裝空手接近滿清陣地後方,而後飛艇再空運武器抵達,趁其不備,突然發難,但是現在滿清已經隔絕根據地的內外交通,這些人很難進入根據地,只能在根據地外圍發難,一旦發難,就不知道能不能撤出來了。”陳廣壽說着另外一個方案。
“那就派遣特戰隊,他們人少精幹,便於逃脫。”楊銳想不到還有第二方案,聽後如此說道。
“特戰隊人數不多,是不是能夠乘飛艇直接派往滿清陣地後方?”陳廣壽道。特戰隊楊銳甚爲重視。上一次同盟會潮州舉事,就差一點派他們去破壞。
“不行。飛艇都是氫氣的,一旦着火那麼將全軍覆沒。飛艇貴,但是他們更貴,決不能讓他們出什麼意外。”楊銳叮囑道:“還有。讓虞自勳幫我們訂回國的船票吧。我們到了紐約只待三天就離開。”楊銳的本意是在紐約呆個半個月一個月的,看看是不是能和摩根、或者洛克菲勒談一個借款意向,混個臉熟。以爲將來做打算,、,但現在看來,國內局勢不明,特別是嚴州那邊大戰再起生死攸關。東北參謀部未必能對戰況、政情瞭如指掌,楊銳覺得這種情況下自己還是要早回滬上的好。
楊銳說完,陳廣壽正想去安排的時候,楊銳又把他叫住了,問道:“洪門那邊怎麼個情況?”
“第二天我去洪門致歉的時候,黃三德有些生氣,但是也並沒有多說什麼。就是讓我傳話,說他並無偏幫同盟會之意,讓先生不要誤會,還說洪門反清兩百餘年,從來不曾做親者痛。仇者快之事。”楊銳不問陳廣壽倒是忘記這事。
“那你怎麼看?”楊銳聽聞黃三德之言只是笑笑,他纔不相信黃三德沒有偏幫之心。
“黃三德看來卻是沒有殺心,但是其他人可就說不定了。最少黃三德聽聞先生離了舊金山,全身好像鬆了一口氣一般。”陳廣壽被楊銳選爲助理,心眼還是很細的。
他這一說,楊銳卻是笑道:“這裡面一定是孫汶在搗鬼。”
“那要不要把他……”陳廣壽加問了一句,楊銳連夜離開舊金山陳廣壽還覺得有些唐突了,但第二天面見黃三德看他的神情,又覺得楊銳走的好。真要留在舊金山,說不定要出什麼事情呢,既然他心中已經證實,那自然想着先下手爲強,先把孫汶做了。
“在美國,找誰動手啊?我們舊金山吵了一次,他現在要是死了,那外人可就一定說是我們做的。再說,他要是死了,那麼自由民主人士該多傷心啊,以後國父、自由民主之父這種酸掉牙的東西到那裡喊去?留着他,看着他一步步的從國父變成國賊不是更好嗎?”楊銳笑道,他還想孫汶活到二戰後呢,現在死了不是太可惜了嗎。陳廣壽不明白楊銳的變態心理,只見沒有事情,這才退身出門去安排後面的行程了。
隨着國內局勢的變幻,原本寬鬆的行程頓時變得極爲緊湊了,當天下午一行人就坐最晚的一班火車前往紐約。而到紐約之後,楊銳在一邊聯繫荷馬李以等待和摩根那邊的人會面,一邊和從朝鮮來的李氏王室的特使見面。這一次,他倒見到一個後世名人了,讓他微微驚訝了一番。楊銳驚訝,李承晚步入楊銳住的酒店,卻也是很吃驚,不是楊銳住的奢華,而是楊銳住的簡陋,他心中懷疑面前這個人是不是騙子。
“李先生。久仰了。”楊銳看着神情不定的李承晚,很是淡定,他還不知道李承晚居然是朝鮮高宗的密使,不知道1905年在檀香山藉機求見羅斯福會談無果之後,就一直滯留在美國,是準備說服美國幫助朝鮮自立的駐美專使。他現在所知的就是李承晚是負責交接太監宮女的朝鮮革命黨,照此推,他和朝鮮高宗的關係應該非同小可。
“承龍見過先生。”李承晚心中有再多的猶豫,還是極爲恭敬的對着楊銳一躬,畢竟,已經退了位,沒有稻草可抓的高宗李熙已經把這些清國革命黨當作唯一的救星,他在退位之前竭力在王宮內找了一批可靠人員遣送美國,以滿足清國革命黨的要求,同時密令李承晚,要他全力交好清國革命黨。
“李先生不要客氣了,我們要的人帶來了嗎?”楊銳不想和他客套,直接說事情。
“都帶來了,一共五個人,就在樓下的馬車裡。”聽聞楊銳問道要事,李承晚連忙答道。
“五個人?”楊銳道,他本以爲最少有十幾個人,卻不想只有五個人。
“是,一個年長的宦官,宮中的各項事務都熟悉的很,漢話也很熟練。再就是兩個女官,一個宮女,她們對於皇家禮儀法度也極爲熟悉,也通漢話。最後……”李承晚說到這裡又頓了一下,道:“最後就是我皇爲了感覺先生竭力相助。特贈一個王女以伺候先生飲食起居。”
來了五個人。還有一個是私貨,楊銳不喜反猶,只擔心這四個人是不是可以勝任給前明宗室撐場面的工作。他只好再問道:“那要的那些東西呢。都帶來了嗎?”…
感覺到楊銳的不滿意,李承晚忙道:“都帶來了,都帶來了,龍袍、聖旨、筆墨、印信,這一切都準備好了。”
聽聞李承晚說龍袍都做好了。楊銳馬上把他的話拉住了,道:“好吧。先把人帶上來。記住,要是人不可靠,那麼我們的協議就作廢,還有要是這幾人不頂用,你們還要幫我找人。”
“好說,好說。”李承晚連忙應道。“這些人都是可靠的,如果人不夠,我們一定再找。只是……”李承晚忽然提出了自己的要求,道:“只是,先生。我們希望軍校的規模可以更大一些,能不能通融一二。”
“只要你們給錢,同時注意保密,那我沒有異議。但是你們要想着三五年之內就可以趕走日本人,那是不可能的。”楊銳笑道,只覺得這個李承晚到很是會見縫插針。
“那請問先生,敝國什麼時候才能夠光復?”李承晚道。
“朝鮮現在已經完全被日本吞併,要想光復沒有五年看不到希望,沒有十年難以有成果,但是三十年內一定會光復。你們要做的只能是積蓄力量,以待時機成熟。現在列強都已經承認日本吞併朝鮮,要想光復除了你們拼命還有日後中國相幫,還能有誰會幫你嗎?”楊銳看着他笑道,對於朝鮮,中國還是能找到不少安慰的。
“可是我王……我王已經被逼退位,他希望有生之年能看到朝鮮三千里河山光復。”李承晚說着高宗的請求,這個高宗已經五十歲了,在日本人的軟禁之下,真不知道能不能活到三十年後。
“不出意外是可以看到的。”楊銳安慰道,“但是朝鮮的光復不可能按照個人的意願來確定,只能看當時的國際形勢,如果國際形式有利,那自然會光復,如果國際形勢不利,那就只能雌伏。你就當時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吧。”
楊銳一個國際性勢就讓高宗的希望破滅了,但是李承晚卻對楊銳之說很是認同,而他本身就是民主主義分子,對於皇權那一套很是不屑。當下他起身鞠躬告辭之時,便讓人把那五個人送了上來。這五個人,一個是髮鬚皆白的老太監,雖然老但精神還是有的,只看着楊銳打量,再有就是兩個三十歲左右的女官和兩個年輕的女子,都是一副宮中的打扮,看上去古色古香的,而送給楊銳的那個少女,粗看上去還是有些姿色的。
楊銳把這幾人瞄了一遍之後,便對着諸人說道:“不管你們來之前只怎麼想的,但是今天開始,都不要去想了,你們從現在開始不再是朝鮮人,而是中國人。以後你們要做的就是竭盡所能的做事,不要問東問西,不要做不該做事情,不然,我可以保證你們看不到明天的太陽。都聽明白了嗎?”
楊銳不太想和這些人說長篇大論,只是隨便說了幾句,他說的隨便,但是在這幾個聽來卻是很是平常,畢竟皇宮裡就是這樣的規矩。當下幾人齊聲聲的說了一聲“是。”
而後那個年老的太監尖着嗓音說道:“老奴李鹹,煩請大人派差。”
楊銳被他的聲音嚇了一跳,乍舌之後道:“不着急,一會會安排你們去新的居所,待過幾日才安排事情。”說罷就讓人把他們帶下去了。
只待他們走後,楊銳對着陳廣壽道:“都政審一遍,看看有沒有什麼問題。”…
楊銳見完李承晚,便收到了荷馬李那邊的回電,電報上只說五千萬美元的貸款數目極大,現在那些銀行家沒有辦法在短時間內作出是否貸款的決定,所以還要等一段時間云云……,荷馬李言辭泛泛,並沒有明確這款到底是有希望貸出來,還是沒有希望貸出來。不過按照楊銳的感覺,這筆款子怕是難以貸出來的,荷馬李爲了不讓自己失望,只能是把時間延後。
貸款會面不成,洛克菲勒又不在紐約,楊銳最後剩下的事情就是見一見朱寬肅了,03年他被蔡元培帶出湖南的時候只有七歲,現在五年過去,已經是十二歲了。楊銳本不想見這個人,但是事情到了今天,卻是不得不見的。不過在見他之前,楊銳還是去見了虞自勳的。
“跟他說了嗎?”楊銳看着虞自勳問道,這個朱寬肅之前在滬上是蔡元培教的,但是現在卻主要是虞自勳還有盛書動在照顧他。
“跟他說了,”虞自勳搖着頭,“他居然什麼都懂,太過聰明瞭。”
“聰明?”楊銳笑道,“有多聰明?”
“很聰明,一說就知道我們要幹什麼,然後就是鬧着要見他父親和爺爺。”虞自勳道:“書動好不容易把他勸了下去,可今天又哭了一天。”
“這樣啊,不願意可不好了。其他的事情可都準備好了。”楊銳聽聞是這樣,也是開始搖頭了。“書動,湖南那邊能寄信來嗎?”楊銳問向一邊的盛書動。
“先生,湖南那邊已經沒有任何來往了,要再去找他們寫信,也是一定不會回的。”盛書動說道,這個朱寬肅算是他要挾、拐騙出來的,朱家的人對他恨之入骨,便是去信也不會來勸的。
“他是害怕哭,還是鬧着回家要見父母哭?”小孩子楊銳也沒有養過,其實復興會的諸人都沒有養過,所以要搞定小孩還是無比艱難的。
“他是害怕哭,特別一跟他說前明王朝的事情,說他是前明的宗師的後人,他便開始哭了,他知道我們這是造反,他估計害怕。”盛書動說道。
“就沒有跟他講朱八八的故事,講講滿清怎麼屠殺漢人,揚州十日嘉定三屠什麼的?”楊銳再問,他又想起了政工那一套東西。
“先生,都講過了,但是他還是哭,估計是嚇到了。”盛書動說道,他其實算是朱寬肅的老師,而給朱寬肅所上的那些課,也是精心安排的。只不過,一想到造反,小孩子還是怕了。
楊銳聽聞他們說的這麼艱難,便想自己去見見,他只上了樓,開門之後只見一個面目俊秀的小孩子縮在屋子的角落裡,臉上淚痕點點,他上前也不由分說的道:“你姓朱是不是?”
一個高大的男人氣勢洶洶的從屋子外面進來,而後第一句話便是問姓名,朱寬肅看着這個人,不敢回答,只是點頭。
楊銳再問:“看過你的譜牒了嗎?”
朱寬肅再點頭。
楊銳接着道:“知道滿人殺漢人嗎?”
他還是點頭。
楊銳道:“既然都知道,那爲什麼還不造反?難道是怕死?”
“我……”楊銳步步緊逼,朱寬肅真不知道說什麼好。楊銳再道:“你要是不造反,那就一定會有人把你殺了,然後假冒成朱寬肅,再帶着大家一起造反。是死是活,你可要想清楚。”
楊銳生死威脅說完,朱寬肅眼睛直望着門那邊,盛書動、蔡元培還有虞自勳都是知道他的身份,所以大家都對他極好,現在來了一個威脅他生死的,只讓朱寬肅心中害怕只想找盛書動。
“別看了,他們救不了你。”楊銳道,復又看着他搖頭道:“哎!這麼怕死,真是丟朱元璋的臉。要真是死了,怕是連祖宗沒臉見你。”
“我不怕死。”激將之下小孩子忽然開竅了,“我就是想和父親母親商量。”
“可他們都不在。”楊銳道,“給你一天時間考慮,一是做明朝的岷王,一是扔到海里去餵魚,你好想清楚。”楊銳話只到此,便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