碣曦埋在相府的人雖不多,卻也算精明,只是這麼幹淨利落的被處理掉,外面接應的人自然明白有些不妙。於吉是雅部南休留在明毓的線,原本那些人沒了便沒了,可這其中牽扯到陳牧馳便有些不同了。
陛下離開時的話如今還歷歷在耳,“無論怎樣,以護得牧馳安全爲要。他若不想繼續下去,也沒關係,朕只是不想看到他消沉的樣子罷了。”於吉不由憂心忡忡,連帶在錦繡都有些坐立不安。漣藿看着他驚訝道:“你今日是怎麼了,又什麼事不妨說給我聽聽。”
於吉瞥她一眼,一言不發的進了內院。漣藿愣在原地,待反應發來,面上也呆了些許薄怒,只是在這裡他也不好發作,只得暫且忍下又去招呼客人。
回去後想了許久,於吉取出筆墨,寫了一封信交給留在明毓的探子將信帶了回去。
碣曦一個月前便正式與金羅交戰,領軍的是如今的當朝王爺斐源古。金羅本就弱小,這一月戰下來已讓金羅苦不堪言。當初金羅使臣與前右相樑從回勾結到一起,只是此事卻被揭發,碣曦正好借金羅想要染指碣曦爲由,率先出兵。斐源古深諧戰術,本身武功也不錯,收服金羅也只是遲早的問題。雅部南休本爲此事而龍顏大悅,卻不想突然接到明毓傳回的密信。
他猜想其中必然有些與陳牧馳相關的事情,急急拆開卻被信的內容激起怒氣。一拍桌子,他壓下嗓子低吼:“一羣沒用的東西。”
滿殿的奴才皆嚇得跪地噤聲,雅部南休揮袖掃羅桌上的精美物器,怒道:“都滾出去!”
衆人戰戰兢兢的退下,雅部南休坐下,臉色鐵青的注視着信上字跡,恨不得將那一頁白紙灼出個洞來。
許久,等理智迴歸,雅部南休不禁扶額暗歎,明明說過不去在意,可真的得到有關他不利的事情卻還是無法坐視不理。如今與金羅已在交戰,他又脫不得身,無奈,他只得吩咐身邊的得力手下前往明毓,與於吉一同探查陳牧馳的下落。他不相信陳牧馳會如此輕易損落,他一定還活着。
無心批閱,雅部南休踱步到窗前,看着院子裡的開始凋零的樹木,腦海裡不由想起那年初遇陳牧馳的情景。當日大雪紛飛,他進宮故意惹人注意,只是卻沒料到所受的傷比他所計劃的要重得多,因而那日在逃離途中便失血過多昏厥過去。
醒來時是在暗處陌生的地方,他初見陳牧馳時心中有些不喜,文文弱弱,看起來就很沒用,可是他身上有一種難以形容的東西,卻讓他的心漸漸平靜。再次相見,是他邊關,他持着自己送他的玉佩問他爲敵軍首領討要解藥,他覺得有趣便給了,如今想來當初真是草率。只是若沒有那贈藥之恩,或許後來她仍舊可以登上皇位,但卻要費更多周折。他與陳牧馳從來都不該有交集,所有的相處其實都是利之所趨。他爲了自由,他爲了皇位,只是途中有些東西變了罷了。
正想着,外面跑進來一個傳令兵,他跪地高興報道:“回陛下,王爺又大勝金羅。”
愁思被衝散不少,雅部南休擊掌讚道:“好!”
又對門外守着的奴才道:“傳朕口諭,待王爺歸來,朕定要好好犒賞衆軍士,讓內務府都着手準備着。另外一切事宜以對戰金羅的爲先,無論物資人力全都給我時刻注意補給。”
“是,奴才這就去吩咐。”領了命離開,雅部南休對跪地的傳令兵道:“下去領賞吧。”
那小兵連連叩頭謝恩。
想到斐源古,雅部南休臉上佈滿溫柔的笑,他們雖是兄弟,可是斐源古對他的感情卻一點做不得假。他沒有女人的溫柔繾卷,也沒有陳牧馳身上的寧靜和雅,卻帶着一種細水磨石的耐心。雅部南休不是石頭,因而他不會一點都不動心。
有時候混亂是需要一個契機的,而五皇子的死正好是如此的存在。經過一個多月的調查,並無什麼結果,龍宣天爲此大發雷霆,查辦了不少官員,朝廷上下因此人心惶惶,幾位皇子更是謹慎小心,生怕觸動龍宣天的怒火。
五皇子的葬禮辦的極爲隆重,龍宣天追封其爲“衡王”。畢竟是龍宣天最爲寵愛的皇子,此時真正傷心的恐怕就是龍宣天以及惠妃,而原本支持五皇子的一方此刻除了暗道押錯了柱,另一方面也將目光移到了其他幾位皇子身上。
就在衆人以爲接下來的時候恐怕有一段時間的安靜,卻突然發生了一件讓朝廷更加震驚的事情。又有兩位皇子遭難,且是一死一重傷。
祥寧府上下一派緊張兮兮的樣子,伺候在龍舯英身邊的崔羅一邊看着御醫爲三皇子整治,一邊拭淚,“這都三天了,殿下還沒有清醒的跡象,這可怎麼辦好呢?”
聽他這麼一說,滿屋子的奴才侍婢哭的更加厲害了。陳牧馳被這哭聲吵得心煩,揉一揉額角道:“都別哭了,三皇子身爲龍裔,自有神靈護佑,不會有事的。”
“先生說的真的嗎?”擦了擦眼淚,崔羅可憐兮兮的望着陳牧馳。
點點頭,陳牧馳問已經起身的御醫,“三皇子情況如何了?”
老朽的臉,佈滿皺紋,這是宮裡頭醫術高明的林太醫。此刻他嘆口氣,斟酌着言語,“三皇子所受的外傷倒是無礙,只是……”
眉頭緊鎖,陳牧馳道:“還請林太醫有話直說。”
“三皇子被人擊中五臟六腑,雖然沒有直接致命,卻也使得皇子殿
下氣脈不暢,阻了他的生機。爲今之計,便是先以藥石慢慢療養”
“那皇子何時會醒?”崔羅急的只在林太醫身邊打轉。
“這個不好說,快則十天半月,滿則三兩年也有可能。”林太醫的醫術衆人是信得過的,此刻聽他如此說頓時覺得心如死灰。
“聽說有些仙草奇花有起死回生之效,皇子如今只是昏迷,可有什麼東西可以讓皇子甦醒?”林闌抱着他那把大刀靠在門邊突然開口。
看了他一眼,林太醫道:“恐怕難啊,老夫來時皇上便說了無論用什麼手段都要保住三皇子的性命,只是,這三日用了無數的珍奇藥材,卻也能暫且保住皇子的性命,至於能不能甦醒……”搖頭一嘆,林太醫也是一副愁容滿面的樣子。
“你聽過苓鸞黑鬚嗎?”林闌依舊一副大咧咧的樣子,似乎什麼事都不放在心上。崔羅看他那表情,心裡更是厭惡,衆人都爲三皇子的事情憂心忡忡,只有此人該吃吃,該喝喝,該笑笑。
林闌的話一落,陳牧馳也不由被勾起好奇心,難道說這東西能使得龍舯英清醒?正想着,便聽林太醫問道:“壯士難道見過那‘苓鸞黑鬚’?”話語間已是帶上了一抹難以掩飾的激動。
“不錯。在浮仙島的東面有一片不見邊際的大海,乘船的話,約莫一兩個月才能過去,在那片海域裡,曾經有幸見過一次。苓鸞黑鬚全身漆黑如墨,身體一邊長着一圈柔軟約莫一寸的觸鬚,水紋波動會驚動它,只一瞬間便會沉入海中再不見蹤影,也因此想要找到苓鸞黑鬚十分不易。”
林闌一說完,林太醫便頷首,“的確是苓鸞黑鬚,只是正如壯士所言,這苓鸞黑鬚想要取之實在極難,即便是皇宮大內也不曾有。”
“林太醫可確定,有了苓鸞黑鬚便可使得三皇子甦醒?”
“如能有此物相助,應當沒有問題。”
心中已有所肯定,陳牧此不禁有些擔心,“那裡相比並不安全,林闌兄莫非要親去那片海域?”
哈哈一笑,林闌道:“不必爲我擔心,我即刻啓程,快則兩三個月,慢則一年半載必歸。”轉頭有對林太醫道,“至少在我回來前可以一定要保住三皇子性命。”
“老夫必當竭盡全力。”撫須一笑,老朽的臉上帶着濃濃自信。
得到答覆,林闌對陳牧馳抱拳,沒再多說什麼,扛着那一把大刀回去簡單收拾了下便離開了祥寧府。
等林闌離開了,崔羅唉聲嘆氣道:“沒想到他原來竟是個如此有情義之人,先前都是我錯怪人家了。”
“林闌兄不會計較這些的,放心吧。”陳牧馳也未料到林闌竟會在此時不顧自身危險前去爲龍舯英尋找救命的藥材,龍舯英遇上他,真的是幸運。又或者說,龍舯英本是真龍天子,命不該絕。
這幾日發生的事情,實在有些讓人應接不暇。先是聽說二皇子在回宮途中被人擊殺,還沒等他們明白是怎麼回事,三皇子便在自己的屋內被人擊成重傷,昏迷不醒。先前五皇子的事唐以青有告訴過他緣由,他不覺得唐以青是如此魯莽的人,若此事不是唐以青所爲,又會是誰呢?
與陳牧馳同樣疑惑的還有唐以青,他有打算過對其他皇子出手,但卻不會在這個時候。難道是裴肅?搖頭否定這個想法,裴肅凡事都喜歡藏在他身後,怎麼可能在朝廷加強戒備的時候突然出手。那麼是誰,與皇家有仇的,或者說有着什麼目的的,除了他與裴肅,的確還有你一人,左荊愁嗎?未知是最危險的事情,此刻他最擔心的便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想到此處,唐以青準備去找左荊愁談談,不論怎樣,最起碼這些事情必須弄清楚,否則,這些可能都會帶來未知的危險。
左荊愁依舊如同往日,呆在他的窩裡不怎麼出去走動當然即便他不動,外面的消息也瞞不了他。見到唐以青時他不由擊掌大笑,“你的動作可真快啊,龍宣天那狗賊想必此刻定是氣的跳腳。”
兩道劍眉皺到一起,唐以青沉聲道:“不是你派人做的?”
左荊愁疑惑,“我派人做什麼了?”
看左荊愁的樣子不似作假,何況他也曾名言,他不方便插手此事,否則自己的大仇也不會交付與他人之手。
唐以青到左荊愁身邊坐下,將事情始末說了一遍,左荊愁沉吟許久道:“此事透着詭異,若不是你我做的,那還會是誰,難道龍宣天的仇人如此之多?可如此也說不過去,那人若有實力爲何不在咱們之前動手,偏偏這個節骨眼上做出這樣一番動作,此事我也會派人着手調查的,你放心,你我現在是一條線上,我不會讓人破壞你的。”
“那便有勞左護法了。”這件事最終還是沒有查出個所以然,唐以青無奈,只得告辭離開。
他離開左荊愁那邊過兒一會兒,剛走上街市便看到迎面而來的白遺念。自從上次見過,這幾個月一直未曾碰面,可是看着白遺念那滿面的笑容,唐以青實在不覺得這是故意碰到。走到他面前,白遺念笑道:“許久不見,去我府上坐坐如何?”
唐以青正想拒絕,他卻湊到他耳邊道:“你不是在查那背後黃雀嗎?”
眼眸一凝,唐以青神色瞬間變得冷厲。看一眼身邊來來往往的路人,他道:“走吧。”
白遺念
淡然一笑,似是早料到是這樣的結果一般。
兩人行了半個時辰左右便到了白府。從外表看這座宅子實在很普通,就如同一般小有錢財的平民一般無二。兩人進了府,落座後唐以青開口道:“我倒是很好奇,白兄到底是什麼身份,爲何知道這麼多事情?”
“唐老爺子沒和你說什麼嗎?”淡淡一笑,白遺念道,“我的身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對你並無惡意。”
唐以青原也沒打算問得出什麼,因而也並不在意,只是接着問道:“現在可以告訴我是什麼人殺了龍鼎泉又重傷了龍舯英?”
“這個話不好從我口中說,否則會被人認爲是惡意重傷,你只要仔細留意身邊的人就會明白的。”白遺念的話讓唐以青心中陡然升起怒火,“你即什麼都不願說,何必找我過來?”
“最容易背叛你的往往是你所深信的人,我現在說了你也未必會信,除了你自己誰都不要信。”那雙鎮重的眼神讓唐以青一怔,感覺是種很奇怪的東西,但是那種感情卻會左右一個人的思想。就如同他與白遺念相處,他雖不如何喜歡他,卻覺得他對他沒有惡意。
“既然誰都不能信,那麼你的話我該信嗎?”
“這個需要你自己來尋找答案。”天氣已寒,白遺念手上卻依舊拿着一把精緻的白骨玉扇,徐徐煽動,他臉色本就蒼白病弱,如此這般便更讓人擔心他的身體,唐以青看着他動作詢問,“白兄看起來臉色不大好,可是身體有恙?”
“從小便是如此。”那雙眸清澈的映着唐以青的身影,笑意越發深了。
皺眉看着白遺念許久,唐以青道:“我聽說有一門武功,習者體質冰寒,肌膚神色較常人蒼白許多,不知白兄可聽說過?”
“噢?有如此玄妙的武功嗎,看來在下實在孤陋寡聞。”鎮定的神色看不出任何驚訝異樣。
目光微閃,唐以青頷首,“我也只是耳聞,不曾見過。”
白遺念笑笑不語。
白遺念是誰?他可是荒蕪之淵現任的尊主。他絕不是爲了上一輩的交情便隨便提點別人的人,那麼爲何獨獨對唐以青另眼相待呢?原因只有一個,有利可圖。荒蕪之淵可是與婆娑阿修羅門不相上下且相互對立的兩大勢力,白遺念不可能不知道唐以青在做的事,至於左護法左荊愁,以他那點道行變以爲可以瞞住他白遺念的眼?真是天大的笑話。他之所以聽之任之,不過是因爲此事他另有打算。婆娑阿修羅門想要剷除他們,他又何嘗不是同樣的想法。
看一眼對面坐着的男人,白遺念試探道:“聽說有你的人在三皇子身邊?”
眉眼間瞬間變得犀利,唐以青不自覺的握上劍柄,“白公子什麼意思?”
誰都可以丟棄,唯獨不能讓那人傷了一根汗毛。
“我說過對你沒有惡意,對於你身邊的人自然一樣。”白遺念似是沒有看到唐以青的動作,毫不在意的說道。
氣氛凝固許久,唐以青才收回目光。現在他們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不能出任何差錯,否則到時候不但報不了仇還要連累陳牧馳。唐以青看不清白遺念的底,也查不出什麼,但既然是老爺子相信的人,其實該是放心的。他知道白遺念不簡單,只他偶爾提到的一些事情,便知他的背後必然有一條極爲隱匿強大的勢力。以他與婆娑阿修羅門的人聯手都查不出的事情卻輕易被一個白遺念所知。
腦中突然閃過什麼,唐以青深色陰晴不定,會是他嗎?白遺念兩次提醒讓他注意身邊的人,與它親近之人只有陳牧馳、司暮雪、裴肅以及與唐家千絲萬縷的官員武將。那些官員唐以青本就是邊用邊防,至於那些私下裡得知唐家慘劇的真想的幾個將軍可不是這麼有心計的人,那些人都是跟着唐家出生入死的人,當然也不排除他們對他有異心,只是若說這些人想要背叛他,那麼稟明當今聖上方是正途,他們既沒有這般做,便是忠誠於他或者有其他顧忌。剩下的幾人,裴肅他本就不會全心的信任,可是,司暮雪似乎很信任他。婆娑阿修羅門不是一般的江湖門派,暫且不論白遺念是什麼身份,只從勢力而言,婆娑阿修羅門不可能比其他門派的消息還少,那麼,很明顯,司暮雪對他有所隱瞞?
這個認知讓唐以青心情明顯變差,司暮雪對他一直都不錯,以前在軍中,他甚至不惜安排身邊的人幫他傳遞消息,司暮雪對他的心思他全都明白,尤其幾年前那件事更讓他們之間尷尬到無法相處的地步。
記憶慢慢回溯,那一日的情景似乎還歷歷在目。司暮雪本就生的俊俏,一雙桃花眼更是魅惑人心,只是,在他心裡司暮雪真的只是他的好兄弟而已。其實男人之間,不像女人還講究什麼貞操,但是憤怒卻是真實的,當清醒的那一瞬間那恨不得一刀劈了司暮雪,當下顧不得身體的不適,他抽劍便刺向司暮雪,誰知他不躲不閃生生受了一劍,若非他當時將劍尖偏了幾分,或許司暮雪便會命喪當場。後來,待司暮雪傷勢痊癒了,他們之間的關係變冷淡下來了,但是他們畢竟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因爲時間久了,那些事情便慢慢的被遺忘了。
近些年司暮雪的所作所爲他都看在眼裡,他真的無法相信那樣一個人會背叛自己,但是事實卻又讓他不得不懷疑。看着對面好整以暇飲茶的男人,唐以青冷冰冰的起身告辭。
白遺念優雅的點頭,眼眸似一泉清池,熠熠生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