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的一場雪過後,氣溫驟然下降的厲害。看到雪,有心人不禁憶起去年那一場下了七天七夜的大雪,文人的一句“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便是一種貼切的諷刺。天災人禍,累及的是無權無勢又無財的貧苦百姓,當官的還有那些個一方財主卻是無憂無慮,災便災,難便難,日子照過不誤。今年的天氣還不錯,來年定是個豐收年,只是就在人們安心過日子的時候,一個晴天霹靂突然降臨。
得到消息的時候,三皇子龍舯英正與大皇子龍斐雲一起喝酒。本來兄弟倆一起喝酒並不算什麼,只是龍舯英與龍斐雲平日卻並沒有什麼交集,如今突然收到龍斐雲的邀請便有些耐人尋味了。
坐在大皇子對面,龍舯英恭敬謙遜的笑言:“大皇兄找臣弟來,不知所爲何事?”
大皇子雍容一笑,三十出頭的年紀,面貌帶着天家的不怒自威,“三弟真是見外,你我本是兄弟,有事無事多在一起處處也是好的,以往是爲兄疏忽了。”
“臣弟失言,自罰一杯。”舉杯向着大皇子禮敬,一仰頭,酒盡入肝腸。
兄弟兩人維持着表面的兄友弟恭,心裡則打着各自的的小算盤。
視線投到廳中歌舞的女子,大皇子看了一眼龍舯英笑着道:“三弟可有看得上眼的,大哥送你幾個,咱們兄弟幾個,老五還沒有行成人禮,老四是風流成性慣了的,老二房中也有不少妻妾,就連本王也有不少女人,只有三弟你,一直不曾聽說身邊有什麼人啊。”
龍舯英溫和的推辭,“臣弟身邊有幾個侍妾,女人嘛也就那樣,只要能用就成。”
“這是什麼話,你身爲皇子,怎可如此虧待自己?有時候女人就是身份的象徵,你說你到如今也不曾正經的娶一房嫡妻,也不多招幾個女人在身邊伺候着怎麼成。”說罷,也不顧龍舯英反對,指了幾個容貌美豔的女子給了他,龍舯英無奈卻也不好推辭。
這之後,大皇子又專門挑了幾件雕逐精緻的玉器送給他,道:“前些日子我得了這幾件玉器,同送給三弟賞玩,三弟可千萬莫要客氣啊。”
這又是送美人又是送玉器的,龍舯英一時也摸不透他這位大皇兄到底是有何目的。他小心翼翼的看着大皇子,裝作疑惑道:“大皇子送臣弟這麼些貴重之物,臣弟怎能平白收受。大皇兄但又什麼吩咐只管說,你我是兄弟,只要臣弟能做到,自不會推脫。”
“這說的是什麼話,本王只是想起往日裡對三弟有些忽略了,此時也不過是略盡心意罷了,還望三弟莫要介懷。”
“皇兄言重了。”
大皇子不說,龍舯英也不再問,兩兄弟天南地北的聊着,最後說着說着便說到了如今朝廷的形勢上,大皇子言語內外皆提及到對朝廷未來的擔憂,龍舯英聽出他話語間的試探,便坦然道:“大皇兄身爲皇長子,如今成家立業已經有了一定的聲望,臣弟以爲他日我們明毓還是要靠皇兄來肩負重任的。”
“此話可不能亂說。”壓低了聲音,大皇子雖心中帶着喜色,面上卻不漏絲毫。
“臣弟所言皆爲實話,無論是一國之君,還是王侯貴胄,自古長幼有別,兄長的身份總是更加尊貴的,大皇兄又何必自謙呢。”奉承了一回,大皇子聽了心中自是更加欣喜。今日請這個毫不受重視的弟弟來也不過是爲了在即將混亂的帝都爲自己爭取多一份機會罷了。皇子並不是一個普通的身份,即便不受寵,但是在關鍵時刻,一個皇子的話語權卻是有着讓人意料不到的驚喜。
這麼談着時間便不知不覺流逝掉了,看看時間龍舯英便向大皇子告辭,得到想要的答覆大皇子高高興興的親自送龍舯英到門口,龍舯英剛上了門外備好的馬車,便看到宮裡快馬加鞭過來一人。他暫停在原地,等那人到了近前,便聽那個身着侍衛裝的男子哭喪着嗓子報道:“稟大皇子,五皇子薨了!”
抓着馬車的手一緊,龍舯英的心抖了一抖,他臉色蒼白的看向大皇子,看着同樣臉色大變的大皇子,厲聲問跪地的侍衛,“混賬東西,如此胡言亂語可是死罪!”
“小人不敢,聽說是五皇子在河邊玩耍,因雪初晴地滑,不小心……不小心便到倒湖裡了。”抖抖索索的說完,那侍衛已經嚇得面無血色。
“罷了,三弟,我們趕緊進宮一趟吧。”大皇子一斂神色,瞥了一眼龍舯英的臉色心中卻是冷笑,終於開始了嗎?
兩人進了宮,周圍氣氛皆是一片滯重,哭喊聲更是絡繹不絕。看着哭得死去活來的惠妃,龍斐雲與龍舯英心中卻沒有絲毫憐惜。生在皇家,若不時刻注意保護自己如何能夠生存下去,皇家親情淡漠,在他們心中一個弟弟的逝去並不讓人覺得驚訝,反而內心深處爲少了一個競爭者而暗自開心。
五皇子年紀最小,是皇上最寵愛的兒子,因而此刻龍宣天滿心都
是滔天憤怒。他看一眼屋內跪着的奴才,暴怒道:“你們當時都死哪去了,連你們的主子都保護不好,朕養着你們有什麼用?”
“皇上息怒,奴才該死。”一地的求饒磕頭聲,聽在耳中反而更加煩躁。
“皇上定要給臣妾做主,決不能讓我們的皇兒冤死。”惠妃險些哭暈過去,龍宣天看着梨花帶雨的惠妃心中也是十分悲痛。他走過摟住惠妃的嬌軀,痛聲道,“愛妃放心,朕定不會讓皇兒死不瞑目。”
轉而又吩咐道:“李德川,你去通知大理寺卿古潲雨前來調查此事,七日之內務必給朕與愛妃一個交代。”
龍舯英和大皇子看着眼前場景,悲呼一聲,低低抽泣了幾聲。龍宣天看到他們,眼神銳利寒冷,但也只是一瞬間,他嘆道:“連自己的孩子都保護不了,朕枉爲一國之君啊。”
“父皇節哀,百姓社稷還需要父皇操心,您可千萬不能因爲五弟的事傷了身體。五弟一直都是與父皇最爲親近的,即便是此刻的情況,他必然也是希望父皇開心的。”龍舯英面上哀色不減,一番話說完,忍不住掉了幾滴眼淚。
大皇子也在一旁安慰道:“三弟說的對,父皇爲了天下子民也要保重好自己的身體啊。”
擺擺手,龍宣天的背不再如以往那般挺直,看了一眼靜靜躺着閉眼沒了呼吸的五皇子,他吩咐了禮部侍郎好生操辦五皇子的後事,甩袖離開了。
看着皇上走了,二皇子與四皇子走過來。四皇子看着向來沒什麼來往的三哥竟然和往日並無交集的大皇兄一起來,心中誹腹了一番後,臉色沉重道:“沒想到皇宮內院竟然會發生這種事,這天下還有安全的地方嗎?”
“此事未了之前我們都小心勤慎些,現在還不知五弟到底是自己落水還是被人謀害,五弟的事要調查,但是我們也要注意自己的安全,千萬不能再給父皇添麻煩了。”作爲兄長,龍斐雲盡職盡責的提醒幾位弟弟。
幾位皇子聽了,行一禮道:“大皇兄說的是。”
他們幾人呆着,不多久大理寺卿帶着人去求見了皇上後便開始去宮裡查找證據。龍舯英他們等了幾個時辰,卻得來一句,“暫且不明。”幾人無奈,又守了會兒便歸家了。
回去的路上,龍舯英想着事情的蹊蹺,卻怎麼也不知這個緊要關頭誰會去害五皇子。龍舯英第一個想到的是大皇子龍斐雲,幾位皇子中他繼承王位的可能性最大,但是龍宣天遲遲未立太子,對五皇子又極是寵愛,可以說五皇子便是他面前的一個絆腳石,他想將其剔除也完全是合理的。
回去和陳牧此說了此話,陳牧馳當下便否定了,“不應該,根據情報,大皇子此人很是穩重老成,此時並不是最佳時機,三皇子能想到,大皇子想得到,皇上更可以思及,因而他不會冒這個險。何況,此時局勢尚且不明,說不得最後皇上何時便將皇位傳給他了。”
“那還可能是誰,也不知此人是衝着什麼來的,若是爲了那把龍椅,我也避免不了要被刺殺的命運。”
“小心些總是沒錯的。”陳牧馳附和。
“這件事父皇已經交給大理寺查辦了,我也只能在府中坐等消息了。”
“其實此刻,最安全的反而是咱們祥寧府,五皇子若真是被人謀害,那麼接下來該擔心的便是那些明面上優秀的皇子們,三皇子平日裡並不受皇上寵愛,此刻說不得會因此免受波及。若說那人是專門對付惠妃或者五皇子一襲,三皇子更是可以高枕無憂。”
龍舯英覺得陳牧馳的話有道理,一時間心裡的擔憂真的減輕了不少。
因爲五皇子暴斃一事,朝廷上下簡直是風聲鶴唳,人人提心吊膽,唯恐自己沾染上什麼不世罪名。而此案的真正凶手,此刻卻依舊逍遙無慮。
在一處隱秘的住宅裡,一青衣一紅衣兩人把酒對飲。紅衣男子一雙桃花眼,一雙眼即便不笑也似帶着引人矚目的暖笑。此刻他眉角上揚,眼眸中神采更是讓人見之傾心。只是他對面的青衣男子卻沒有絲毫動容,臉上是一如既往的冷淡。
紅衣男子絲毫不介意,他輕鬆愜意的看着對面的人,“因爲五皇子的死必然得大亂一陣子,那幾位心懷不軌的皇子恐怕得暫時安靜了。”
“那也得安靜的起來。”冷冷一哼,眼中的冰冷如寒冰輕覆。
“以青,看來你是有把握了。”紅衣男子一笑,言語間竟是輕鬆。
這兩人正是唐以青與司暮雪。唐以青自從一年前開始便聯絡唐家舊部,如今在朝廷中又找到了除紅衣之外的六人,可謂如虎添翼。他此時已不需要時時呆在宮中,一個小小的侍衛並不會引起他人注意,因而人即便換了也無人知曉。
時機慢慢成熟,唐以青與裴肅私下聯手,朝中勢力有一大半向着他們傾斜,如今五皇子的死也不過是個開端,
哪怕天家無情,痛卻還是有的。他要讓龍宣天慢慢的感受這種痛楚。當初唐家滅門的消息給他的是晴天霹靂般的絕望,他又如何會放過那個人!
念及他與司暮雪之間,唐以青聲音溫和了些,“這麼久對虧你在身旁支持着我,否則一切斷然不會這般順利。”
“你我之間,何必說這些。”不在意的飲盡杯中酒,司暮雪垂着眼眸道,“以青。”
唐以青擡頭看他,司暮雪淡淡道:“這麼些年,我的所作所爲難道不足以彌補當日過錯?”
臉色一僵,唐以青漠然道:“沒什麼錯不錯,過去的事我早忘了。”
“是嗎?”無力的嘆息,但也只是一瞬,司暮雪擡頭,面上已然全是笑意,“忘記就好,我們永遠做好兄弟。”
“好兄弟!”唐以青也笑。
司暮雪轉移話題,“裴肅與我相識許久,也算信得過,我相信只要再聯合我們婆娑阿修羅門的人,龍宣天的日子已經馬上要到盡頭了。”
司暮雪的話讓唐以青心中一動,有些曾經沒有注意到的東西突然浮現,他看着司暮雪突然道:“暮雪會一直站在我這邊嗎?”
有些疑惑和警惕的看向唐以青,司暮雪皺眉,“以青不信任我?”
“如今在我身邊的已經沒有幾個人了,經過唐家的事,我已經不想再失去誰了。”
司暮雪的心一震,唐以青此刻臉上的悲傷讓他忍不住心痛,他伸手握住唐以青的手,堅定道:“我會一直在你身邊,只要你願意。”
那一刻,司暮雪真的想要拋卻諸多,只一心呆在唐以青身邊。可是唐以青的話卻打碎了他那薄弱的期盼,他說:“我們會是一輩子的好兄弟!”
是啊,在他心中,他永遠只是一個兄弟的位置。心底自嘲,他鬆開握着的那隻手,面上卻帶着暖如春風的笑,“自然如此。”
唐以青離開後不久,裴肅便自密室內走出,他坐在司暮雪身邊道:“爲何不讓我與他直接見面,我與他如今是站在一邊的,你我相識在先,即便他見到我們在一起也算不得什麼。”
“還是儘量不要引起誤會纔好。”淡淡的言語,臉上的冷漠,不像以往的司暮雪。
裴肅看一眼緊閉的門扉,回頭道:“當初你答應我的事情可還算數?”
“這件事了了,我會說服父親說讓你加入婆娑阿修羅門。”司暮雪懨懨答道。
“最後若是唐以青出來妨礙你怎麼辦,你能對他下的去手嗎?”
“裴肅!我的事不需要你來多管。倒是你,我可沒辦法完全放心荒蕪之淵的人,你最好不要做什麼背叛我的事,否則,我絕對不會放過你。”
“我若真的想背叛,你也奈何不了我,大不了一條命罷了。”裴肅擡高下巴,眼神逐漸變冷。
“其實我真的不懂你,放着堂堂宰相不做,非要加入破速配阿修羅門,這對你沒有絲毫好處吧?”
整一整衣衫,裴肅不語。司暮雪見他不願答,也奈何他不得。隔了許久,裴肅道:“每個人都有自己追逐的目標,你爲了婆娑阿修羅門,我則也有我的目的,只是當我們的目的並不衝突的時候,我們便是同盟。”
“那若是發生變故,變成了衝突呢?”司暮雪挑眉。
淡淡一笑,裴肅搖頭,“永遠不會有那麼一日。”
司暮雪不懂裴肅,與這個人相識本是一個意外,但是卻沒想到他們的關係會轉變成今日這般。裴肅不僅是明毓當朝宰相,同時還有一個不爲人知的秘密身份,那邊是荒蕪之淵埋在明毓的七衣之首—紅衣。因而任憑唐以青如何調查都查不出紅衣的身份。紅衣在七衣裡身份最高,他可以根據蛛絲馬跡猜到誰是同伴,其他六人卻無法知曉他的身份。司暮雪每每想到裴肅的身份便如骾在喉,寢食難安。荒蕪之淵的人已經深入朝廷這麼深,朝中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宰相都是他們的人,若想壓過荒蕪之淵實在不易。只是司暮雪不曾想過裴肅會主動參與進對付朝廷以及荒蕪之淵的計劃,裴肅更是直言不諱的告訴他,他便是荒蕪之淵的人。他幫他唯一的條件便是加入婆娑阿修羅門成爲他的貼身護法。在心底裡,司暮雪不信裴肅,但是他卻要借裴肅手上的力量,無論裴肅有何目的,他相信只要時時防着便可,人都有貪念,且不論裴肅的目的爲何,眼下他們的確沒有什麼利益衝突。
裴肅與司暮雪告辭回府後便聽李年來報,說是府上埋得碣曦的暗樁開始有了動作。裴肅冷冷一笑,吩咐李年,“此次便不必留手了,將碣曦的人全都處置掉,記得要做的乾淨利落,不要留下痕跡。這府上魚龍混雜,我可不想上面對我的動作有何警惕。”
李年應一聲便出去了。
關上門,裴肅坐在屋內看着室內的一些器具發呆,良久,有些疲憊的嘆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