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椅下連通的地道光線昏暗,四面石壁坑坑窪窪,地道內充斥着一股陳腐的沉鬱。
地道起初極爲逼仄,一次只容一個人通過,再往後便越來越開闊,慢慢成了寬敞而綿延的洞窟。
書玉急急地往前趕,生怕一個停頓便要後悔先行離開的決定。
“咦,你們聞到什麼味道沒有?”亞伯氣喘吁吁道。
韓擎挑眉:“什麼味道?”
書玉停下腳步,嗅了嗅周圍的空氣,陡然色變:“硫磺!這是硫磺的味道!”
她低頭看向地面,原本平坦的地面此刻已有了龜裂的痕跡,地道里的空氣也越發灼熱起來。
這一切都不是什麼好兆頭。
亞伯艱難地吞嚥了一口唾沫:“這裡……該不會是火山羣吧?”
彷彿回答他的提問,大地猛地一個震顫,裂開了兩道深深的口子。裂縫處,滾燙的熱浪撲面而來,空氣中硫磺的味道越來越濃。
小梅歪了歪腦袋,喃喃道:“龍脈復甦了啊……”
韓擎只覺得腦仁快要炸裂開來:“速度的,趕緊往前走!管他什麼脈,都是要人命的東西……”
珪怯怯地扯了扯書玉的袖子,彷彿被地底的岩漿嚇愣了神。
書玉撓了撓小狼崽子毛茸茸的腦袋:“莫怕,我們會趕在地崩之前出得地宮。”語氣是鎮定的,可心內卻一片荒蕪。他們這裡已是這樣的糟糕局面,辜尨那邊只怕會更差。
不能想了,再想下去她連出地宮的勇氣也沒有了。
“走。”她咬牙直起身,疾步向前而去。
地道越來越寬,隱約有涼風帶動氣流向他們這邊捲來。
有風便一定有開口,地道的出口一定就在不遠處了。
突然,斜刺裡衝出一個人來,直直撞到了書玉的身上。
珪一個暴起,伸出利爪撲向那人。
“別!是我!是我!”那人連連後退,忙不迭地出聲求饒。
竟是穆雅博。
韓擎皺眉:“你什麼時候入的地道?你不打算和你的同宗族人一起走嗎?”
穆雅博此刻滿臉污髒,頭髮蓬亂,上身的襯衫破開了一條長長的口子,很是狼狽。他一邊喘氣一邊道:“他們已經失控了……我……我沒有辦法鎮住他們。”
“所以你就只顧着自己逃命了?”韓擎嗤笑一聲,“也對,他們不顧你,你也不顧他們,半斤八兩,正登對。”
穆雅博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卻也不好再多說什麼。
亞伯好奇地看了看他用外套包裹在懷裡的一團東西:“這是什麼?”
穆雅博身子一僵,下意識抱緊了懷中的包裹:“沒什麼……”這是他孩兒的屍身,但他並不願讓他們知道他與這個孩子的關係。
韓擎卻沒耐煩做這個你猜一我猜二的遊戲,直接走過來,不等穆雅博有反應,一把掀開蓋着那東西的外套。
皮膚泛了青紫的死嬰登時暴露在了空氣中,引得其餘三人皆是一愣。
韓擎和書玉沒有見過嘉穗產子的那一幕,亞伯卻是全程圍觀了下來。
“你……”亞伯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向穆雅博,“你就是嘉穗孩子的爸爸?嘉穗生產的時候我們將她送去了你們那裡,你爲什麼不出來見一見她?”
一句話,令在場三人皆僵住了身形。
書玉愕然,強行壓下了滿腔疑惑。嘉穗的孩子居然是穆雅博的?那孩子才幾個月,怎麼就出生了?又爲何生出的是個死胎?
亞伯顧不得向身邊二人解釋,只顫抖地衝穆雅博嘶吼:“快把這個孩子放下!你知道他身上帶了多少活體細菌麼?”
“它就是個移動的病原體啊!”亞伯面色蒼白,“它已經死了,你就讓把它放下,讓它安眠在這裡吧。”
穆雅博眼眶發紅:“不行,我不能再拋下他。哪怕他已斷了氣,我也要帶他見一見外頭的太陽。”他的孩子,出生在地底,還沒來得及觸到陽光便已斷了氣,何其可憐!
亞伯怒道:“那你早幹嘛去了!?”先頭嘉穗產子即將一命嗚呼,哭嚎聲驚天動地,怎麼不見穆雅博出來看一眼?
穆雅博梗着脖子,冷聲道:“你們自走你們的路,我不會拖累你們,更不會叫你們感染了蠱蟲,這樣總可以吧。”
“離我們遠點。”韓擎警告地看了穆雅博一眼,“我們走。”眼下不是糾結這個的時候,地宮構造已極不穩定,先尋得出口才是當務之急。
穆雅博緊緊珉着脣,硬是直着腰桿回望韓擎。
書玉也不欲停留。人各有命,穆雅博看不開入了迷障,那是他的業障。
大地又是一陣劇烈的震顫,地面上新增了兩條冒着熱氣的口子。
突然,她聽到身邊的珪一陣驚叫,下一瞬,她的手腕傳來一陣鑽心的疼痛。
一個青紫色的、瘦小的嬰孩瞪着一雙佈滿血絲的大眼,死死地咬住了她還未結痂的右手腕。
嬰孩撲過來的衝力讓書玉狠狠一個踉蹌,倒在了地縫邊。
韓擎擡刀就要劈向那個古怪的嬰孩,卻被穆雅博死死攔住:“你們不可以……不可以傷害他!”
書玉疼得厲害,企圖把手腕上的小怪物甩去,哪知它咬得更緊,反叫她生生撕下手腕上的一塊肉來。
手腕上的血流得更厲害了,那小怪物見了血,巨大的瞳孔裡閃過異樣的狂熱。
亞伯目瞪口呆,明明已經斷了氣的嬰孩,怎麼又活過來了?
他手忙腳亂地翻找帆布包裡能用的東西,奈何那些多是殺傷性極強的化學武器,投擲一個過去,連帶書玉也會受傷。
珪撲將上去,撕扯着嬰孩的下肢。那嬰孩一動不動,反而咬得更緊,書玉手腕的傷口開裂得越來越大。
“滾!”韓擎一腳踹開穆雅博,提刀便要去將那怪物砍成碎片。誰料就在這一攔一踹的功夫,地面上的口子越來越大,竟將韓擎和書玉遙遙隔在了兩邊。
書玉所在的斷面,形勢很是糟糕。周遭的石塊不斷被岩漿溶解下墜,能着力的地方越來越少。
要不了多久,整塊斷面連帶着斷面上的人都會沉入深淵。
珪哀哀地叫喚着,心急如焚卻又對束手無策,齜牙咧嘴地衝着那怪嬰咆哮。
韓擎一咬牙,當即往後退了幾步,一個助跑猛地躍向書玉所在的斷面。
這樣遠的距離,一個不甚就會跌入深淵,且斷面邊緣的石塊在簌簌往下落,每一個落腳點都不安全。
書玉揪起一顆心,雙目發紅地瞪着飛躍而來的韓擎,唯恐他一個踩空,落入深淵。
所幸韓擎力道極大,穩穩地踩在了斷面的一角,又迅速往裡疾奔幾步,躲開了腐蝕跌落的邊緣。
他迅速穩住身形,手起刀落,將那吸食人血的怪物劈成了數塊,書玉的手腕總算是脫了困。
韓擎皺眉看着書玉血肉模糊的手腕,一時竟無措起來:“你……”
“我沒事。”書玉撕下衣角,簡單地將手腕裹了裹,“我們快離開,這裡馬上就要塌陷了。”
韓擎道:“我將你擲到對岸。”
書玉點頭:“好。”如今已別無他法,哪怕她再懼深淵裡的滾燙岩漿,她也必須冒這一次險。
韓擎找好了角度,提起書玉,一把向對岸擲去。書玉借力往前一躍,有驚無險地落在了對岸的石臺上。
珪歡呼一聲,跟着也躍了過去,與書玉滾成一團。
韓擎心裡的一塊巨石落了地,再度助跑,準備依樣畫葫蘆跳到對岸。
就在他起跳的剎那,虛空裡傳來一聲淒厲的尖叫,一個人形重重地撞到了他的身上。兩廂作用力令韓擎錯過了着落點,只險險吊在了對岸的邊緣。
“你殺了我的孩子!你殺了我的孩子!”穆雅博已被憤怒衝昏了頭腦,不惜跳過深淵撞開韓擎,大有同歸於盡的架勢。
但很快,恐懼喚醒了他的神志。此刻,他與韓擎一樣,半吊在虛空之中,而他雙手緊緊抱住的救命稻草正是韓擎的雙腿。
“救命!救命啊!”生死麪前,所有的斯文皆拋了個乾淨。
韓擎用力攀住石頭邊緣,卻敵不住腿上左右扭動的累贅,於是一聲暴喝:“不想死就別動!”
書玉和亞伯衝了過來,兩人手腳並用拉住韓擎的胳膊,奮力將他拉上岸來。
此時,整個地道又是一震,原本已將韓擎拉上來了大半,又因石壁脫落回到了原點。
吊在下方的穆雅博卻耐不住了,驚恐地四下扭動:“快拉我上去!快拉我上去!”
韓擎恨不得一腳將他踹下去。
書玉和亞伯一人扯着韓擎一邊胳膊,使勁往上拽。脆弱的石壁承載着四個人的重量,很快便搖搖欲墜起來。更要命的是,穆雅博已不甘寂寞地將韓擎當成梯子,正不管不顧地踏着韓擎的肉身往上爬,大有將韓擎硬生生踩落之勢。
穆雅博的巨大動靜使得石地邊緣當即裂開了一條細縫。
韓擎當即發力,擰身要將穆雅博抖下去,兩人就這麼在隨時可能崩塌的石壁邊纏鬥了起來。
書玉急得滿頭大汗,手腕的傷口崩裂開來,腥紅的血止不住地往外淌。
韓擎一聲怒吼,猛地將穆雅博從自己身上抖開。面色蒼白的年輕人驚慌失措地尖叫着,跌入了深淵。
深淵底下傳來一聲悶響,不知何處的岩漿沸騰起來,帶着整個地道轟地一震。
石壁邊緣的石塊終於不堪負重,陡然崩裂開來。韓擎徹底懸空,只留一隻手被書玉死死地拽住。
深淵底下的金紅色的光芒印亮了韓擎的後背,書玉彷彿能聽到地底岩漿流淌的聲音。
她的手已經痠痛得控制不住痙攣了起來:“韓擎,你撐住!把另一隻手伸上來給亞伯……”
亞伯趴在石壁邊緣,伸長了手去夠韓擎的另一隻手,然而距離太遠,怎麼也夠不着。
他又回頭想同書玉一起拽住韓擎的那隻手,卻陡然發現書玉所跪趴的石地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崩裂開來,彷彿下一秒那片石地也要碎裂成渣,滾入深淵。
亞伯當即色變:“譚……”
“書玉。”韓擎忽然開口喊她的名字。
書玉雙臂痙攣,下意識地回聲:“什麼?”
“謝謝你。”他說。
書玉一愣,不明白韓擎爲何突然向她道謝。
“這個……還給你。”
充愣間,書玉感覺手心裡被塞入了個冰涼的硬物。
韓擎眼中突然精光暴起,與書玉交握的那隻手猛地掙脫開來,掙脫的瞬間再把她往後一推。同一時刻,石壁徹底崩碎,同韓擎一起,跌入了深淵。
書玉仰坐在地,還沒有從剛剛的驚惶中恢復過來。
韓擎呢……韓擎在哪裡……
亞伯握住書玉的雙肩,正大聲和她說着什麼。
她只能看見亞伯機械張合的口型,耳中卻什麼也聽不到了。
手心裡頭,一個冰涼的物什硌得她生疼。
她茫然低頭,看向韓擎最後塞給她的東西。
那是一串吊墜。
老舊的,古銅色的十字架吊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