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吹來,吹涼了書玉一身薄汗。
頭頂是溫潤的明月,四周靜謐無聲。若在平時,書玉定要靜下心來賞一賞這美景,奈何此刻,她的內心焦躁不安。
子陣的入口在哪裡?外陣月明風清,裡陣又是什麼樣的光景?狠辣的陣,極有可能無形中取人性命。
但願辜尨和閻崶都安好。
書玉凝眉,當機立斷蹲下身用石塊在地面上做了記號,爾後走入院中尋找裡陣的入口。
院內的空地上乾乾淨淨,半點打鬥的痕跡也無,連院子盡頭的廂房也憑空消失了。
唯一不變的,便是那棵老槐樹。
書玉皺了皺眉,向老槐走去。
當時,辜尨和閻崶就站在槐樹附近。
她繞着槐樹走了一圈,一無所獲。到底入口在哪裡?她越發焦灼。
空蕩蕩的院落,連發泄的處都沒有。
氣惱之餘,她一掌拍向老槐。老槐的枝葉在受力下輕輕顫了顫,飄下幾片葉子。
葉子還未落地,院中的景色已悄悄發生變化。
待她再度擡頭,不由被眼前的景象怔住。
依然是個小院子,不過院子的外牆變爲了佈滿爬山虎的磚牆。頭頂上的明月已成了一輪將歇未歇的夕陽。
院子的盡頭是一棟紅棕色的三層樓英式小公寓,公寓前的草坪上布了一張白色的小圓桌並幾把靠背圓椅。桌上還擺着下午茶剩下的糕點,在霞光裡泛着茸茸的金邊。
院子中央,一棵西府海棠樹靜靜而立。
一瞬間,書玉有些恍惚。
這裡的一切,與當年她在英國求學時的住所一般無二。
充愣間,她聽到身後有腳步聲傳來。
她下意識地回頭,便與來人面對面撞了個正着。
來的是辜尨,卻也不是辜尨。
眼前的辜尨依舊是一副清俊的容顏,卻要年輕上許多。他穿着白色襯衫,外罩一件英式小馬夾,西裝外套搭在胳膊上。他專注地看着她,眼裡有認真的神色。
他說:“就這麼說定了,如果我能讓這棵西府海棠開花,你便和我在一起。”
她恍然想起,她租住的公寓是一對老華僑留下來的。老太太初來英國時攜了家鄉西府海棠,好不容易在這裡種活了,卻一年也不曾開花。
遠渡重洋的日子,她也很希望能看到這株西府海棠開花的模樣。
她微微揚起頭,看着眼前年輕而執拗的青年。初遇時,她被他儒雅清雋的外貌並談吐欺騙,入了坑才知道原來他就是個一肚子壞水的斯文敗類。
但已太晚,等她識得他的真面目時,他已深入她的骨髓,再也戒不掉了。
她眼裡含笑。他卻微微蹙眉:“你這是要反悔麼?”
當年的譚書玉年輕氣盛,面對辜尨的詢問,只挑眉輕笑:“我說答應你了麼?你若能讓西府海棠開花,我便考慮考慮要不要和你在一起。”
那時,她篤定他是辦不到的。倫敦的氣候溼冷,西府海棠最是不耐潮,本樹未死已是奇蹟,開花卻是枉然。
彼時,辜尨卻笑了:“好,一言爲定。”
就在二人訂下約定的第五日,數十年未開花的西府海棠奇蹟般地於晨光熹微中開了一樹芳蕊。
當年的譚書玉以爲自己低估了命運和緣分的力量。
多年後她才曉得,是她低估了辜尨的執着。
此刻,站在機關重重的五星八宿陣內,再見到當年的辜尨,書玉的心內自是百轉千回。
她往前一步,一字一句道:“好,若西府海棠開花。我便與你在一起。”
生生世世在一起。
若知往後我們的糾纏會那麼深,當年我就不會處處想着法子刁難你。
若當年我早早地答應了你,是不是就不會橫生那麼多枝節?
只恨回不到當年。
風似乎大了些,細沙迷了眼。
書玉用力眨了眨眼,卻發現眼前的辜尨越來越模糊。她心裡一緊,想伸手去夠他,卻抓了個空。
眼淚不受控制地下來了。
她正要隨着辜尨的方向而去,冷不丁間被一個懷抱止住了身形。
有人從她身後環住了她。
那人道:“玉,你叫着我的名字,卻爲何朝着與我相反的方向去?”
書玉一愣。頃刻間,眼前的景象土崩瓦解。她又回到了張宅的西廂,月光柔和,蟲鳴悅耳。
急急轉頭,直到看到了辜尨的臉,她才安下心來。
“你怎麼樣?”她掙開他的懷抱,上上下下的檢查一番。
他無奈:“我很好。”說罷穩住她,蹙眉看向她的肩胛:“倒是你,怎麼把背弄傷了?”
她這才感到背後火辣辣地疼。那隻巨大的貓頭鷹留下的爪痕。
他攬住她,小心翼翼地避開她的傷口:“你爲什麼這麼容易受傷。”他恨不得護在掌心的寶貝,卻總在他的疏忽下受了這樣那樣的傷,叫他如何不心疼?
她蹭了蹭他的頸窩,心不甘情不願地答:“因爲我笨。”
他笑了:“對,這麼笨,叫你先走,你卻還是留了下來。”
她哼了一聲:“我這個笨人來給你這個聰明人領路,帶你去生門。”
“好。”他說,“我等你把我領出去。”
“組長沒有和你在一起嗎?”她問。
“閻崶應該還在陣裡。”他皺了皺眉,“這個陣會勾起人心裡一些埋藏很深的回憶,若處理不當,很有可能陷在回憶裡出不來。”
她心裡一跳:“是不是我們進入陣時,潛意識裡最想見到的場景會重現?”
他看了她一眼,點了點頭:“很有可能。”
她忽然好奇:“那你是怎麼脫困的?”
他輕咳一聲:“我已覺察到了不妥,只是不知道如何破境。後來,我聽到了你叫我的名字。”他以爲她遇了險,情急之中掙脫了幻象。
她不明所以,不過還是洋洋自得:“這麼說來,還是我救了你喲。”
他笑:“是是是,多虧你,我才脫了困。”
“時間不多了。”他凝眉,“破掉外陣,裡陣自然而然就暴露出來了。”
他繞着院子走了一圈,最後停在了那棵老槐樹下。
她面色劇變,就是碰了這棵樹,她才陷入了幻境,若他因接觸老槐而再度入子陣,她可不能保證能有運氣找回他。
還未待她出聲阻止。他便有了動作。
兩柄小刀削入了樹冠,回刃時一左一右穩穩地紮在了樹身。
刀柄猶自顫抖,他已飛速回掠到她身側。
下一秒,院中靜謐的景象開始崩塌。
很快,西廂原本破落荒蕪的樣子再度呈現在了眼前。
西廂院的正中,直直立着一個人。那人眼神渙散,整個人如雕塑般一動不動。
正是閻崶。
書玉和辜尨對視一眼,連忙上前。
辜尨正要伸手把閻崶喚醒,卻聽閻崶低聲叫了一個名字。
辜尨皺眉。
書玉好奇地湊上前:“他說什麼?”
這時,閻崶又叫了一聲那個名字。這下,書玉聽清了。
“嘉穗……”
書玉茫然:“嘉穗?嘉穗是誰?”
辜尨滿不在乎:“管她是誰。”說罷一掌劈向閻崶。
書玉嚇得變了臉色:“你輕點啊,別把人給打傷了……”
閻崶忽而雙眼一睜,一個後翻躲過了辜尨的偷襲。
辜尨瞥了書玉一眼:“看吧,他哪裡是那麼容易能被傷着的?”
閻崶很快便弄清楚了現狀。他皺了皺眉,看向書玉時眼裡瞬間有了幾分厲色:“小玉,你身手和智商都不行,來這裡湊什麼熱鬧?在組裡的時候還沒吸取足夠的教訓麼?”
書玉被訓得縮了縮脖子,下意識便往辜尨身後躲。
“閻組長。”辜尨閒閒開口,“內子已不是你的組員。”
閻崶看向辜尨,眉頭皺得更深:“你也是,就不能好好護着你的妻子麼?若你再讓她受傷,我便把她討回來。就算她蠢笨且尖牙利嘴,這麼多年我也用順手了的。”
書玉:“……”組長好樣的,辜尨你也訓。
辜尨卻笑了:“讓她受傷,是我考慮不周。不過組長若想出爾反爾,我是斷然不會答應的。”明明是謙和的話,奈何道出了冷厲的味道。
書玉弱弱地插話道:“這個……此地不宜久留,我們什麼時候離開呢?”
辜尨和閻崶都轉頭看她。
她有些窘:“很晚了,我們走唄?”
辜尨失笑,走上前便攬住她的腰:“走,回家。”
閻崶一言不發地跟了上來。
臨出西廂院時,書玉驀地感到了一絲不妥,但仔細思索卻又失了頭緒。
哪裡不對呢?
突然,她頓住了腳步。
“夜貓的屍體哪裡去了?”
荒蕪的西廂院內,寂靜無人聲。
原本該在院門附近的夜貓卻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