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地的春天來得似乎特別早,剛過了新年,晨風中就添了一絲溫柔的春意;風霖脫了外袍,只着雪白的中衣、以藍帶抹額固住長髮,在花香氤氳的梅林之中練習劍術,身後不遠處立着一個手捧劍鞘和汗巾、面相質樸的少年侍從。
雲夕沒有陪在風霖身邊,用她的話說:她一看到梅花就會想起某人做過的花花事兒,心情立時就會變得不愉快……風霖是不敢接這話茬兒;但是他風家的內家功法最宜在樹林中採氣補神,後園子裡就只有這片梅樹林裡氣潔華清,他總不能一大早地去城外找塊乾淨地兒練功吧?
風霖的劍式走的是輕靈敏捷的路子,加上風氏特有的內功心法,他足下踏着八卦方位、左手捏訣,右手點、刺、揮、衝,身如銀龍一般在梅林當中閃轉騰挪,帶起漫天的紅梅花瓣如雨絲起落飛逐!立在不遠處的侍從青柏看得是眼花繚亂,目不交睫。
練了一個時辰的劍法,風霖收住身式吐納了數遍氣息,這纔將長劍交給青柏,“看見雲姑娘了嗎?”
青柏把汗巾遞給風霖,“回少主,小人過來的時候,看見雲姑娘在園門那邊和一隻白毛松鼠坐在一起……曬太陽。”
風霖揚起濃眉,禁不住地展顏嘻笑:雲夕和松鼠小霖大鬧了一天、不知踏壞了風園裡多少株奇珍異草,被只認花不認人的老花匠提着鋤頭逐出園子……這兩大靈物突然間就化敵爲友、親密無間起來;過新年這兩天,雲夕就與白鼠同進同出、同食美味,無端地形影不離起來。
風霖走出園子,入目的是雲夕黃衣烏髮的側影:冬日的細碎陽光穿過東側的花樹,輕快地在她吹彈可破的肌膚上跳動着,又在她嫩黃色的裙角上反射出柔軟的光芒。
雲夕正認真地坐在石桌邊上拿銅錘砸山核桃;她不太會做這種細緻活兒,幾乎每一顆都被她砸成碎渣和果泥,小霖就從那些碎渣當中撿出稍大粒的核桃米來,用爪子捏着遞給雲夕吃,它再撿起小粒的放到自己嘴巴里,雲夕也不嫌棄它的爪子髒,一人一鼠吃得很是香甜。
風霖走到石桌邊坐下,雲夕皺了皺鼻子,“一身的汗味,快去洗沐!”一邊說着從小霖爪中接過一塊核桃仁塞到風霖口中。
風霖細細嚼着果仁、很驚喜的樣子,“乖小夕……會取核桃仁了,真不簡單哪!”他伸手摸摸雲夕頭頂的小髻子,“我去洗澡了,記得核桃是發熱的,小心吃多了口乾,一會進房喝碗蜜漿,啊?”
“嗯。”雲夕似乎找到一點竅門,拿捶子小心地砸核桃中間凸起的棱形。
“吱吱!”小霖露出兩顆大門牙對風霖‘溫柔’地一笑,表示它現在是個委曲求全的小媳婦。
風霖忍俊不禁,也伸手摸摸它的腦袋,“小霖甚是乖巧。”
走到淨房,青柏已讓僕人備好霖公子用的浴湯,風霖試了試水溫,正是他要的那種略低於體溫的熱度。
他自小修煉的是純陽童子功,自然學過清心寡慾的斂息之法;(風清雲一生潛心修道,雖然沒打算讓風霖也如他一般不近女色,但是下意識地也教了風霖不少靜心安神的法術。)
可是自從和雲夕在一起之後,每晚念清心咒也罷、修定陽功也好,都越來越探制不住來自小腹的那股悸動了……
‘天天抱着個香甜可口的美人兒,只許看不許吃,任誰也靜不了心吧。’風霖暗嘲一聲,將身子緩緩沉到冷水裡,迅速打了個哆嗦,隨後又忍耐着寒意把頭面也浸到水中。
“少主,冬日用涼水浴身也是咱風氏修煉的法門之一?”青柏在一邊謙卑地詢問道。
風霖驀地從冷水中探出頭來,“青柏?你怎未出房?”他與雲夕一樣,不喜歡有人在一邊觀望自己赤身洛體的樣子。
見青柏慌忙轉身,風霖又叫住他,“青柏你先別走,我問你個事兒。”
“少主請說,小人知無不言。”
“這郢城附近可有百姓朝聖的地方?比如說有靈氣的山啊,出過神蹟的林子啊,有大師修行過的寶地啊……這一類的地兒。”
“這個……”青柏撓撓頭皮,“小人只知道此地的百姓除了叩拜上神和楚王殿下,得了疫醫冶不了的病啊災啊啥的,就帶着值錢的東西去西北方向的九黎山求見巫王大人……”
“九黎山?那裡不能去。”風霖搖搖頭,“除了巫城,還有沒有別的地方?”
“別的地方……對了!”青柏眼前一亮,“還有中條山楓王樹!中條山是九黎人每年二月的‘嘗新節’朝拜先祖的地方,山腰處有棵古楓樹,據說是黎人祖先蚩尤臨死前的桎梏落地而生……九黎人每年的二月初五去祭拜老楓樹,之後那些未婚的少年男女再圍着老樹唱情歌、挑選自己的意中人。”
九黎人的首領蚩尤,被黃帝的手下擒獲後戴上木製刑具、長途押解到中條山,將其身首解割;被血浸染的桎梏落地化爲楓林,蚩尤倒下的地方出現了一個湖泊,紅色還帶着鹹味,後人稱其湖爲蚩尤血……這些傳說風霖是聽說過的。
風霖記得家傳古冊上記錄:黃帝擊敗炎帝也就用了三場大型戰役,平定天下也就只經歷了五十二戰;但是他與蚩尤率領的九黎人作戰,卻連打了七十一場戰爭還不能將其征服;最後九天玄女派出‘女魃’相助,纔將九黎首領擒住。
正因爲黃帝與蚩尤的戰爭打得相當艱難,以至於捉到蚩尤之後,將他的胃挖出來裝上石子給屬下當球踢,以解心頭之恨!(華夏族最早有足球出現的歷史一幕。)
並且,在蚩尤被砍頭之後,黃帝生怕這個奇人死而復生,還命人將他的頭與身軀分到較遠的兩處掩埋。
黃帝對輕易降服的炎帝就客氣了三分,華夏族人得以自稱爲炎黃子孫。但是對於他的強敵——九黎的族長,則毫不客氣地斥其爲‘蚩尤’!
‘蚩尤’這兩個字是有污辱性意味的,他的原名是什麼,後人已無從瞭解;‘成王敗寇’,正因爲黃帝打敗了炎帝和蚩尤,得勝成爲九州唯一的帝王,歷史上的種種記錄便以他的意志爲傳承了。
黃帝令史官倉頡創造文字的時候,用兩個貶義性的字眼來命名他曾經的對手——九黎族首領;傳至後世,‘蚩尤’二字有‘悖逆、劣笨、醜陋、下賤’等許多最令人憎惡的意思。
(其實從蚩尤的後人——後世的苗族、壯族、黎族人等,大多生得聰明俊美,可以看得出蚩尤及其下屬並不像黃帝的史官們描寫的那種妖魔化的形象:“獸身人語、銅頭鐵額”或是“人身牛蹄、吹煙噴霧。”)
風霖想到這裡微微嘆息了一晌,轉頭笑問青柏,“你怎會知道這些,是不是去過中條山唱過情歌、招惹過山妹子?”
“沒有、沒有,”青柏連連擺手,“小人之所以知道這個,是因爲小人的母親就是九黎女;家父十八年前奉命去秦國護送一批玉器,回程時路經中條山,偶然間遇到當地一年一度的嘗新節大祭;他便去山谷間唱了幾曲山歌……於是就娶到了小人的母親。”
“中條山……”風霖沉吟着從木盆中站起身接過青柏遞來的浴巾,“是在楚秦兩國之間啊,離九黎山很近啊。”
“對,少主說得極是!那裡就是九黎人世代聚居的地方,三年前小人曾伴家母回中條山探訪母族,正逢那年春日的嘗新節……小人至今還記得:滿山遍野開遍火紅的扶桑花,少男少女們圍着神樹載歌載舞,直到入夜!那是極美妙的盛況呢!”
風霖思索了一番,“嗯,去這樣的地方住上一陣子,雲夕定是喜歡!若是在那種民風開放、風景優美的地方孕育出子嗣,也會是根骨絕佳之才……”
“不對呀!”
他伸手在青柏的腦門上彈了一下,“你這小子犯渾了,嘗新節在夏時,你怎麼說是在春日的二月初五?”
“少主有所不知,九黎人的嘗新節不是嘗五穀的嘗,而是品嚐開春第一季的扶桑花蕾!他們用扶桑花做米糕,味甘香濃,家母每年春月都會制上那麼幾次呢!還有,”
青柏的黑臉上浮現一絲可疑的紅暈,“小人想,二月初五這天又是族人集中對歌擇偶、到山谷的花澗裡初次歡好的日子,那麼‘嘗新’二字恐怕說的是——”
“好!你立刻去準備一下:備一輛寬大的雙驅馬車,嗯,再找一份從此地去中條山最詳細的路引圖!明天就出發去你說的那個地方,務必在嘗新節之前趕到中條山!”
風霖想象着雲夕在古樹下面對他大唱情歌,他從一羣美麗的九黎少女當中獨獨選中了她,然後兩人相擁着滾入紅花勝火的山谷,天爲被、地爲牀……啊呀呀——
‘世上還有如此妙不可言的風俗!’風霖的口水差點都要溢出來……他立刻手忙腳亂地繫上衣帶,“我去告訴小夕,她要的那種有神靈庇佑的地方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