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王見雲夕鬼鬼祟祟地學起鳥叫來,立時警覺地問她在做什麼?!
雲夕卻豎起食指放到嘴巴上,“噓——伯伯,小聲些!你看我把山上的黑鷹引下來!”
姜小白和管仲對望了一眼,便不動聲色地看雲夕下一步的動作。
但是,雲夕先尖聲學老鷹叫,見那崖壁上的雄鷹無甚反應,又學畫眉叫、烏鴉叫、雞叫、最後還晃着身子學了一陣子鴨子叫,也沒見崖上的鷹有什麼反應;齊王和管仲先是起疑,後來漸覺好笑起來。
風霖終於不耐煩地走過來訓斥她,“小夕,天快黑了,你鬼叫什麼?”
“我哪裡是在鬼叫?我學舅舅驅使老鷹呢,舅舅他們都是用黑鷹向各地傳達書信的啊。”
齊王眼前一亮,“小云夕,你舅父是何人,他都是用黑鷹向何處送信啊?”
雲夕笑笑,“舅舅就是舅舅了,他呀,整天戴着鬼臉的銅面具,打着尋找珍稀藥材、煉靈丹妙藥的旗號到各處遊山玩水……很少在家陪我和母親,國內和大周的巫師們有事就只能用黑鷹傳報給他啊。”
“你舅舅是鬼面巫王?青鳥族的王子?”管仲一驚,“小云夕,那你就是青鳥族的——”
“是啊。”雲夕笑眯眯地點點頭,放棄了叫老鷹下來的想法,打算明天一早爬上山崖去捉只黑鷹下來。
“青鳥族?”齊王想了想,問管仲,“聽說大周各國供養的巫師都出自青鳥國巫師門下?”
“確實如此,我國宮中奉養的那位真巫據說受自上屆巫王的親傳;主君可記得否?那年您在牛山狩獵,不幸被一隻黑熊抓傷右臂;當時,連醫師大人都認爲您的右臂保不住了,老臣只得請來真巫用咒術爲主君療傷!結果那真巫帶來一隻山羊放在您身邊,唸了一陣咒語之後,那隻山羊慘叫起來,居然前肢鮮血淋漓,而主君右臂的傷卻好了大半!”
“呃,寡人傷重之時幾近昏迷,真巫施術的過程一點都不記得了,只記得重傷後沒過半月傷口就完全復原了,臂力絲毫未損;那真巫交待寡人好生照料那隻代寡人承受劫難的山羊,宮人們給它上了最好的傷藥,可是沒過幾天那隻羊還是死掉了!真巫那老頭兒自那之後也再不肯施術爲人治病。”
管仲想到舊事,連連嘆息巫術之怪異難解,“崑崙的軒轅族和青鳥族向來神秘,他們以修習神術爲天命,極少涉足中原;老臣也對他們所知不多,但是中原的女祝和巫師所學之術皆出自青鳥巫王和冥國聖女門下。”
姜小白想起十八年前二姐姜靈兒被冥王軒轅澈擄走的事情,他親眼所見軒轅澈的功力出神入化,若不是冥宮聖使突然現身阻止軒轅澈,自己和外甥姬同險些喪生在冥王手下!青鳥族既是與軒轅族齊名的崑崙聖族,雲夕的身手定然不凡。
齊王甚是高興,他原本就想到雲夕的身份非同一般,沒想到卻貴爲青鳥公主!原來就覺得這小女孩雖是一派天真、言語之間卻隱有上位者的氣度:自見面以來,雲夕從未向他這位諸侯方伯行過大禮,他自己也居然不覺爲忤逆;怪不得表弟雲階居在崑崙不肯回莒國:做青鳥女王的夫婿自是比做莒侯的臣下要舒心得多。
風霖卻不知青鳥族的來歷,只道是北夷的一個部落;他聽到雲夕的舅父是巫王之後,恍然明白雲夕的解毒之術從何而來;風霖靠近雲夕笑嘻嘻地道,“小夕,舅父大人既然是巫王,你定是也懂得驅使蛇蟲什麼的,明早你招幾個小爬蟲過來,讓它們帶我們找處水源吧。”
“切——”雲夕嗤笑一聲,“大哥啊,你當那些蟲子聽得懂得人話啊,它們只懂得同類的語言,就像螞蟻只聽從蟻王的命令。”
“螞蟻?!”
一直在旁邊悶不做聲的公孫隰朋大叫一聲,“方纔我在向陽的山坡上看見螞蟻了!”
衆人都不解地望着他:螞蟻很罕見麼?
雲夕卻跳了起來,“叔叔好聰明!”
齊王和風霖仍是不解地望着他倆;管仲卻呵呵笑道,“公孫隰朋是大智者,雲小郎也極聰明!恭喜主君哪,那邊山坡上既有螞蟻,這尋找水源之事成了大半!”
隰朋將軍向齊王拱了拱手,“臣聽說過,螞蟻喜歡穴居在靠近有水的地方,要想準確找到水源,不如先找到成羣的螞蟻,挖出蟻穴!”
衆人知道了這個取水的好法子,便急切地等着天亮到去試試公孫隰朋的法子。
近侍藍蟒解下系在自己馬背上、爲齊王備置的一套厚氈和毛毯,在平整的山石上鋪好,請齊王在上面安歇;姜小白卻讓不時咳嗽的管仲大人躺在上面,自己裹着披風臥在愛馬‘追風’的身側。
管仲長嘆一聲,將毛毯取來給齊王蓋上,自己去那厚氈上躺下。
風霖和公孫隰朋安排好值夜的守兵,便在齊王近旁找了一處稍平整的山地睡臥;雲夕怕冷、自是偎在風霖的懷裡入睡,衆人見怪不怪,也無人在意這倆少年的‘不良’行跡了。
第二天一早,公孫隰朋帶人去尋蟻穴,雲夕拉着風霖幫他去捕山鷹;齊王和管仲下山去視察山道上積石清理得如何。
秋日的晨陽穿破薄薄的雲層,如一把把光彩奪目的利劍插在座座山巒上,使得這脈光禿禿的荒山也有了幾分非凡的氣勢。
聽到上方的山巒處傳來雲夕嘰嘰喳喳的笑語和風霖不時提醒她小心的叮嚀,跟在齊王身後的管相國突然呵呵大笑、衝出而出,“野有死麕,白茅包之;有女懷春,吉士誘之!”
(山野有隻死樟子,還用潔白的茅草緊緊包裹着;是誰丟掉的麼?不,是因爲少女春心剛剛萌動,英俊的獵手用它來引誘少女呢。)
齊王目瞪口呆地望着管仲,“相父,你……”
管仲依舊搖頭晃腦地唱道,“林有樸樕,野有死麕;白茅純束,有女如玉——”
(樹林裡面有棵小樹,樹下的野地上有隻死野鹿;獵手用白茅把它捆緊放在這裡,用來引誘貌美如玉、愛貪小便宜的少女。)
正在搬石頭、挖山土的兵士們聞聲向這邊看來,有幾個學過《詩三百》的小兵甚至接唱下去,“舒而脫脫兮,無感我帨兮!無使尨也吠——”
(輕一點脫我的衣服啊!幹嘛要扯掉我漂亮的頭巾?你的動作輕一些啊,千萬別讓我家的狗兒聽到動靜叫起來!)
齊王好笑地搖搖頭,“相父啊,你一把子歲數了,居然敢當着年輕人唱這首豔詩!你平日裡的一派斯文持重,全被這幾句詩給毀了。”
管仲舉目望着浩遠的晴空,“主君,老臣這半世的所作所爲,在世人眼中當不得斯文持重吧!僅開設女閭謀財、淫亂大周國風,就不知有多少儒家子弟的口水噴到老夫臉上,又有多少墨家的高手想取老夫的性命啊。”
“相父爲齊國的興盛鞠躬盡瘁,寡人早已命人將相父的豐功偉績記錄在青冊上,後世子孫們會永遠牢記相父的偉大和智慧!至於那些雞腸狗肚小人的碟碟之詞無人會記在心上。”
“呵,咳、咳,”管仲笑得連聲咳嗽,“老臣這一生最幸運的就是遇到殿下這位明君。”
齊王心有隱有不安,管仲今日的言行非同一般,難道……他仔細看了幾眼管仲的面色尚是紅潤,就將注意力轉向挖土取水的兵士身上。
軍士們按照公孫隰朋的要求,在山南向陽處果然找到了穴居的螞蟻,然後向下挖了幾尺,果然挖出了溼潤的泥土!衆人歡呼着繼續用力下挖,終於挖到泥漿!
公孫隰朋將撿來的乾淨石子投到不斷冒泥漿的泉眼旁邊,只等泥漿沉澱半日就能取水燒開試飲了。他欣喜地向齊王稟報,“主君,有水了!齊軍危難解矣!”
齊王大聲讚歎道:“隰朋!你可以稱作聖人了!此處之泉可稱爲聖泉!”
衆將士歡呼,“主君千歲!主君千歲!天佑大齊!天佑大齊!”齊王隨行的書記官就將此事記錄下來,稱這座山爲‘龍泉山’。
風霖和雲夕一路向山上攀爬,他倆幾乎忘了這是在被敵兵圍困的荒山戰場,一路你笑我唱,把捉鷹之事當成了一次野遊;風霖看到山石邊一片枯黃的沙棘上還殘留着幾顆黃澄澄的小果子,連忙摘下來吹了吹遞到雲夕手裡。
雲夕剛放到口中又被他用嘴搶了回去,雲夕氣得撲到他身上敲打,風霖抱住她咿唔地表示要還給她,卻被雲夕捏住兩頰,將那張俊面拉成扁扁的鬼臉。
“夕兒,有你真好。”風霖抱住雲夕嘆口氣,“連出兵打仗的日子都變得如此甜美。”
“哥哥,”雲夕伏在他胸口,“就算山道的巨石清不出來,以你我的輕功……從石崖上攀爬過去,定能原路返回薊城,小白馬要費些事,我也有辦法能將它帶走……”
“那我義父和管大人他們呢?”
“齊王殿下內功甚好,我們有把握把他一同救走,可是管爺爺——”
“這數千將士怎辦?按說山下的守兵應該早就看到信號,帶器具上山來營救我們了,時至今時一點動靜沒有,他們一定是遭到狄兵的襲擊!就連燕王宮……興許已突生變故!”
“小夕,我現在是個軍人,要同自己的將士共同進退,豈可只顧及自己的性命?小夕,若是真的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頭,你誰也不要管!只管自己躲開厄運,走得遠遠的,這場戰爭本就與你無關!”
雲夕從他懷裡慢慢退開,“不要說了,我們去捉黑鷹吧!不管是哪裡的巫師看到我寫的黑鷹傳書,總會以最快的方式帶人來援救我們。”
風霖用力握了握她的手,兩人繼續登山,向那幾只山鷹棲息的崖壁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