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曼塔格山界內,山巒層層疊疊,通往冰宮的古道在山坳間迂迴起伏,青鳥國的人馬緩行其中,感覺就如行進在通往巴爾蘭由爾查(天堂)的路上。
最高的那處冰峰如一把銀劍挺立於天地之間,冰宮的位置就在雲霧繚繞、霞光流彩的冰峰腳下;在蒼茫的晴空之中,聖潔的雪山早已屹立不知多少個千萬年,衆人迎着寒冷的朔風向着冰峰進發,馬匹踏着皚皚白雪,不時發出和山風相和的低吟。
雲夕掀開車簾,俯瞰車道下方一望無際地高原曠野,長着貼地植被的蒼莽冰原連綿至天地的盡頭……這裡就是她以後的家了,也許她將在這裡生活三年,也許,是一輩子……
冰宮並非真的是冰塊堆砌而成的宮殿,王城蜿蜒不盡的外牆是用半透明狀的寒玉石砌成,在陽光下反射出神秘而奇幻的色彩。
冥王和青鳥女王的車駕還未接近城門的時候,悠揚的禮樂聲驟然響起:雲夕聽到熟悉的大周宮樂愣了一下,隨後纔想到軒轅氏和大周姬天子一脈同宗,都是黃帝的嫡傳子孫,所用宮樂與大周王室相同也是理所當然的。
不只是樂師們吹奏的喜樂,馬車進入城門之後,雲夕發現冥王城的佈局也和大周諸多王城的佈局是一樣的,對着南城門的是中心大街,中心大街兩邊是民城,街道的最北端正對着冥王宮的城門。
要說不同的,那就是興高采烈地圍觀在街道兩邊的國人了:他們多半生着藍眸金髮,穿着立領的對襟皮袍子;雲夕也看到幾個黑眼黑髮的男子,但是長着高鼻捲髮,顯然也不是中原人。
寒香好奇地問高娃姨母,“他們的長相甚是……奇特啊,怎麼冥王陛下倒是生得與中原人相似?”
高娃低聲道,“聽說冥王陛下的生母是大周齊國人……”
雲夕心中一動:原來軒轅澈和她一樣,都有一部分夷人血統、一部分華夏族的血脈。
“恭迎兩位陛下回宮!賀陛下大喜!”冥王宮門兩邊有黑壓壓地一片人跪伏在地,隨着他們的呼聲此地伏伏,地上未化開的雪屑好似散粉一般在寒風中散揚開來,撲簌簌飄落於衆人的頭頂。
這一刻,不只達蘭族長,連後面的衆多女衛們臉上都露出悽容:難道女王以後就生活在初夏也會飄雪的冥王城麼?
踏入宮門沒用一刻,衆人的眼前立刻一亮:有綠色的樹木!立時感覺身周的溫度也上升了不少;實事上,冥宮裡的溫度的確要高出外面不只一倍。
也許王宮就建在一處火山口上,也許另有蹊蹺,反正自入宮門,整個天地都改了模樣,處處花草繁盛、鳥語花香,亭臺樓閣的模式也極似中原之地的江南,小橋下的流水中亦生有點點嫩黃的浮萍。
達蘭族長鬆了口氣:也是,如果冥宮裡也如城外那般長年冰天雪地,那麼軒轅一族也不會世代居住在這麼個無趣的地方。
馬車一直駛到前宮大殿門外,冥王才下令停車,他親自打開雲夕的車門,將她從車廂裡抱出來,踏着厚厚的紅氈一級一級走上議政殿的大門。
雲夕小聲地道,“放我下來吧,我可以走……”
軒轅澈展顏而笑,“我長到這麼大才娶上夫人,讓我好生得意一會子。”
雲夕沒想到他也會開這種玩笑,羞澀地漲紅了臉。
踏上數百層高階,迎面對着的是燃着紅燭的祭臺,軒轅澈放下雲夕跪伏在黃帝的神像前,“各方神靈和先祖在上,我軒轅澈今日娶青鳥國主吉娜爲妻,此後生生世世不離不棄,永世相隨!”
雲夕也隨着他發了誓,只是心裡略有不安:一般的婚盟不都是今生今世麼?爲何他要立下生生世世的誓言,自己也隨他立誓了,難道來生也不能再與風霖團聚了麼?
與冥王的大婚之禮上居然還想到風霖,這讓她心中大感羞愧;擡頭望向冥王,只見他的碧色雙眸比天際的流霞更有光彩,流溢着無盡的柔情。
軒轅澈微笑着一手攬住雲夕纖腰,右臂擡起、示意下面跪拜的臣民起身,雲夕掐住自己的手心,提醒自己:以後要讓這個男人永遠這麼幸福,不然如何對得起他的一片真情?
在悠揚的笙竽樂聲之中,兩位神王的婚禮終於完成,冥王請達蘭族長到偏殿之中暫做休息,而後他與衆臣子一起陪他享用喜宴。
雲夕確實覺得累了,軒轅澈帶她來到緊挨着前宮的一處宮院,“夕兒,這處宮殿是十幾年前開始籌建的,就爲了你今天的駕臨。”
“十幾年前爲你的夫人而建?”雲夕指前上方的‘丹鳳宮’二字,“和我在國中的宮房一模一樣的字樣,是剛剛掛上去的?”
“不是。”軒轅澈得意地笑道,“從你出生那一天,這個牌子就做好了……你知道麼,我見過你剛出生的模樣。”冥王附在雲夕耳邊低聲道,“得知烏蘭女王生下的是位公主,我就立刻命人依照青鳥宮的樣式建了這處殿堂。”
雲夕愣住,“原來,無論我長大是何模樣,你都會娶我爲妻?”
軒轅澈笑道,“這是自然。”歷代青鳥女王都是世上少見的美人兒,他自然不會擔憂雲夕長大後會是個醜八怪。
雲夕心底隱隱有些不快:原來軒轅澈一早就打定主意要娶一位青鳥公主做夫人,並不是在公格爾山初遇時對她一見鍾情…...
她默然隨冥王走向丹鳳宮的正堂,此時已近黃昏,天色略略暗了下來:廊下點亮了無數個六角的紅色紗燈,打眼望去,像是一串串鮮豔的珊瑚珠子。
房裡的氈榻全是純白的雪貂皮鋪就,靠墊都是她喜歡的淡黃絲綢,展眼望向房內的陣設,滿目的金碧輝煌更勝她在青鳥宮的奢華裝飾。
寢房裡溫暖如春,東西牆壁上都有熊熊燃着的壁爐,嫋嫋輕煙從鶴形銅爐裡擴散開來,辟邪薰香的清雅氣息就氤氳了滿室滿堂。
雕有龍鳳呈祥圖案的寬大屏風後面是層層紗幔圍着的寬大木牀,看着那張大牀,雲夕的心裡有幾分慌亂,方纔的不快又一掃而光。
軒轅澈卻望着雲夕紅了又紅的臉心花怒放,“夕兒……你先歇一會,要是很累的話就不必到喜宴上祝酒了,我讓侍女們把你愛吃的膳食送到這裡來。”
雲夕點點頭,“陛下……玄浩,我不餓,就是想睡一會兒,達蘭族長那邊,你替我多勸幾杯。”
“好。”軒轅澈低笑着在她頰上吻了一下,“多睡一會,晚上纔有精神……”他滿意地看到雲夕的耳朵也紅透了,才笑眯眯地離開內房。
雲夕並不渴睡,來的路上在馬車裡已經睡得夠多了,她只是想一個人靜一靜,面對大殿中那些陌生的面孔,更讓她感到身在異鄉的無助,好在寒香和高娃還陪在她身邊。
寒香見雲夕在牀上翻來覆去,便好笑地提醒她,“晚飯在外堂備好了,夫人既是睡不着,不如起來用點膳食吧。”
夫人?雲夕怔住,想到現在的身份的確應該被稱做夫人了。
寒香和高娃正陪着雲夕喝着蜜漿,冥宮的侍女在門口小聲地道,“奴婢稟告夫人,紅萼姑娘來看您了。”
“紅萼?”寒香這才記起紅萼也被冥王帶出秦王城,“她來做什麼?”
雲夕應聲,“讓紅萼進來,她也算是我們的故人吧。”
紅萼一進門,衆人都吃了一驚,只見她長髮綰起少許歪在一邊,餘下的長髮如黑緞一樣披後肩後;髻上插着數枝罕見的藍玉髓的鳳頭簪子,鳳頭頂端垂下數顆奪目的淚滴形美玉;紅萼身着淺藍色繡鳳紋的宮綢絲袍,衣襟和袖口處都飾着雪白的狐毛,華麗繡雲雕花裙襬蜿蜒在身後——那張臉還是昔日的婢女紅萼,但是整個人卻張揚華美到極至。
“雲姐姐,別來無恙啊。”紅萼嬌聲笑道,“該先向姐姐道賀新婚大喜纔對……”
高娃不識得紅萼,見她居然大言不慚地稱雲夕爲姐姐,立時喝斥道,“你是哪裡冒出來的妖蛾子?敢與我家陛下姐妹相稱,活得不耐煩了你?!清格勒——”
紅萼面色微變,她之前逞一時之勇,現在才覺後背溼透。
雲夕擺擺手,讓衝進房的女衛們退出去,皺眉對紅萼道,“我不管你現在是軒轅澈的婢女還是侍姬,以前總算在秦王城服侍過我,以後想活命的活,不要再踏進丹鳳宮一步。”
紅萼的一雙杏仁眼立刻蒙上霧氣,她捂着胸口怯怯地道,“紅萼只道先前與夫人共侍秦六公子,現在又同爲冥王陛下寵愛的女人……應該情同姐妹纔好……既然夫人嫌棄紅萼高攀,那紅萼再也不在這裡討人厭了……”
她頓了頓,眼波微轉又嬌聲道,“紅萼體弱,不能令冥王陛下盡興,聽陛下說青鳥神女的體質遠勝於平常女子……還請夫人好生服侍陛下才是。”
“滾——”高娃姨母氣得胸口不住地起伏。
紅萼略施一禮,昂首挺胸而去。
高娃氣恨地道,“軒轅澈一口一個全心全心地喜歡吉娜,怎麼在宮裡還養着這麼一個狐狸精?!”
寒香安慰雲夕,“在雍城別院的時候,我就看這女人心術不正……冥王陛下沒見過這等會造作的中原女子,一時圖個新鮮也說不定。”
雲夕不語,高娃接口道,“看她那一身裝扮,比我們草原上的頭領夫人穿得還華麗!她衣襟上繡着鳳紋,軒轅澈分明——”
寒香拿眼色止住她,高娃憤憤地閉上嘴。
三人沉默下來。
廊下隱隱傳來軒轅澈的聲音,“夫人起身了麼?”
侍女答道,“回陛下,夫人正在堂裡用膳呢。”
“陛下——”一陣腳步聲之後,是一個喘着粗氣的聲音,“稟陛下,紅萼姑娘突然昏過去了,奴婢沒找到聖姑大人,只好來稟告陛下……”
“紅萼昏倒了,是怎麼回事?你們這幫奴才是如何服侍主子的?!”
軒轅澈喝斥着侍女,然後和侍女的腳步聲漸漸遠去,寒香和高娃驚詫地對望着。
雲夕突然開口道,“寒香,交待外面的侍衛,把宮門關了!不許再放進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