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清雲走進庭院的竹製涼亭,看到長桑手持着一卷竹卷,視線卻飄忽在亭下的蓮池之中。
“同兒,還在記掛着雲夕那個小丫頭?”風清雲還是習慣地把風長桑稱作‘同兒’。
“風鳴老伯說雲姑娘出門之後便策馬向東而行,應該是去她時時念叨的東部海疆了……唉,我一路上把姑棼說成是人間仙境,好容易才把她勸到風寨來……”
“你還是堅持認爲她是你故去的母親投胎轉世之人?”
“不然,如何解釋她突然在魯王宮出現將我救下?她言談舉止之間,細微之處與我母親一般無二,連身上的氣息都極爲相似!”
“生死輪迴之說實屬荒謬!同兒,叔祖覺得你是思母太甚、又經歷被親近之人暗算才突然生出此等怪念——”
“那霖弟弟的身世又如何解釋?叔祖您從東界漁村把他帶回來時,他還不足滿月,按小霖的出生日期算來,他出生之時已是我父母罹難近一年之後,他絕對不可能是我父母遺在世上的骨肉!但是他身上偏偏有我們風氏族人才有的人首蛇身胎記……”
“這些年來,他的長相逾發與我相似,叔祖父,這些又如何解釋?”
風長桑激動得聲音越來越大,風清雲擡手止住他,“此事我已得詮釋。”
“十五年前,你父母到東疆一行,說好數月即歸,可是近一年也未見他們歸還,我數次派人去打探他們的消息,他們卻是蹤跡全無……有個說法是:他倆早就死在一個滿面傷疤的老婦手中。”
“我數次占卜都無明確的結論,似乎他們的去向是不可問及之天數……於是,我親自去了一趟那個有名的海上仙山!那一次卻讓我找到了霖兒!”
“我在嶗山沒能查到你父母的蹤跡,只得失望而歸;就在回程的前一天晚上,一個老婦人將剛出世的嬰兒棄到我們借宿的村宅附近,我將她叫住問她爲何拋棄孩子?”
“婦人說,她的女兒未婚而育,又說不清孩子的生父是誰,只得將這男嬰丟棄!我本就起意收養這個嬰孩,沒想到發現這孩子胸中上有我們風氏嫡傳後人纔有的印記!這是上天的恩賜啊!”
“同兒,你還記得麼?霖兒週歲那年,我曾取你倆的血滴驗證,你們的血脈相合,霖兒的確是我們風家子孫!我想,他定是你父罹難之前與當地村女……”
“不可能的!叔祖父,我父爲齊王時,後宮那些個如花美姬他都不願親近,心中只有我母親一個,又怎會留情於一個村女?”
風清雲不再開口,他一心修道,從未婚娶過,對男女之情的確不甚明瞭。
“祖父、大哥!”風霖步履匆匆地向涼亭走來,“方纔下人來稟報,寨子最東面的那眼井水變得渾濁不堪,有戶人家提水澆菜,青菜當即就萎黃死去,幸好人畜都未飲用。”
“最東面的那眼井?”風清雲沉吟了一瞬,“那眼井通着蛟龍谷的神水……不好,定是神龍受到某種天敵襲擊、流出毒血,快命人封上那眼井,以後不可再飲用!”
“是,孫兒馬上就命人去封井。”
“谷底當真有蛟龍?”長桑不解地問風清雲。
“此事當從大周開國之時說起啊。”風清雲捋着長鬚,“神人姜子牙精通五行之術,善觀雲候氣、占星相地;他說大周的龍脈有兩處定睛之寶地,一處在崑崙的冰川寒谷,一處在我們的靈山深谷。”
“他用兩個上古異獸鎮住這兩個龍穴:崑崙那裡放養的是紅鱗蟒蛇,是世間極陰之物;靈山谷中放養的是金冠龍鱷,我們使之爲蛟龍,是世上僅存的純陽之物種;它們受當地居民的血祭供養,同時它們的至純內丹也滋養着大周龍脈。”
“聽你祖父清揚族長談過谷底蛟龍之事,他說風氏先輩本是每年以數位童女血祭,就在兩百年前,風氏的族長認爲此種祭禮太過殘酷,便改成以牡羊代替童女行血祭,只是風氏王族因此受到天遣……”
“那位先祖慈悲良善,此舉可是積德行善啊。”
“道理是這樣,可是就在那位族長廢止了用童女活祭蛟龍舊俗的第二年,我們風氏王族的屬地向國、一夕之間被北領莒國所滅,風氏王族不得不遷回姑棼老寨;而且我們風氏嫡傳一脈的子孫凋零、從那也未養育過一個女兒。”
長桑聽得驚呆:果真如此!父王風逸(姜諸兒)只得他一個子嗣,姜哀兒是他掛名的女兒,並非他的骨血;而自己的三位夫人各生了一個兒子,當真無一個女孩。
風清雲續道,“這龍鱷不知受到何種生物攻擊,以致於谷底的清水都被它的毒液污染……此事對大周國運來說,也絕非吉兆啊。”
姬同默然,不管這龍脈之說是真是假,大周王室的統治早就名存實亡;姜仙人將一國之繁榮昌勝的重任交到兩隻古老物種身上,真是匪夷所思。
風霖盯着幾個壯年村人用大青石封住了井口,交代他們:以後從別的水源汲水之時,也要先用家禽試用一下水質,確定安全無疑之後再煮沸飲用。
圍觀的居民都連聲應着,風霖正要轉身,忽然聽到兩個婦人小聲商議着,“少族長在這裡,你爲何不去求他施藥?”
“我家少爺吩咐過,他染病之事不許告訴別人,尤其是族長大人和霖公子,若不是要用你家秘製的藥膏,定然也不會對你講的……”
“到底是什麼病啊,要用那麼多止癢、止痛的藥膏,我一時也配不出來呀。”
“誰知道啊,聽內房的丫頭講,少爺的臉腫得像豬頭一般大……你別告訴別人啊,小心柳少爺知道了……他可不像霖公子那麼好說話……”
風霖緩緩走遠,他聽到‘腫得像豬頭一樣’這句話,腦海中似乎有什麼東西一閃,卻是無法捕捉。
“杜仲,你去請柳少爺,就說我在明堂等候、請他飲茶。”
“是,公子。”
風柳是風清雲族長十五年前從莒縣的風氏旁支選出的孩子,本來是打算養大繼承風族的家業的。
但是一年之後風清雲從嶗山下帶來了風霖,並向族人宣佈風霖公子是他嫡親的孫子,是下一任的風氏族長,風柳少爺又成了無足輕重的庶門旁支。
風清雲也沒虧待他,請了良師爲他啓蒙,滿十五歲後又讓他進了臨淄城的太學就讀,併爲他娶妻立業;風柳如今在大司徒手下任文職,這次來姑棼是攜新娶的妻子回老家拜會本門族長的。
風霖在明堂中備好了香茶,見一個戴着黑紗斗笠的玄衣男子進來,一身藥膏的腥膩之氣,待他開了口才知道這就是風柳。
風霖起身相迎,“族兄來了多日,小弟一直想去拜望——”
“你就直說吧,把我弄到這人不人、鬼不鬼的境地,風霖,你到底想怎樣?”
風霖吃了一驚,但是他面上並未任何異樣,“族兄勿燥,坐下喝杯茶吧。”
“喝什麼茶?!那個妖女呢?與你一同跳下蛟龍谷的妖女呢?你快讓她拿解藥來!不然就一刀殺了我,何必這樣狠毒折磨我?”斗笠下發出一陣鈍鈍地磨牙聲。
“族兄所言何意?你也看到了,這裡只有你我二人,哪來的妖女?”
風柳急促的呼吸稍稍平定了些,他忽地把斗笠揭開,露出一張腫zhang糜爛的奇異面孔,因爲塗了滿面藥膏、更像是被沸水燙洗過的山豬頭。
“霖弟!我承認是我鬼迷了心竅!我嫉恨你……若不是你突然出現,這風氏少族長的位子就是我的!”
“我到司徒大人手下任職之後才知道,風氏族長擁有的不只是當世智者之名!風家在各國都有店鋪產業……都是舊時風氏王族的臣屬們代爲打理,齊王殿下還收你爲義子,位份等同於上大夫……名門貴女們對你趨之若鶩……這一切的榮耀本應該是屬於我的!”
“所以呢?”
“所以……前天下午酉時,我帶着幾名高手侍衛在山腰上圍攻你……沒想到,你中了我一把淬毒的暗器又跌下了蛟龍谷,第二天一早卻若無其事地回來了!那個與你一同跳下山崖的妖女還灑了我一臉毒粉……”
“快給我解藥!我新婚還不足一個月,這樣每天蒙着臉避開我的新婚妻子,她已經起疑心了!風霖,你若是不殺我,就給我解了這可怕的秘毒吧——”
“我不知你在說什麼。”風霖把斗笠給風柳戴上,“族兄興許是得了什麼溼疹熱瘍吧,快找個名醫好好治治,我當真無解藥。杜仲!”
僕從應聲進來,“給柳少爺拿幾包清火的草藥。”
“是,柳少爺請這邊來。”
風柳惡狠狠地盯了一眼風霖,無奈地隨着杜仲去藥房了。
風霖把門關上,迅速地解開衣帶,昨晚沐浴時他覺着小腹上有些異樣,也沒怎麼關注,此刻細細看去,才知道那是一處新鮮的刀疤!
難道風柳說的都是真的?爲何自己腦海中一點印記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