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清一愣,隨即綻開一朵淺淺的笑花,定定的看着面前已經有些老態的父親。
“紫清斗膽想懇請爹爹放棄。”
涼王心中早有預感,也無吃驚只是沉吟問道:“爲何?”
女子悽然一笑:“清兒求的,不過平靜的過一生,不過是這樣。”
涼王看着那張與她母親極爲相似的臉,面色痛苦,嘴脣顫了又顫,背過身去。
“清兒,你知道嗎?你母親的墳墓是一座衣冠冢。”
紫清一震,踉蹌退後兩步。
“什麼?”
此時的涼王面色愈顯蒼老,形容憔悴,轉過身來眸內赫然是一片血紅!
“你母親雖是生在塞北,卻自小在苗疆生活,更是跟蠱寨的大祭司學習了一身蠱術。因得她本就體制奇特,加之常年以身試藥,長年以往,嫣兒她本身就變成了一個蠱,一種能長生不老的蠱,也可稱之爲——藥人。據說食之血肉,便可長生不老。”
“這……怎麼可能!”原本喜怒不形於色的女子也不禁紅了眼眶,雙脣顫抖,難以置信的看着面前的父親。
涼王不願面對女兒悲切的眼光,轉身去繼續道:“嫣兒是我這一生唯一愛過的女人,王府內那些女子不過是爲了堵住悠悠衆口。所以,即使我知道這個秘密,也還是死守着,只求能與嫣兒平安的過一生。卻不曾想竟被那楊言洛知曉了!”
“先帝?”
“他本就沉浸於長生之術,後來得知了這一消息,曾多次向我討要嫣兒,我自然不肯,他便收買了嫣兒的侍女給我下了媚藥。他料定嫣兒身懷六甲,定然受不了刺激……所以,最後他如願了。”涼王終於是忍受不住的閉上眼,一行渾濁的淚,便順着他的臉流了下來。
這番話剛一落地,紫清已然是滿臉的淚水,上前握住那隻已經有些筋脈突兀的手掌:“爹爹……我……我不曾想竟然……”
涼王赫然睜眼,射出了仇恨的光芒:“更可恨的是,他趁亂將我召進宮去,調虎離山竟將嫣兒的屍身偷了出去,到如今都是音訊全無!”
“自是那刻起,我便下了決心要報仇。所以,我多次在進貢的茶葉中下毒,楊言洛終究是死了,但卻無意間被當時的戶部尚書葉英傑撞見,弒君之罪,當滅九族!清兒你又那麼小,後來我又只得滅了他們一家。”
“大概是從嫣兒死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經變成了惡魔吧。”涼王面容苦澀,伸手想要觸碰女兒的臉頰,卻又怕遭到拒絕,慼慼然收了回去,卻被女子緊緊的握住。
“爹爹……我……”
涼王觸到女兒的臉頰,不禁又是一陣動容,父女兩人緊緊相擁,這些年來紫清第一次這般沉痛的用着自己的父親,到了這一刻,所有的怨恨都化爲了一江春水,緩緩的流到了遠方……
……
段逸飛坐在廳中一口一口的品着茶,時不時的站起身來觀摩着關在牆上的字畫,直到一道輕輕地步伐緩緩走來,一雙淡紫的繡鞋映入眼簾,他才露出一抹淡笑,也不言語,看着面前的女子。
忽的,他面色一凜,驚道:“你哭了?”
紫清別過臉,清亮的眼眸分明是被淚水沖洗過,眼皮雖是沒有腫起來,但也是紅紅的,緩緩開了口,連嗓子都是沙啞的。
“走吧。”
言罷,也不看他,轉身邁步。
玄衣男子卻還是眯着眼眸,站在原地不動,見那抹身影出了房門,才面色陰沉的跟了上去。
顛簸的馬車上,女子也不如同往日那般酣睡,只是睜着眼眸撩開簾子看着窗外,眼神定在一點,彷彿在回憶着什麼事情。
……
一陣悲悸過後。
“對於嫣兒,說到底我還是負了她啊!”
紫清低垂着眼眸,不置可否。儘管是有萬般原因,涼王真的是負了她的母親,這一點卻是永遠不會改變的。
想到這裡,紫清不禁想到了那一雙漆黑的眼眸。
若是能同生患難,共結連理,定然舉案齊眉,永不相負!
永不相負?
紫清理理思緒,開口問道:“那爹爹現在準備怎麼辦?”紫清扶着父親坐到了椅子上。
“你舅舅也知當年的真相,所以未曾怪罪於我。這些年我們積極部署,十幾年過去了,朝中大臣十有八九是我的部下,加上小皇帝荒淫無道,臣民皆是怨聲載道。半年,半年後,我便能登基上位!”涼王的眸子裡閃着精芒。
女子只是沉默不語,即使現在知道了真相,她也不願再摻和了。或許纖歌說的對,女子只要是相夫教子便好了。
相夫教子,這樣便足夠了。
半晌,女子心中一動,問道:“那葉家,全家都滅了門了?”
涼王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當年以爲已經都滅了,但前些日子你舅舅說那葉家有遺孤,但不知是否準確。”
女子面色一凜,一字一句道:“今日起,您的大事,我便不再過問。那葉家雖是無辜,但事已至此,後悔無用,葉家後人……定要,斬草除根!”
……
一粒葡萄丟到身上,沉思中的女子倏然回神,轉頭只見一雙漆黑的眼眸帶着些許的笑意,卻又溢着滿滿的暗潮。
紫清拉了拉衣襟,面上無一點動容,顯然是並不願理會面前的男子。
“岳父大人怎麼說?”一聲“岳父大人叫着這般親密,紫清眉毛一挑道:“段逸飛,你可會負我?”
玄衣男子沒料到女子會忽然轉到這個話題,微微一怔。
“不會。”回答的這般乾脆。
紫清微微一笑,緩緩道:“那便好,若是有朝一日你負了我,我定然不會唯唯諾諾的做個怨婦,更不會傻到搭上自己的性命。我會讓你永遠後悔,後悔娶了我,後悔負了我。”
看着女子如花般的笑靨,段逸飛卻是再也笑不出來,周身瀰漫着一股寒意。抿了抿脣,終究是一句話也未曾說出。
……
“今晚,你便來我房中安歇吧。”
紫清臨分開就留下了這麼一句話,段逸飛站在原地看着一縷身形搖曳着漸漸遠去,漆黑的眼眸裡閃着太多太多的情緒,有達到目的自得,還有太多太多……
……
夜色漸漸瀰漫了天地,月兒依舊是掛在高空,照的外面一陣清明,樹杈上已經開始有了一兩隻早熟的知了,趴在枝頭有一聲沒一聲的叫着。
房內依舊燃着燭火,影影綽綽的將女子本就玲瓏的曲線勾勒的更加嫋娜。
紫清身着一薄薄的中衣,烏黑的髮絲披在肩上,延伸至腰間。
這便是真的要成了一名婦人了嗎?紫清自嘲的笑了笑,擡頭望了望門口,依舊是一片冷清,沒有一個人影。
望着窗外的明月,紫清還是忍不住低低的嘆了口氣。
看來自己是真的累了,這些朝廷的翻雲覆雨,她不過是一介女流,實在是不願再管。
都隨了他們去吧,我要的不過是安定的生活罷了。這段逸飛不管如何,終究是自己的夫君,便是如此了吧,只要他能真的待我好,我便從了命吧。
若是真的能永不相負,就算這廝到了變天的那日拼死抵抗,不幸以身殉職,自己也能無悔無怨了吧。
想着想着,門吱呀一聲,一角玄色的袍子便露了出來,紫清緩緩起身,那角衣袍卻還是就在原地,不肯踏進來。
女子饒有趣味的拿着玉梳梳理着長髮,定定的看着那角衣袍,也不出聲。
就這般僵持着,忽的那一角衣袍一閃,一道晴朗卻帶着些許窘迫的聲音傳來:“夫人先休息吧,逸飛今日公務繁忙,便不相陪了。”
紫清愕然的看着那抹黑影漸漸離開,一絲苦笑染上了脣邊,心中卻泛起一絲說不清的輕鬆之感。兀自走到牀邊,脫了鞋躺下,一夜又是無夢。
……
段逸飛帶着煩躁異常的情緒回到了書房,一雙黑不見底的眼眸裡閃着莫名的光芒。今日的紫清表現實在是太過古怪。
她這是要幹什麼?
她這是作了什麼樣的陰謀?
她是受了涼王的指示,要來示好嗎?
還是她知道了我的計劃?
一雙劍眉緊緊的皺在了一起,思緒不斷地閃着,想象着各種可能會出現的情況。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眸忽然閃過,一個念頭劃過腦海。
她只是想做我的妻子嗎?
不,不可能。
段逸飛自嘲的笑了笑,神色卻閃過了一絲他自己都不曾察覺的苦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