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風依舊呼呼的吹着, 正月已經過去一半,無雪無日,就這般陰沉了半月。
夜裡, 幾名護衛擁着一名女子急匆匆的出了宮門, 女子一身的白裘在着清冷的夜裡, 顯得那般突兀。
一身黑色大氅的冷峻男子站在不遠處, 目送着女子緩緩消失在了宮門口, 濃黑的眼眸裡涌動着太多複雜的情緒。
“皇上!”在一邊端着火盆的小太監輕聲呼喚。
而男子依舊立在原處,一動也不動,好似沒有聽見一般。
小太監心中嘆了口氣, 伸手拉了拉男子的衣服,恭敬道:“皇上, 快要天亮了。明早還要早朝, 還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段逸飛微微動了動身子, 在原地又站了半刻,才轉身往回走。
“北方雪災的摺子上來了嗎?”段逸飛抿着脣, 臉上沒有一絲表情。
“回皇上,已經送到了,正在御書房擱着呢。”
男子沒有再回話,濃黑的眼眸在暗夜中閃着光華。小太監看着皇帝這樣每日操勞,倒是真的比前面那位先帝好了不知多少倍。只是後宮中立了幾位妃子, 都是封了宮位, 卻除了那位來歷不明的纖妃曾受過一次寵幸外, 這位皇帝好似並未曾寵幸過任何一位妃子。
段逸飛掀袍坐到了龍椅上, 又拿起硃筆批改奏章, 卻無意間瞥到了桌上的一盅湯品。
“這是什麼?”段逸飛眉尖一挑,問道。
小太監趕緊上前, 滿臉的笑容道:“這是西宮的德妃娘娘給您做的參茶,特意送來的。”
段逸飛微微點了點頭,不再言語。
“皇上,這德妃娘娘一片心意,你還是早些趁熱喝了吧……您這每天日理萬機,不如……”小太監兀自說着,一邊用眼角瞥着段逸飛的反應,只見他手中硃筆微微一頓,擡頭道:“不如什麼?”
“不如……到某位娘娘那裡歇息歇息也好啊。”
段逸飛審視着面前的小太監,雖是同其他宦官一般溜鬚拍馬,但還算得上是盡職盡責,眼下更是一臉的冷汗。
“這位德妃娘娘給了你多少好處呢?”淡淡的語調,聽不出來一絲情緒,卻將小太監嚇得腿一軟跪到了地上。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
段逸飛再看他此番的模樣,嚇得瑟瑟發抖,許是今日心情不錯,竟是開口道:“朕也不過是隨便問問,瞧你嚇得。快些起來吧。”
小太監緩緩擡起頭來,見段逸飛臉上並無異樣,才慢慢起身:“謝皇上。”
段逸飛繼續批改着手下的活兒,忽然擡頭又問道:“你說朕是否應當去後宮那邊轉上一轉?”
小太監又被這猛地一聲嚇得一哆嗦,半晌纔回了神。
“回皇上話,奴才不敢妄言。”
段逸飛眉頭微微一皺道:“哎,直說無妨,朕不治你罪。”
小太監遲疑了一下,心中有話早已明瞭,卻一直不敢明說,此番看皇上心情不錯,決心一試,說不定便能一舉得了皇上的歡心。
“奴才斗膽,覺得皇上不必去後宮,因皇上心不在那處。”
段逸飛擡頭道:“此話怎講?”
小太監見段逸飛神色並無異常,心中微微一定道:“依奴才看來,皇上的心不在後宮的諸位娘娘那裡,卻是在朝鳳宮的那位那裡。”
段逸飛心中一滯,苦笑,沒想到自己以爲隱藏的那麼深的心思,就連一個在身邊張羅的小太監都瞭如指掌。
“那你說說朕應當是如何?”段逸飛心中也是十分苦惱,既是已然看清了自己的心思,定然是不能再如原來那般對待紫清,只是兩人之間冤仇實在太深,想要對她好,卻不知如何下手,更怕她會不接受反而嘲諷自己……
小太監心中暗喜,趕忙道:“皇上心中所想,奴才也能看出一二,這紫清郡主本就是皇上的髮妻,但涼王逆賊卻是被皇上所誅,因而皇上定然是不知如何面對紫清郡主,所以才未曾冊封。”
段逸飛看出着小太監十分聰穎,面上露出一絲淡笑,點頭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皇上,您是不知女人心啊。”小太監面露得色,看的段逸飛忍不住露了一絲笑意:“朕不知,難道你知?”
小太監見一直以來不苟言笑的皇帝此刻這般,心中早已樂得忘乎所以,不由得放大了音色。
“皇上您還別說,小翔子我還真知。這女子,即便是在剛強,最大的心願也莫過於找到一良人共度餘生。正所謂出嫁從夫,皇上您雖是與紫清郡主有殺父之仇,但涼王本是逆賊,人人得而誅之,您也不過是替天行道。而這半月以來,紫清郡主也未曾有過要報仇的舉動。此番便是皇上您的機會啊!”
段逸飛聽得還覺得十分入理,又道:“快些說來。”
“只要皇上多給予些柔情,日子久了,這女子的心,便遲早會回到皇上您身上來的!”
段逸飛想起去江南之前紫清的種種親近舉動,後悔自己當時爲何不知珍惜。聽這個小奴才的話,心中覺得着實有理,不論如何,應當還是可以一試的。
定了心中的事情,段逸飛的心情也明顯大好,朗聲道:“小翔子今日之言有理,賞!”
小太監感恩戴德,俯身道:“謝皇上……”
……
從皇宮到城門口,本不算太長的路途對於此刻的紫清來說卻是好似千里萬里。在馬車裡顛簸了許久,終於到了。
紫清一身白衣,從馬車上下來,一擡頭,卻險些沒有摔在地上。
僅僅是一瞬,一行行清淚便流了滿臉。
“爹爹!”紫清奔跑着上了城樓,將那顆高高掛起的首級抱在懷裡,幾日的風吹,雖是天寒並未曾腐爛,卻依舊是風霜遍佈!
“爹爹!爹爹!爹爹!”紫清無聲的呼喚着,淚水流了一行又一行。往日的一幕幕不斷地浮現在眼前,北風早已將她的頭髮吹亂,在臉上肆虐着。
天已經濛濛有些亮了,城牆上的護衛身着着冰涼的重甲,神色嚴肅的握着□□站立,北風呼呼的颳着。一行護衛的中間,女子一身的白衣,癱坐着城牆上,抱着那顆人頭哭的好似天都要動容了一般……
在城下圍觀的老百姓有些起的早的,見得了這一番場景,忍不住嘆了又嘆。
“唉……你看這紫清郡主!真是命苦啊!”賣胭脂的大娘惋惜道。
“就是啊!真本來是金枝玉葉的,心地還善良的緊呢!這王秀才今日能一步步爬到那麼高,還不是因爲前些年郡主的提攜?”賣肉的王麻子也搖頭嘆息着。
“現下也不知這郡主的命咯!”
“就是!紫清郡主雖是皇上的髮妻,卻也是涼王的獨女啊!成親這兩年也未曾給皇上生下過一男半女的,這皇上恐怕是容不下她咯!”
“嘖嘖……”
市井的人們還在不停的討論着這位昔日風光無限,今日卻已淪爲這般境況的郡主。一邊路過的一名邪魅男子面色卻是尤其的怪異。
“清兒?紫清郡主!呵,怪不得我尋你那麼難……”
葉南秋甩甩袍子,面色鐵青,心裡亂成一團。
爲何這個女子會那麼突兀的出現在自己身邊?爲何她對自己的身世這般在意?爲何這女子身上帶着那樣一股高貴孤傲?爲何她總是這樣神神秘秘?爲何又會這樣不告而別?
原來你是郡主!是段逸飛的妻子!
想必她出現在自己身邊也定然是有所圖謀吧!
清兒啊清兒,沒有想到你竟是藏得那麼深!這樣也好,本來對你存有些愧疚,既是這樣,我倆也算是扯平了吧……
身在皇宮又如何?你如何逃也是逃不出我的掌心的……你可知?
葉南秋脣角露出一絲笑容,身形隱了出去……
……
侍衛們多次想要出手幫助,卻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停了心思。
女子雙手已經磨出了血,終於將那個石棺挖了出來,裡面一名女子的屍骨已經腐爛了一半,打開卻沒有一絲的屍臭,反而是陣陣的藥香。
紫清顫抖着將涼王那顆頭顱放在了石棺中,跪下狠狠的磕了幾個頭。
“爹爹,娘,清兒不孝不能爲您們二老報仇了。”
言罷,便又親手將土一捧一捧的蓋了上去,待女子她起了身,一身的白裘已經有大半沾上了帶着冰的土。
紫清顫顫巍巍的站起來,雙手早已經沒有了知覺,臉也凍得麻了,使勁兒了很久才能開口道:“回去吧。”
一名侍衛看紫清這副樣子,心中諸多不忍,脫下身上的披風披到紫清身上:“姑娘,還是回到馬車裡吧。”
紫清擡眸看了看那侍衛憨厚的嘴臉,遲疑了一下,沒有拒絕,點點頭便進了馬車裡。
待紫清回到朝鳳宮時,她禁不住皺了眉。
原本冷冷清清的大殿裡站滿了太監宮女,一個個手上捧着盛滿奇珍異寶的盤子,一邊皇上貼身的小翔子手持着一張聖旨。
“皇上有賞!賜玉如意兩對!”
“賜夜明珠四顆”
“賜西洋鍾一座!”
“賜……”
……
就這般唸叨了幾乎半個時辰,賞賜的一行人才離了去,桌上擺了滿滿的。而原本朝鳳宮的幾個小宮女也增加了四名,更是配上了四名小太監供差遣。
原本一個大堂裡的一個火爐也增到了四個,把整個宮裡都薰得暖洋洋的。
紫清擡了擡眸,冷眼看着這一切突如其來的恩寵,一句話也沒有說。伸手將賞賜的那些珠寶們撥到一邊,脫了身上已經沾滿灰塵的大裘,便躺到了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