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洛韶容調息半日,略有好轉。青塵抱劍而歸,回稟道:“大理寺驗屍後,已下了通緝令,初步判斷,兇手持匕首殺人,而且,是兩位住持師父的熟人。”

“那這不是大海撈針嘛,我可聽說,這兩位住持師父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與她們交好的人豈在少數?”嘶,匕首、熟人……不可能不可能,那兩人跟小姐沒有過節,應該不是小姐做的。風竹暗忖片刻,又道:“是一人作案?”

青塵點點頭,“通緝令上寫的一人。”

洛韶容聽着,忽然道:“兇手是碧水庵的住持。”

“啊?”兩人一愣。

洛韶容解釋道:“碧水庵的住持先將人殺害,昨夜我去殮屍房瞧過,確實是用匕首殺死的。於是,我又去了碧落庵,住持就坐在被封的禪房裡,同我說了幾句話,便自戕了。”她指指桌上的匕首,風竹起身拿了過來。

“小姐,她們不是摯友嗎?”

“或許與鄧氏滅門有關,她們一定知道什麼隱情,害怕泄露出去,所以只有一死。”

青塵問道:“這事既已過去了八年,爲何現在才害怕泄露?”

洛韶容淡淡一笑:“因爲有人逼她,這個人,或許是淳昔師姐。”她端着匕首,“這把匕首,是唯一的線索。”

風竹道:“我已將匕首描畫下來,送去辭卿那兒了。”

天寒地肅,風吹草動之間隱現殺意。

修離體弱,禁不得馬車顛簸。行至河邊,傅卿便讓他出來透氣。傅卿掬水洗淨臉上的僞裝,修離看得一愣:“你……”他指着傅卿半晌,驚訝得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我我我,我怎麼了?是不是覺得本公子太俊俏,你想要以身相許?”他又搖搖頭,“只可惜,本公子不是斷袖……”

這番話,聽得修離一愣一愣的,可他也說不出什麼驚世駭俗的話來,憋了半天,只紅着臉說了句:“無恥。”

傅卿乾笑兩聲,望着水裡的倒影,比了個“噓”的手勢,修離瞧見後默不作聲。兩人就像什麼都沒發生似的繼續調侃起來。

殺氣漸近,傅卿浸在水裡的手動了動,捏着兩個圓潤的石子。猛然間,水裡多了個影子,黑衣、蒙面,一柄銀劍刺來。修離不給傅卿惹麻煩,抱着頭縮成一團。

刺客是衝着修離來的。

“叮——”劍被石子打偏,刺客便轉身與傅卿纏鬥起來。傅卿沒有武器,被刺客攆得上竄下跳,只有刺客心裡明白,這廝如滑如泥鰍,他刺這幾劍,劍劍落空。

這明擺着就是挑釁,刺客停下,吹了聲口哨。林間樹影微動,一時飛起數十個黑衣刺客,多數朝着傅卿襲來,有兩三個見着修離往馬車上去,便又去刺修離。

正當修離感受到一陣劍風以爲自己必死無疑時,傳出一聲悶哼,緊接着,那幾個刺客直愣愣的倒下了。擡眼看去,一青衣女子立在馬車頂上,戴着覆紗斗笠,手握一柄銀劍。

傅卿急匆匆瞥了一眼她,邊躲邊喊:“風青!別看了,快來救我!”

風青便如一抹青雲,衝向傅卿,刺客見狀,齊齊向着風青襲來。風青道:“你們先走!”

“好!”傅卿應了一聲,在刺客之間穿梭,若有近身的刺客,都被風青的暗器毒得白眼一翻,口吐白沫。修離一邊看,心裡一邊喊着罪過罪過。冷不防肩被人一拍,傅卿急道:“愣什麼神,逃命啊!”

“……哦,哦!”修離提起衣襬,鑽進馬車。

爲了掩人耳目,傅卿走的是一條小路,這些刺客早就埋伏在此,看來,要護送他到達京城,必然是萬分兇險。

風青清理完刺客,就跟着馬車去了。

馬車猛的一沉,傅卿拽緊繮繩勒住馬,內裡的人“哎喲”一聲後,風青挑起簾子進去,馬車便繼續行駛。

風青撩起斗笠,見修離一副強忍着要吐的樣子,乾脆一手刀將他敲暈。她冷冷道:“快點。”

“好!”

於他們而言,越慢危險則越多。

暈死在馬車裡的修離一會兒就被顛醒了,眼皮剛掀開,風青就給他灌下了什麼東西,冰冰涼涼的,香氣撲鼻,然後……他又暈了過去。

風青拿出地圖,艱難穩住身子,看了幾眼,走這條路,最快也得兩日後才能到京城,暮蘭派來接應的人也還需一日,這大理寺的馬車本就走不快,還極易被人認出,風青想了想,還是騎馬爲好。

“停下!”

風青往前一傾,馬車就慢了下來,隨後便停住。風青掀簾出去,四周樹木稀少,視野開闊,遠處有星星點點幾戶人家。

“往前一百里,即是官道。你可還撐得住?”

“不妨事。”天將晚了,他一天一夜未眠,滿臉寫着疲憊。風青愣了愣,道:“附近有村莊,我們歇息一晚,明早再走。”

傅卿想也不想,“那怎麼行!”

風青將劍拋給他,“馬車太慢,明早我們騎馬。”風青也不等他,說完就走。

“欸?真是……不解人情。”傅卿冷哼一聲,嘀嘀咕咕又罵了幾句,卻只能照做。

風青走得飛快,見着路邊有戶人家,她扣過門後,在一邊等着。不一時,有農婦開了門,瞧她的打扮和手裡的劍鞘,就猜到了她的身份。農婦本想拒絕,可青塵給的錢實在是太多了,她笑着退到一邊,請財神進去。

“後面還有兩個人,住的下嗎?”

農婦猶豫一陣,風青又給她一錠銀子,她臉色一變,笑道:“住的下,住的下!”

院裡一棵梅花樹,花已落盡,樹下一個小童,端坐着在寫些什麼,風青瞥了一眼,農婦就喊了聲那小童:“二娃,去將你爹的屋子整理出來,來客人了。”

二娃擡頭看了一眼,放下筆,搓搓凍得通紅的手,面上溢出喜色,一溜煙就進了屋。

農婦笑道:“家裡只有我和二娃,招待不週,莫要嫌棄。”

“無妨。”風青走到梅樹下,殘破詩集下壓着張皺巴巴的紙,上面寫着幾句詩,筆鋒稚嫩,卻很工整。

農婦進屋拿了把菜刀出來,又去雞籠裡抓一隻雞,道:“姑娘坐會兒,我去河裡殺雞。”

“嗯。”風青應了一聲。她就案邊坐下,用刀鞘壓着紙,執筆蘸墨,寫下幾字,她側過臉一瞧,躲在門後的二娃往裡縮了縮。

這時,她聽到馬蹄聲,棄筆起身,去開院門。傅卿騎在馬上,牽一匹馬,修離被牢牢的綁在馬背上。他的長髮被傅卿梳成一根辮子,用一截麻繩繫了個結。

“給。”傅卿將劍扔過去,而後翻身下馬。

“進去吧。”風青轉身,見二娃拿着她寫過字的那張紙。二娃被她一盯,手不由一抖。

隨後進來的傅卿笑了笑,“瞧瞧,你都能嚇哭小孩兒了。”

風青不理會他,伸出手想去扶修離,傅卿道:“可別!我說他怎麼忽然沒了動靜,原來是你下了藥。”

“……”風青剜他一眼,擦身過去,到外面去拴馬。

二娃見風青走了,跑過來想要幫忙,傅卿笑道:“小孩兒,你是不是也覺得那姑娘像個夜叉。”

“嗯?”二娃不知夜叉爲何物,仔細一想,大概是妖怪一類的東西吧,又點點頭,逗得傅卿大笑。

這院子不小,裡面是三間房和一座草棚子,一邊整整齊齊碼着柴火。另一側有間小屋,屋前掛着玉米和辣椒。院後幾棵樹上立着幾隻寒鴉,風青將馬拴住,烏鴉便振翅飛遠。

將修離送到榻上,傅卿瞧着站在一旁眼睛提溜轉的小童,笑道:“小孩兒,多大了?”

二娃笑答:“十歲。”

“十歲呀,你家裡還有什麼人呢?”傅卿替修離脫下鞋襪,抖開被子蓋上。二娃看見修離腳踝上的傷,登時嚇得跑了出去。

傅卿回頭一瞧,淡笑了一聲。

風青爬上了樹,正好看見二娃從屋裡跑出來,又衝出院子,看樣子,是被嚇到了。二娃跑去了河邊,坐在河邊的石頭上,看着阿孃殺雞。這些,風青看得一清二楚。

傅卿忙活完,在院子裡四處瞧了一圈,無人。略一擡頭就看見掛在樹杈上像個吊死鬼的風青,他嚇了一跳,喊道:“你站那麼高幹嘛!”

風青聞言,腳尖一點。傅卿承認,他很羨慕……若他的輕功也如此出神入化,就不用再每天爬牆爬到手腳抽筋了。

“你該想想,爲何梔琰樓也會捲入其中。”風青的話讓傅卿瞬間回過神,他驚訝道:“梔琰樓一向詭秘,你認得出?”

風青淡淡道:“小姐說的。着黑衣戴面具者,屬千機樓。着黑衣易容者,屬絕情谷。着黑衣蒙面且相貌醜陋者,屬梔琰樓。着黑衣或白衣負劍者,屬明月樓。着素衣貌美體盈者,屬疏影閣……”

“……”雖然無法理解,但她說的不錯。傅卿一向是以身法和身上的符文辨認的,還沒有觀察到如此細緻,他頓了頓,“蒙面尚可理解,相貌醜陋怎麼說?”莫非是醜得見不得人才蒙面嗎?

“你不是號稱江湖百曉生,何故問我。”

“……”罷了,好男不跟女鬥,傅卿撇撇嘴。

風青抱劍倚在門框上,道:“梔琰樓樓主面目可憎,容不得手下人長得好看,今日那些刺客清一色歪瓜裂棗,想認不出也難。”

這時,農婦回來了,招呼兩人進屋坐下,便帶着二娃去竈房裡忙活。

風青四處一瞧,可謂是家徒四壁。傅卿道:“要不,我給些銀子她吧,不然心裡過意不去啊。”

“給過了。”風青歪頭打量他,似乎在好奇這一毛不拔視金錢如命的吝嗇鬼怎麼會說出這種話,風青還沒來得及動容,傅卿就露出一抹得逞的笑:“都說風青視錢財如糞土,從不計較這些身外之物,嘿嘿,給過就好。”

“……”她能不能把這人揍一頓,下次他遇險,她一定不會出手。

玩笑有度,傅卿正色道:“那些刺客應該還會再來,怎麼辦。”

“隨你。”風青不睬他,拿出手帕就要擦劍。傅卿扔劍給她時不曾注意,現下一瞧,劍刃上居然有幾道缺口。砍幾根套馬車的繩子,能砍廢她的劍?!

傅卿感覺到一股殺氣,早便跑遠了。

飯桌上的氣氛很凝重,二娃雖然喝着盼了很久的雞湯,卻一點也笑不出來。農婦往風青的碗里布菜,似乎對她很投緣。

唯一一個臉上有笑容的,怕只有臉皮厚到堪比城牆的傅卿了。他一邊吃一邊誇農婦的手藝好,說得農婦笑面如花。

“姑娘是城裡來的吧?”

風青不語,傅卿笑道:“大娘好眼力,我們是京城來的。”

農婦也笑,又往二娃碗裡舀了勺湯,“我們家大郎也在城裡,聽他爹說做了個教書先生,可憐我這爲孃的,想念他們爺倆,一年卻也見不了他們幾次。”

“哦?也是京城嗎?”

“嘿,哪兒能呢。他倆呀,都在桐陽城。”

桐陽城。風青眉眼一擡,冷冷道:“桐陽離此地不甚遠,半日方可抵達。實在想念,爲何不去瞧瞧?”

農婦一聽,笑意漸漸斂了,她道:“桐陽城官逼民反,不太平啊。”

兩人相互使個眼色,傅卿道:“常聞桐陽花果之鄉,民風淳樸,怎會官逼民反?”

二娃喝完湯,就進了裡屋。農婦見他進去了,才壓低聲音說道:“你們這些外鄉人自然不知,這桐陽城的城主,可是……在朝堂有人撐腰,慣會欺壓百姓,連強搶民女這樣喪盡天良的事都做過!”她聲音更低了,“這一晃,就是去年的事了。城主強娶了一房小妾,那姑娘已有婚配。她的孃家也不是小門小戶,家裡人聽說後找上門去理論。她的親爹,被城主府的下人給活活打死了!此後不久,那姑娘氣恨不過,懸樑自盡。本要與她結親的也是個大戶人家,聽說這事,兩家人聯手,大鬧城主府。這城主平日爲非作歹,不少百姓對他成見頗深,藉着機會,也去鬧了一番。”

農婦嘆口氣,“那些鬧事的,都被城主關進大牢。死的死,傷的傷。自那以後,城主派人巡街,有對他不敬的人,輕則打一頓,重則關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