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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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害我之人……”是皇后啊。褚緋顏憤憤不平,即便他爲皇后做了這麼多,皇后也還是不肯放過他。在皇后眼裡,他只是顆可有可無的棄子罷!

“我們有共同的敵人。”三清擡眼看他:“擺在你面前只有兩條路,要麼留在暮雲寨,共同對付皇后,要麼……”她眼神一冷,殺氣乍現:“死。”

輕飄飄的一個字,就決定了他的命運。他與褚緋玉心照不宣,忍辱負重幾載,早就看透生死。世人羨慕他們生在皇家,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可這冰冷的皇宮如華麗的牢籠,後宮勾心鬥角,兄弟手足相殘。

他眼裡毫無波動,道:“我留下。”

三清朝老夫人擠眉弄眼,好像在炫耀什麼。老夫人沒法,直起腰身,看着屋裡在洗藥草的綠衣姑娘道:“青枝,過來。”

“哦!”青枝將手裡洗淨的藥材放到一邊的曬匾裡,甩甩手上的水珠就起身走出來,巴掌大的臉上一團孩氣,笑眯眯的樣子像只小貓。

老夫人看向褚緋顏,“青枝熟悉這山上的每一條路,等明兒空了,讓她帶你去轉轉。”

褚緋顏低聲說好。

三清忽然道:“既然入了暮雲寨,你可要舍了本名,往後,便叫做‘青顏’罷。”

“妥。”

老夫人又吩咐青枝:“去將阿川帶過來罷。”他一人隔絕在竹林裡,也悶得慌。

說到洛雲川時,褚緋顏眼睛亮了亮,兩顆星似的。

老夫人不喜褚緋顏,多半是因爲他那些流言。細看他的神色,倒像是真有其事,老夫人厲聲問他:“你是斷/袖?”

“咳……”三清對待這事,倒與老夫人意見統一。其他條件暫且不論,若真是斷/袖,怕是會惹人非議。

她們的臉色一個比一個難看,褚緋顏訥訥道:“此事另有隱情,我那樣做,也是迫不得已。幾年前,皇后想做主讓我選王家小姐爲妃。我不願,又不好推辭,這才找了個由頭,讓王家小姐知難而退。”

兩人相視無言,心定了定。

褚緋顏畢竟生在皇家,十指不沾陽春水,站這半晌,想做些什麼,又不知從何下手。

三清下巴一擡,笑道:“這條路往練武場去,這會兒正練着,你可瞧瞧去。”

“嗯。”褚緋顏淡淡應一聲,方擡步時,只聽屋內搗藥之聲戛然而止,劈柴聲倒顯得單調了。他轉過身時,傳來少年的聲音:“我都搗完了,白樓主怎的還未回來?”語氣清越,因其年少,卻有嬌憨意味。

不免回頭看了兩眼,恰巧少年人也在打量他,朝他笑了笑,便問三清:“這是何人?”

三清如實相告,少年的眼裡便只剩豔羨。

這種眼神,褚緋顏在京城時時常能見到,便收回目光,往前走了。

——

洛韶容失態之舉有下人私底下傳說,無意傳到風竹耳裡,她瞪圓眼,將那幾個嘴碎的下人訓一頓,才憤懣離去。

眼下莫微不在府裡,莫雨芊雖然管事,也不能管着下人的嘴。那幾個被訓的下人轉過身來便又繼續,連帶着將風竹也編排一番。

洛韶容聽聞,只覺新鮮。

“她們說了些什麼?”

風竹暗忖半晌,才道:“她們說小姐……體虛多病。”

那些腌臢之語風竹說不出口,急紅了眼,道:“這些人分明是趁着姑爺不在……小姐,若由她們再這樣說下去,豈不是惹人笑話。”

“噓!”洛韶容淡淡道:“且讓她們說去,我們秋後算賬。多嘴多舌的人,你暗暗記下就是。”

風竹面色纔有所緩和:“……是!”也料小姐不是個任由欺凌不會還手的主。

至第二日,青塵去往福祿酒樓,殘月果然躍躍欲試,跟了上去。風竹早就從後門出去在牆根守着,見青塵前腳出門,殘月後腳跟上。

她欲跟去時,只見又有一尋常裝扮的女子出府。風竹一詫,這人居然是鮮少露面的二小姐。深閨小姐若要出府,需得戴上斗笠或面紗,再不濟也有下人隨行。

風竹跟了上去。

福祿酒樓不愧是京城一絕,天色尚早,門前就已排着長隊,都是爲福祿酒樓的頭籠點心。用料足,品相好,滋味佳。只是數量有限,酒樓還未開門客人就早早地來了。

青塵不爲點心,直接進了大堂。整整齊齊的兩排桌子,幾個夥計正在擦桌,靠窗的位子已有客人坐下,只這會兒功夫,又有幾位客人走了進來。

招呼小二:“一盤羊肉一壺酒,再來兩樣下酒菜!”

小二笑着說好,先提壺茶送過去。

青塵腰間懸着一枚看似普通的雲紋玉墜,她才走進來,就有一小二笑着走來,“客官要些什麼?”

“招牌酒菜來幾樣。”

小二笑道:“這裡風大,菜易涼,請往二樓雅間。”他便在前面引路。風竹跟一段路,發現莫雨凌完全是跟着青塵去的,殘月見青塵去的是福祿酒樓,就去了別處,而莫雨凌……也進了福祿酒樓。

風竹走進對面的茶肆,找了個能看到福祿酒樓門口又不容易被人察覺的地方坐下,要了壺花茶,慢慢喝着。

雅間裡面有人,桌上滿滿當當的菜,錦衣小公子坐在首座,一個年輕的侍衛站在他身側。

青塵進去後,小二就掩了門。她疑道:“玉王若要見小姐,去莫府便是。”

這個神秘兮兮要在福祿酒樓見洛韶容之人,正是褚緋玉。

褚緋玉見着誰都自來熟,與青塵見了幾面已是相當熟絡,盛情邀她坐下。青塵坐下,冷冷道:“見小姐有什麼事,直說。”

“別急呀!”褚緋玉示意侍衛給青塵倒酒,他自己喝的卻是茶。

褚緋玉舉起茶盞:“本王以茶代酒,敬你一杯。”說罷,仰頭喝下。

青塵巍然不動,眼神中帶着警惕。

“青大姐,放心,酒裡沒毒!”褚緋玉眉飛色舞,卻被青塵一個眼色鎮住。

她從齒縫裡吐出字來:“注意措詞。”

莫非叫大姐顯老?褚緋玉稱呼別人大哥大姐慣了,也沒人在意這些。見青塵面冷如冰,褚緋玉怯弱道:“那個……不喝也罷,說正事。”

青塵隻字不說,聽着褚緋玉東拉西扯,說了半天廢話才說到重點。

昨日出徵之時,大理寺卿自縊家中。

“自縊?”青塵眉毛一挑。

褚緋玉連連點頭,“昨日大家都關注在出徵之事上,還有三王兄……的事。是大理寺的侍衛遲遲不見他,去李府問過,才知大理寺卿自縊的,現下還未傳開,是因爲李府的人沒有對外透露,知道的人很少。”褚緋玉眼裡佈滿血絲,三王爺的事對他造成了不小的打擊。

青塵語氣微軟:“聽你的意思,是想讓我們查這事?”

“對!”褚緋玉道:“大理寺卿與王將軍私交甚篤,王將軍前腳出征,他後腳自縊,本王覺得,此事有蹊蹺。”

說這話時,青塵的餘光注意到那侍衛身上,或許是女人的直覺,這侍衛看起來有古怪。

青塵淡淡道:“有沒有蹊蹺,自然有大理寺的人管。小姐她染了病,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她抱拳行禮:“告辭。”

待青塵出門後,褚緋玉情緒一瞬低落,冷着臉道:“本王已經按照你說的做了。”

“算你識相。”侍衛輕輕一笑:“吃吧,吃完回府。”

青塵出來後不久,莫雨凌也跟了出來。風竹扔下兩枚銅錢在桌上,跟着去了。

洛韶容打發丫頭們出去,只留青塵風竹在裡間。風竹道:“殘月和二小姐都跟着青塵去了福祿酒樓,不過,只有二小姐進去了。”

“嗯。”洛韶容淡淡應一聲,風竹便去了外間。

青塵道:“要見小姐之人是玉王,他還帶着一個侍衛。與屬下說大理寺卿昨日自縊,事有蹊蹺,希望小姐幫忙查探,還透露大理寺卿與王將軍私交甚篤。”

“玉王若有事相求,爲何不直接來府裡。”洛韶容眸光一閃,此前玉王來莫府從不帶侍衛,她道:“是什麼樣的侍衛。”

“二十上下,黑衣,佩劍。”爲她倒酒時,青塵看了幾眼他的手,又道:“手上有老繭。玉王在說話時,侍衛一直看着他。”

洛韶容道:“你怎麼說的。”

青塵道:“大理寺卿出事自有大理寺處理,小姐染病,分身乏術。”

“嗯,很好。這事……多半是大理寺卿知道的太多,皇后急於殺人滅口。”洛韶容冷笑道:“至於莫雨凌,她的繡功是從宮裡學的,我曾見皇后衣服上的花紋,與莫雨凌衣服上的花紋針法極爲相似。”

青塵道:“這麼說,二小姐是皇后的人。”

“城裡官家小姐可入宮學習針黹,針法類似倒也沒什麼。”洛韶容喃喃道:“若說聰慧,莫雨芊更勝,若說機敏,則莫雨鶴更勝。莫雨凌只有繡功超出她們,若皇后要在莫府安排眼線,爲何選擇莫雨凌呢?”

幔帳外,風竹見天大亮了,將燭火吹滅,裡間頓時昏暗了幾分。

——別學着二妹,白天夜裡一心都在刺繡上,年紀輕輕就熬壞了眼睛……

洛韶容忽然擡起頭,讓青塵拉開幔帳。她問風竹:“王媽是不是說過,這三個姐妹,只有莫雨凌喜歡吃魚?”

其實,她們方纔說的話風竹聽見了幾句,風竹點點頭:“確有此事,總聽王媽說,分管二小姐膳食的媽媽總抱怨魚骨難剔,幸虧夫人不像二小姐一樣,天天吃魚。”

魚眼明目。

洛韶容笑道:“原來是莫雨凌有求於皇后,這就好辦了。風竹,既然有人說我體虛多病,你放出話去,我失明瞭。”

“啊?失明?”仔細一想,小姐發病時眼睛紅得似要滴血,也有不少下人瞧見。可好端端的,爲什麼要這麼做。

洛韶容起身,去拿了個瓷瓶,倒出一點粉末,在掌心裡一搓,又往眼睛上揉了揉。

風竹、青塵驚呆了。這傷敵一千,自損一千五的事也只有小姐能做得出來。風竹嘴角抽了抽:“小姐,‘障目’雖然能讓眼睛暫時失明,可奇癢無比,常人難以忍受。”

洛韶容將瓷瓶放回原處,眼睛裡就像有東西在撓癢癢,越來越癢,眼前也越來越暗,她咧嘴一笑:“我看不見了!”

知道你看不見了,能不能別表現出一副格外高興的樣子……兩眼空洞配着這笑,怎麼看都覺得陰森森的透着詭異。風竹上前扶着洛韶容,道:“小姐,忍不了就讓青塵拿解藥來。”

“怎會。”洛韶容忽然有些驕傲,風竹帶她坐到牀沿上,洛韶容道:“忍常人所不能忍,痛都能忍,癢又如何。”

連青塵也嘴角一抽,這話,好像不是這麼用的吧。

洛韶容親身證明,癢比痛更難忍。風竹纔出去,洛韶容就拼命揉眼,可她手上還有些殘存的藥粉,越揉越癢,抓心撓肝似的。

青塵看不過去,將解藥找出,道:“小姐,別和自己過不去。”

“沒事……區區‘障目’,能奈我何。”洛韶容倒在榻上,不停的眨眼,手指緊緊扣着牀沿。

外面的丫頭聽見風竹說小姐失明,一個個跑進來看。洛韶容緊咬着脣,額上青筋暴起,痛苦至極。

她們當即道:“得趕緊請郎中!”

洛韶容聽見,一手在大腿上狠狠擰了一下,痛意襲來,好像沒那麼癢了。洛韶容又摸摸索索起身,青塵裝模作樣過去扶着她,道:“小姐,屬下請郎中去。”

“不必了,失明之症尋常郎中未必能治。”她眼眶被揉的發紅,雙目無神,幾個丫頭又急又怕。

青塵道:“那該如何是好。”

歲暮皺着眉道:“二小姐曾患眼疾,也是郎中配的藥,服用近一年,毫無起色。後來,聽說是在一次宮宴中,一外邦使臣獻上一味良藥,以此作爲藥引,煎湯服用,眼疾可愈。皇后娘娘見二小姐年少,飽受眼疾折磨,將藥引子賞賜給了二小姐,又服用了半年,果然有用。夫人,不如我去求二小姐給些藥引子吧!”

真與皇后有關。洛韶容心裡暗笑,捏了捏青塵的手臂,青塵會意,道:“事到如今,只能試試。”

歲暮點點頭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