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屋裡還有個饅頭,這也是傅卿害怕官兵說變就變,送來的早飯他偷偷藏了個饅頭,以備不時之需。
“坐。”傅卿對少年道。
少年如坐鍼氈,頭一直微垂着,額前碎髮遮住了眼,投下一片陰影。
大概是發現無論說什麼,這些人都會乖乖聽話照做,傅卿將饅頭遞到他面前,用命令的語氣道:“吃了它。”
少年果然接過去狼吞虎嚥,看得傅卿一愣。
遲疑了許久,他還是問道:“你們就沒想過要逃嗎?”他思想單純,只看着這一大片林子,若是他,肯定是要想辦法逃出去的。顯然問了也是白問,少年一個字也不肯說。
倏然瞥見有兩個官兵自遠處走來,傅卿也是心裡一驚道:“你可以走了。”
少年沒有片刻猶豫,落荒而逃。
這兩個官兵衣着整齊,腰間別着鞭子,一手持刀,大步流星往小屋來,人還未至,傅卿裝模作樣拿起鞭子,盯着遠處。
未幾,只有一個官兵走了過來,另一個在矮牆外守着。他徑直走到傅卿身前,道:“辭卿公子,在下辭一,久仰。”
這名字……是他在名單上見過卻素未謀面的手下!傅卿大喜過望,猛的擡頭,道:“你是暗樁?城裡還有多少!”
辭一道:“城主府官兵,四人。福壽閣官兵六人,夜裡負責巡查的‘死士’,三十人。”他又道:“閣主命我等攜手提前行動,摧毀福壽閣。”
傅卿心道他說的閣主,是小姐還是三清夫人,爲何要摧毀福壽閣?
不對,他曾打探皇后時,發現皇后的俸祿總會拿出半數支給褚瑤公主,他只當皇后寵女無度,卻沒想過這背後或許與桐陽城有干係。
傅卿問道:“福壽閣裡有什麼?”
辭一道:“火藥,兵器,不過已經暗中調換出去了。”
在聽到火藥和兵器時,傅卿滿臉震驚,在聽到後面那句時,眼珠子都快彈出來,不用想也知道,移花接木偷樑換柱絕對是小姐的手筆。
他緩緩吐出一口氣,想及福壽閣已修建了幾年,必是堅不可摧,問道:“如何摧毀?”
“城主府尚有三箱火藥,炸燬是最簡單的方法。”辭一面容依舊冷酷,道:“公子不必費心,閣主指示,憑風青安排。”
這不公平!傅卿沒來得及抱怨,辭一一個多餘的眼色也沒給他,轉身就走,好像跑這一趟,就只是通知一下而已。
——
翌日。
風青與暗樁會面,一聽城主府有三箱火藥,是應付皇后派人來查探的,他們準備用這些火藥炸燬福壽閣。只是,火藥由城主的親信看管,怎麼運去福壽閣,是個問題,所以特意來請風青的示下。
這是疏影閣的暗樁,雖然洛韶容給了嫵柔信物,但她也不好命令些什麼,只坐在一邊。
風青道:“這樣,今夜行動。告訴辭卿,子時引燃林中木材。然後打發幾個‘死士’去往城主府搬救兵。”
嫵柔道:“何必讓傅卿去,我倒是覺得,這位壯士更靠譜。”
被一個比他年紀還大的姑娘稱作壯士,辭一無奈一笑,不置一詞。
風青道:“我這是怕傅卿睡得太死,不利於他帶壯丁逃命,讓他醒醒神罷了。”
傅卿舉盞白眼望青天,已經開始懷念起万俟笙了,辭一扔兩個火摺子給他,道:“藏好。”
怕誤了時辰,傅卿半夜沒閤眼。主要也是被吵的睡不着,這裡是通鋪,還睡了幾個爛醉如泥呼嚕聲震天響的官兵。這般環境下,他一件衣裳也不願脫,打破了他往常睡覺不穿上衣的癖好。但也引來幾個官兵小聲嘲笑。
他縮在角落,這裡沒有打更人,還算辭一有點良心,說到了子時親自來叫他。可他也沒想到,辭一的叫法竟然是在屋頂上掀開一片瓦,朝傅卿睡覺的地方扔下一塊溼乎乎的東西,還正好扔在了他俊俏的臉上。嚇得他叫了一聲,又趕忙捂住嘴。
一看沒有驚醒這些官兵,他鬆口氣,躡手躡腳套上鞋子出門,在月光下一瞧,那溼乎乎的東西居然是泥巴!他拿手帕猛的擦幾下臉,往林子走去。
“以傅卿的腳程,從睡房走到林子得需一盞茶時間。這個時候,嫵柔就去城主府附近等候。”
辭一道:“城主府附近最適合藏身的地方只有一處,閒音樓。”
嫵柔笑着開口:“我知道在哪兒。”
這裡是壯丁籤死契的地方,內裡只住着一個書生。嫵柔很輕易就制服了書生,其實,書生根本就沒來得及抵抗,剛醒過來嘴裡就被塞進一塊布。嫵柔直接將他綁在榻上,動彈不得,隨即拉上簾幔,在這塊地方仔細搜查了一番也沒瞧見死契。
她又走進帳裡,黑魅魅的眼睛裡充滿殺氣,聲音壓的很低:“死契在哪裡。”
書生瞪圓眼睛拼命搖頭,可是,一把寒閃閃的匕首出現在眼前時,書生眼裡只剩下了恐懼,看着匕首越來越近,已經貼在了額上,傳來一絲絲痛意。大概知道,只要她稍一用力,自己必死無疑,書生急忙嗯了一聲。
嫵柔扯下布頭,書生顫抖着道:“在……在枕下。”以嫵柔的性子,知道自己想知道的,往往會殺人滅口,想要動手時,風青那句“不要傷及無辜”在腦中一瞬閃過,她又將布頭塞回去,伸手在枕下一摸,果然是兩本冊子。
“別出聲。”嫵柔將匕首收回去,盯着書生道。
書生嚇得一激靈,連連點頭。嫵柔拿了冊子便走出去。
傅卿吹起火摺子,往木屑裡一扔,火苗登時竄起來,他一手擋住刺眼的光,又吹起一個,扔向另一邊。做完這些,他就往睡房跑。
天乾物燥,木屑又極易燃燒,傅卿跑出去沒多久,林子裡就火光沖天。辭一瞧見傅卿進了睡房,就吹了聲口哨。
下一瞬,就有死士趕來撲火,大嚷着:“走水了!走水了!”
聽見叫喊的官兵迷迷楞楞醒來,酒意散了大半,一陣推搡叫醒幾個弟兄,唯獨不敢去叫睡得沉的傅卿。
一個官兵道:“還管他做什麼,這弱不禁風的,去了也是添麻煩。”
“有理,咱們走!”
官兵一窩蜂出門後,睡房裡可算是安靜下來,傅卿聽着動靜,打個哈欠,就拿起了鞭子趴在門邊窺視。
一些模糊的人影紛紛往林子裡去,傅卿出門拐過一道彎,後面這些屋裡就是壯丁了。
雖然嚴禁用火,可林子裡打鐵、磨刀、砍樹難免會飛出火星子,起火也是常有的事。“噹噹噹!”有官兵敲銅盆在房前屋後叫喊:“走水了!都趕緊起來!!”
不用傅卿去,就有壯丁陸陸續續提桶端盆跑出來,水井在屋後頭,他們就往着屋後去打水。
這個敲盆的,正是辭一。傅卿走過去道:“從這片林子穿過去,就是百裕地界,路途遙遠……”
辭一淡淡道:“你儘管跑就是,風青做了部署,官兵不會輕易追上。”眼裡滿是嫌棄。
“那……”
辭一不耐煩急促敲幾下盆,又將盆和棒槌遞給傅卿,道:“沿路走,沿路敲,他們會跟上的。”
要不要這麼嫌棄……傅卿看着他頭也不回的走了,深感挫敗,誰讓書生在疏影閣地位低下呢。疏影閣弟子分四類,殺手、藥師、書生、暗樁。雖然前三者屬同一等級,但殺手比藥師吃香,藥師比書生吃香,在這三人同時對暗樁下達命令時,暗樁會先選擇完成殺手的任務。
而殺手也有不同,諸如風青此類近身侍候閣主的,便可任由差遣暗樁。
他心知,辭一能聽他幾句話就已是擡舉,也就將自尊什麼的拋之腦後。
曾有幾次走水時,有壯丁想趁亂逃跑。被官兵發現就地殺死,後來也就有了這不成文的規矩,就是跟着敲擊聲走。
林子裡的路辭一都指給傅卿了,他便領着壯丁踏上了一條小路。
站在小窗後的嫵柔看見死士進了城主府,不一時,城主府的燈一盞盞亮起,一陣雞飛狗跳之聲後,城主府的官兵就撤去了大半。
“待城主府官兵撤去後,嫵柔進入城主府,刺殺城主,不管得沒得手,打不過就跑,見機行事。”
嫵柔拋過去一個白眼:“我出馬,就沒有失手一說。”
“此去兇險,務必當心。”風青又看向辭一道:“既然壯丁有六七百人,傅卿帶着他們肯定走不快,被人發現是遲早的事。若有人對他們不利,那就只能殺了。”
“喲!”嫵柔輕笑一聲。
風青繼續道:“穿過山林,上了官道便好了。我已飛鴿傳書給暮蘭,讓她帶人接應。”
因爲皇后對福壽閣的看重,城主絲毫不敢怠慢,唯恐出了差池。嫵柔目睹有四個官兵擡了頂小轎停在院裡,城主急匆匆從後房門出來,她眼神一凜。
正當城主坐進小轎,吩咐了聲:“起轎。”
“噗呲”一聲,有什麼東西飛濺過來打在轎簾上,隨即傳來驚呼:“有刺客!”
話音未落,刀劍相碰聲驟起。城主哪見過這等場面,往常雖也有人來行刺他,可一進院就被手下擒住了。
他撩開一點簾子想看個究竟,又有飛濺而來的血,落在臉上,還有些溫熱。眼看手下與刺客正在惡鬥,看其身段還是個女刺客,他鬆口氣偷偷摸摸下轎。
“當”的一聲,一把鋼刀飛過來,插在轎頂上,鋼刀上的血緩緩滴落。城主嚇得腿一軟,抱頭鼠竄。
嫵柔見一擊未中,躲避官兵砍過來的刀,飛身過去要取城主狗命。她行動迅捷,不是這些官兵能比,一時沒攔住,嫵柔就到了城主面前。
舉劍就要劈下時,“錚”的一聲軟劍被石子彈開,又有一顆石子往嫵柔的膝蓋來。嫵柔騰空而起避過,看清偷襲的人正是方纔纏鬥的官兵,她落地後一個掃堂腿撂倒城主,提劍猛衝過去。
她既是千機樓六鬼之一,實力定是不可小覷,神擋殺神魔擋殺魔。儘管包圍過來的官兵越來越多,手持棍棒在遠處瑟瑟發抖的下人也來了不少。比起千機樓的痛不欲生,這些算不了什麼。
嫵柔滿臉肅殺,臉上身上沾滿血,卻都不是她的。對付這些土雞瓦狗,不過一盞茶功夫,再沒人能擋住她。她踢開一顆血淋淋的人頭,骨碌碌滾到下人腳邊,想圍上來的人再也沒有勇氣,推推搡搡的逃走。
城主只感覺到冰冷的劍捅進心口,嫵柔鬼魅一笑,手腕一帶,劍尖劃破他的喉嚨,血液噴涌而出。
她如地獄修羅一般,抓了個臉色煞白渾身篩糠的下人,“去,準備馬車,否則,殺了你。”
下人點點頭屁滾尿流的走後,嫵柔進了後院,果然,又是十來個官兵。方纔前院如此大的動靜,他們都寸步不離守在這兒,想來,火藥就在這裡。
殺紅了眼的嫵柔沒有猶豫,就朝着官兵刺去。官兵齊齊圍上來,出手狠厲。嫵柔握緊劍柄,心道比方纔的厲害許多。因此警惕起來,無論是攻是守一點不敢大意。
衆壯丁察覺走的方向不對,又不得不跟着敲擊聲走。傅卿一邊走一邊敲盆,時不時袖擺還被枝杈勾住,累得氣喘吁吁。
官兵都在撲火,被煙燻得睜不開眼,有官兵道:“這些壯丁是死了嗎?怎麼還沒來!”
一個臉上烏漆嘛黑的官兵道:“我過來時就聽到了敲盆聲,按理說也該來了!”
經他一提醒,幾個官兵當覺不妙,這些人準是又趁亂跑了!不過,出這片林子只有一條路,官兵見死士都在撲火,救兵也應該快到了。有幾個回去拿刀,驚了,榻上的人不見了!
官兵咒罵一聲:“走,應該沒跑遠!”
傅卿的速度慢了下來,連片的喘氣聲中,傳來一個少年的聲音:“你是不是要帶我們逃?”
“……是啊。”傅卿一邊喘氣一邊答。
身後的腳步忽然頓住了,還是那個少年的聲音:“你知不知道,這會害死我們的!”
這是頭一個敢這麼跟官爺說話的人,少年察覺有人拽了拽他袖子,示意他別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