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京城中多數人家已進入夢鄉,除了少數花樓仍然喧鬧,再難覓人聲了。

暗夜裡,一道輕捷的人影潛入了玉王府,掏出一支吹管,將窗紗捅了個小洞,往屋裡吹迷煙。

倏然,一柄寒光閃閃的長劍抵上肩胛,粉衣女子側頭,打量幾眼,來人一襲竹綠收腰裙,綰着靈蛇髻,佩戴着珠玉額鏈,在月光下顯得格外妖媚動人。

“萍兒,是我!”

她雖然戴着面紗,但她獨有的細軟嗓音極好辨認。

翠萍蹙眉,收了劍,幾乎想笑,“風竹,你怎麼也來了。”

風竹解下面紗,埋怨道:“是小姐下的令,話說,你在碧雲山賣酒賣得好好的,怎會來此。”

“此事說來話長,這兒不是說話的地方,走,我帶你去酒坊。”

說完,二人飛身離去。

翠萍將近來京城發生的怪事說給風竹聽,大抵是最近多了些異客,不乏江湖名門的,也有江南商賈,更有一批奇裝打扮的。

她暗中追蹤幾日,發現奇裝打扮的那批人住進了玉王府,便想着今夜來探個究竟,沒成想,遇見了風竹。

“嘖……”風竹皺了皺眉,拿不定主意,“萍兒,莫要打草驚蛇,待我向小姐說明,再做決策。”

“嗯。”

風竹來此,本是私自出寨,因她覺着雲書的事有些蹊蹺。

可玉王府似乎並沒有什麼貓膩,只是,她想不明白,雲書一個小小的廚娘,玉王怎會懷疑到她身上。

天將拂曉,風竹急急趕去同洛韶容稟告,未幾,雕花窗被緩緩打開,洛韶容想是剛剛起身,還帶着一股子起牀氣,她執起一把木梳,細細梳理着如瀑的青絲。

二人對視一眼,洛韶容倒是沒料到,這丫頭竟能起得這麼早,不過,細看她一臉倦色,也有可能是一夜未眠。

“昨夜做偷兒去了不成。”她出聲笑問。

風竹搖搖頭,看着洛韶容將長髮編成麻花辮,取了支玉簪綰起。

忽而瞥見小姐梳妝檯邊放着的人皮面具,不禁詢問道:“小姐要出寨?”

“最近有傳言說,血靈出現在了京城。”

“啊?”風竹一愣,血靈不是一直在……而後,她忽然明白過來,京城中聚集的異客,怕也是爲了血靈而來。

洛韶容微不可聞的扼腕嘆息,她也不願淌這渾水,可老夫人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於老夫人而言,最放心不下的,便是莫微與她的婚事。

假若“血靈”出現在京城,依莫微那好管閒事的性子,他必定要插一腳。

倒不如,直接將莫微綁來成親得了。洛韶容暗道。

即便是洛韶容戴上了面具,外表倒似普普通通的江湖劍客,可她那超脫凡俗的氣質,一不小心便會露餡。

風竹眸光一轉,提議道:“小姐不如裝扮成萬花谷弟子的模樣。”

“也好。”洛韶容瞧着她笑,一雙美目灼灼生光。

她與萬花谷谷主緣分匪淺,也曾帶着風竹和暮蘭去萬花谷住過一段時日,若扮作萬花谷弟子,應當不會露餡。

京城熱鬧得緊,會珍樓前,穩穩停下一輛馬車,車伕挑開幔簾,攙扶一個紫衣姑娘下來。

紫衣女子站定,瞧見會珍樓裡不少食客看了過來,不由嬌俏一笑。

她在一旁等着小姐下來,順便打點了些銀子給車伕。

洛韶容不喜乘坐馬車,緩了好一陣,仍覺着腦子暈暈乎乎,五臟六腑似是顛倒了過來。

所幸一下馬車,風竹便抱住了她,不然,她真的會倒下去。

關注這邊動向的食客不免有些惋惜,後下馬車的女子身姿婀娜,氣質更勝前者,卻戴了頂紫綃紗笠遮住了面容。

風竹扶着洛韶容坐到了靠窗的雅座上,招呼小二要了幾樣爽口小菜。

坐在不遠處桌前的黑衣男子暗暗瞥了幾眼,對同伴道:“不曾想,萬花谷也湊這熱鬧。”

黑衣男子對面,坐了個二十出頭的月白錦衣男子,男子長相俊美,以髮帶束髮,搖着摺扇,一臉的似笑非笑。

“嘖嘖嘖。”白衣男子笑道:“她們這身衣裳,是三年前的樣式,然而就在去年,萬花谷時興淺紫流仙裙,着舊裝的,怕是隻有今年的新弟子。”

黑衣男子小聲道:“三弟的意思是……”

偏偏這些話被耳力極佳的洛韶容聽了去,洛韶容心裡的小人狂笑,她附耳對風竹吩咐了幾句。

風竹眼神越來越明亮,賊兮兮的笑了兩聲。

洛韶容伸手執起茶盞,不知怎的渾身一抽,咚的一聲趴在桌上,茶盞噹啷一聲落在地板上,周邊食客循聲看了過來。風竹當即眉毛一皺,水汪汪的眼睛噙滿淚水。

她吃力橫抱起洛韶容,對前來詢問的小二道:“夥計,可還有客房?”

小二忙不迭點頭,親自引她們上了二樓,不免關心道:“這位姑娘可有大礙,可要請郎中瞧瞧?”

風竹搖搖頭,將弱小可憐又無助演繹到了極致,“小姐這是舊疾,歇息一會兒便可,勞煩夥計將飯菜送過來。”

“不妨事,那姑娘好生歇息。”小二目光狐疑的看着洛韶容,這姑娘看起來弱不禁風的,當真歇息一會兒就好了麼?

黑衣男子眼底精光一閃,撿起腳邊的紫色荷包,拿手裡掂了掂,冷笑道:“三弟,她這是要引咱上去啊。”

“那便去吧。”白衣男子鳳眸微眯,起身便要走,他倒想看看,這萬花谷要搞什麼名堂。

風竹暗自惱道:“若他們撿了荷包,私吞了怎麼辦?”

這可是她身上全部的盤纏了。

洛韶容摘斗笠的手微微一頓,示意她噤聲。

而後隨手將斗笠放到一邊,躺到了牀上,她臉色蒼白如死,倒真有幾分病入膏肓的錯覺。

未幾,傳來了敲門聲。

風竹將眼眶揉的發紅,慢悠悠的去開了門,故作驚奇道:“二位公子可是有事?”

風竹不動聲色的打量這兩名男子。

這位黑衣男子面容冷峻,劍眉星目,看所持佩劍,應是江湖豪俠。

而這位白衣男子,除了一把玉骨扇,再無他物,以風竹的閱歷,全然猜不出這是哪號人物。

白衣男子笑道:“在下與萬花谷當真有不解之緣,方纔見那位姑娘暈倒,在下略通醫術,便想着來看看。”

風竹身子一側,請他們進來。

這白衣男子身上,爲何有一種很熟悉的感覺。她暗自想道。

白衣男子蹲下身,伸出骨節分明的手,搭上洛韶容故意懸在牀邊的手腕,忽然,他不由瞪大眼,“你!”

洛韶容反手便捉住白衣男子的手腕,用力一擰,白衣男子痛苦的皺起眉。

黑衣男子見狀,欲要拔劍,洛韶容卻忽然鬆手,白衣男子便往後退了幾步,捂着手腕,好不委屈,“容兒怎能對師兄這麼狠心。”

“什麼?容兒!”何瀟轉念一想,想必是這丫頭早就看到他們,趁着戴了易容面具和斗笠,成心想與他們胡鬧。

便也大笑起來,“師妹,許久不見,還是這麼頑皮。”他轉眼看向風竹,“想不到,這丫頭長這麼大了。”

風竹滿心疑慮,洛韶容從牀上坐了起來,胡亂套上靴子,道:“真沒趣,還是瞞不過師兄。”只因她的脈象比較特殊,小時候全靠師兄的藥續命,所以,就算她易容,師兄只要探她的脈,還是會認出來。

她又道:“六年前,正是三師兄將你送到我手裡。”

“喂喂喂?”白衍之扯着嗓子喊了一聲。

繼而看向這眼眶發紅的丫頭,笑道:“別聽容兒瞎說,當年是本座救你,本想着將你留在身邊,是容兒嫌一個人煩悶,死皮賴臉求本座,本座這纔將你送去。”

原來她夢中的白衣公子是他!風竹的眼淚撲簌簌流下來,洛韶容拍了拍她的肩,取出手帕替她拭淚。

風竹哽咽着說不出話來,只是抽泣着跪了下來,朝白衍之拜了三拜。

“你瞧瞧,都怨你,風竹本就是個愛哭鬼,這下好了。”洛韶容饒有趣味的問道:“師兄不在明月樓待着,怎的有空來京城。”

“自然是與師妹心有靈犀。”

白衍之此人有三大愛好,氣師兄,鬥師弟,戲韶容。

而何瀟作爲大師兄,唯獨對白衍之和洛韶容無可奈何,讓這兩人碰到一起,那就是兩個臭皮匠。

風竹止住淚水,抽噎着斟茶,忽聽小二的叫喚聲,便去將飯菜端了進來。

她一時悲喜交加,想說些什麼,卻又不知從何說起,只是一個勁兒地往洛韶容碗裡添菜。

不一會兒,洛韶容碗裡就堆成了個小山丘,風竹紅着眼道:“小姐,爲何不動筷。”

洛韶容:“……”

這一碗香菜,她如何下得去口。

“小容兒~師兄記得,你小時候可是無香菜不歡呢!”白衍之自顧飲酒,暗自細想,似乎師妹在那次重傷之後,性情倒是變了不少。

洛韶容將香菜挑到空碟子裡,眼裡浮上溫和的笑意。

“或許是從前吃多了,現下見了香菜便覺得討厭。”

“哦~原來如此。”

白衍之笑笑不說話,眼神在風竹與洛韶容之間來回打量。

她既然能狠心給莫微下毒,弄殘他的雙腿,又爲何會捨棄那麼好的機會,放他們生路呢?

師妹這幾年,變化屬實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