倆人繼而坐在鞦韆上,黎鶴又沉默了一陣,他抱着頭,內心很是矛盾,旖纖甚忐忑,但也不逼他。也許,他是想告訴自己瑞晟的情況,還有爲間接害了黯兒而感到愧疚,旖纖也很矛盾,起初知道真相的時候,難免傷心和憤怒,他們怎麼可以設計這樣一場陰謀讓黯兒背黑鍋?後來想想,黎鶴肯定也是不得已的,就當對不起黯兒了,她實在不忍責備也不願意去恨他…
“還記得當年被冉太后的人逼到了懸崖,再墜落懸崖一事…”終於,低沉的嗓音緩緩逸出,似乎是一個冗長悲痛的故事,否則黎鶴不會這般糾結
旖纖心疼的握住他的手,溫柔的說“過去的就讓它過去,既然是痛苦的回憶,就不要再回想了”
“不,這件事我有必要告訴你,關乎你一生的幸福…”沉重的秘密壓得他透不過氣,選擇說出來的一刻也就把選擇權交給了她
“嗯,那就說吧”
*——*
那一年,黎鶴墜落懸崖,他不似諾梵那般幸運只是輕微的擦傷,而是摔斷了雙腿,身上大大小小負傷很多處,昏迷了整整一月才醒來。
那是間簡單的小木屋,屋頂幾處空隙灑下了陽光,點點斑駁金色倒映在粗糙的地面上,黎鶴一睜開眼睛,首先想到的是他還沒死嗎?繼而一股濃烈的藥味撲鼻。
“你醒啦?”蘇魂搗好了藥就見他醒來,看着他渾身包紮得像個包子,便是微微嘆息“你的命可真大,這樣都沒死”
“呵,我沒死你很失望?”黎鶴淡淡一笑,還好活下來了,可爲什麼雙腿像是沒了知覺一般?
看出黎鶴的疑惑,蘇魂不自在的咳嗽了下,不打算告訴他實情。
“我的腿,怎麼了?爲何沒有知覺?”黎鶴不依不饒的追問
“哦,我想起來我在熬藥呢”蘇魂轉移話題,隨之匆匆忙忙的跑了出去
黎鶴不是傻子,他自然看出蘇魂在躲避他的問題了,難道他的腿摔斷了?
須臾,牀邊忽然露出一顆腦袋“鶴叔,您醒啦?”
黎鶴瞥着牀邊的男孩,是他的梵兒,轉眼這孩子都十歲了“嗯,梵兒有沒有聽話?”
“梵兒不喜歡喝藥,好難喝,可爲什麼鶴叔現在也要喝藥呢?您怎麼啦?”
聽到梵兒喊自己鶴叔,黎鶴心裡一陣酸澀,明明他們是父子,可卻不能相認,不過這樣僅限於白天的時候。然一到晚上,另一個梵兒又讓他感到陌生,那個孩子很冷漠很早熟,也異常的堅強,大概是遺傳了父親的睿智和冷靜,總之那個梵兒讓人無法招架。
“嗯,鶴叔也病了,所以梵兒要好好喝藥才能藥到病除知道嗎?”收回臆想,他溫和的說
“知道了,鶴叔”諾梵點點頭
“出去吧,把子歌叫來”
“哦,好的”
不多時,子歌就走了進來,她的眼神有些閃躲,黎鶴猜對了,這孩子一定知道自己的傷勢。
“鶴叔,您找我嗎?”子歌端着椅子坐在牀邊
“子歌,你是好孩子,告訴鶴叔,我怎麼了?”
“我,我怎麼知道?”子歌低垂着頭,儼然就是在撒謊
“子歌,放心吧,鶴叔很堅強的呢,如果不知道自己的病情那纔可怕”
“鶴叔,那您不能告訴爺爺哦,爺爺說,您傷得很嚴重,雙腿折斷了,不過悉心照料的話以後可能會康復,爺爺會想辦法醫治您的”子歌還是乖乖的說出實情
“還有呢?只是這樣?”不知怎的,知道雙腿折斷了他僅是覺得詫異和可惜,並沒有痛不欲生的感覺,可心裡卻很不踏實,好像有更嚴重的事一樣
“還有?這個我就不知道了,只是每次爺爺替您療傷換藥的時候都會嘀咕着,什麼可惜啊,一生的幸福就這樣葬送了”子歌揚起小臉,懵懂的說着
這話,讓黎鶴的心猛地一顫,眉頭緊鎖了起來,究竟蘇魂的話是何意思?他還有更嚴重的傷?
時間一晃又過一月,黎鶴身上的傷基本上都好了,但每一次換藥以及生活起居都由蘇魂代勞,這讓他覺得很納悶,他只是失去了雙腿,並沒有失去雙手啊。是以,黎鶴懷疑蘇魂有事瞞着自己,要知道有時男人也是很敏感,第六感也很準的。
這一天,蘇魂遲遲沒有回來,因爲他和子歌諾梵一起出去找草藥了,爲了證明自己不是廢人,黎鶴便自己起身,想試試這腳還能不能走路。結果屢試屢敗,最後還摔倒在了地上,弄得渾身髒兮兮的,無奈之下,只能用一旁的柺杖借力行走。
木屋後頭有一個小池塘,正逢夏季,又渾身摔得髒兮兮大汗淋漓的,黎鶴便想着在裡邊洗個澡,所以他靠在樹旁,小心翼翼的替自己寬衣解帶。
起初,他並沒有在意什麼,脫了衣裳就直接沒入池塘裡,清涼的池水洗去了他一身的疲憊,直到重新起來,抹乾身體的時候,他才發現了一個驚人的秘密。
那一刻,他簡直不敢相信,終於明白爲什麼每一次小解的時候,蘇魂都那麼熱心,讓他躺着方便了。
呵,原來是他徹底成了廢人,難怪會說一生的幸福葬送了。
黎鶴大受打擊,整個人陷入了昏天地暗的悲痛裡。原先還以爲,等傷勢好了後,再找機會混入皇宮,想辦法救出旖纖,現在他放棄了,他一個廢人已經沒有資格再和她在一起了,因爲他給不了她幸福,因爲屬於他的男性象徵已經被毀,此刻的他和宮裡的那些‘男人’沒什麼區別了。
蘇魂一回來發現黎鶴不在了,便讓倆孩子出去玩耍,自己則到處找了一番,當在小池塘邊看到他時,就已明白,他發現自己的殘缺。
“鶴兒,你?”蘇魂的聲音微微顫抖着,他自是明白這個打擊對任何男人來說是多麼沉重的事了
“你早就知道是嗎?我怎麼會變成這樣?爲什麼你要救我?爲什麼不讓我直接死掉更爽快?”黎鶴眸裡一片腥紅,他咆哮着,懊惱着,完全沒有往日的溫文爾雅,現在的模樣就像一頭髮瘋了的獅子,見誰咬誰
蘇魂被吼得耳膜都要破了,他一臉無奈何和無辜,總不能讓他見死不救吧?雖然救了他的命,卻要讓他面對這樣的打擊,真真難以抉擇啊,但怎麼說能保住性命就很好了不是嗎?有什麼比得上活着更值得慶幸呢?
“你墜落懸崖的時候渾身是傷,包括那裡也傷得不輕,能保住性命就已經是奇蹟了,我不是萬能的,能爲你做的僅此而已”蘇魂也很是遺憾,當初想過很多的法子,可也沒能醫治好他的男性象徵
黎鶴倏爾大笑起來,悲痛難以言喻,他跌坐在潮溼的草地上,抱住頭,不想面對這殘忍的現實。
蘇魂搖搖頭,生平第一次覺得如此無計可施。
這事以後,黎鶴整個人變了,脾氣暴躁,動不動就大發雷霆,生性也變得冷漠,還總是借酒消愁,有時候會發傻梵的脾氣,蘇魂對此也是見怪不怪了。
而另一個梵兒卻看在了眼裡,自小他就和普通的孩子不一樣,蘇魂知道年幼的他已經開始計劃着一件不可爲而爲之的事,他不僅要復仇,還想奪回屬於黎鶴的江山。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好多年,直到子歌和諾梵離開了山谷,踏上覆仇之路。
在過去的這些年裡,黎鶴是變本加厲,有時候連蘇魂都受不了他,爲了讓他面對現實,不惜將他騙離山谷,後居住在輕舞飛揚山莊的半山腰,爲的就是讓他和旖纖有機會重逢,儘管黎鶴說什麼也不肯見旖纖,最後還是忍不住想要見見她,哪怕只是遠遠觀望。
*——*
樹上的積雪被風掃落,幾隻麻雀嚇得展翅飛翔,園子裡又陷入了一片寂靜,比原來更甚。
黎鶴不願意回憶這段不堪回首的記憶,最後卻還是選擇了告訴旖纖,蘇魂說的對,她有權利知道真相,也有選擇權。
旖纖震驚了,她實在難以置信黎鶴會遭遇這些痛苦,原來一直的若即若離是因爲這個原因。她忽然想起那時候他說,給不了自己幸福,讓她回去找天祥,呵呵,真傻。
旖纖笑了,笑中帶淚,在他心裡,她是那種女人麼?會因此而嫌棄他?
旖纖的笑,讓黎鶴心裡更不踏實了,他注視着眼前淚花四濺的女人,想伸手替她擦淚的勇氣也沒有“現在,你知道真相了,不管你的選擇是什麼,我都接受,畢竟,我給不了你幸福,哪怕你想回去找天祥”
啪的一聲,一巴掌落在了黎鶴的臉上,旖纖咬牙切齒的,不知是生氣還是羞澀,臉上一抹緋紅“你混蛋,在你心裡我是那種女人嗎?你知不知道,這些年我和天祥,我們並沒有夫妻之實,除了在你面前那一次,我們,我們”旖纖沒有說下去,這種難以啓齒的話,她不想說
黎鶴顯然也震驚了,沒想到他們在一起那麼多年,她竟然會爲自己守身如玉,這一刻,心撕裂一般的疼,他抱緊了旖纖“對不起,對不起”
“黎鶴,我不在乎,真的,我在乎的是你的人,我們沒有多少時間可消耗了,一輩子纔多長呢?我們不要再相互折磨了好不好?你總說給不了我幸福,可是你又知不知道,我要的幸福是什麼?”旖纖放開他,望着他,撫上他的眉眼慎重的說“我的幸福是,和你永遠在一起”
黎鶴愣住了,淚水止不住滑落,他緊緊抱住了旖纖“我懂了,纖兒,我的纖兒,以後,我們不會再分開了”
“你說的哦,我們,不再分開”
伴着彼此的淚水,他們吻上對方的脣,許久許久一片溫情。
原來,所謂幸福,不是一廂情願的幸福。